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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总要有人先低头 ...

  •   柳颜卿刚回到家里,正坐在房里算账,年关将至,各个分店的事情变多,有些拿捏不准的向她汇报,让她敲定。

      上海租界的英国人向柳进林抛出橄榄枝,他想趁着年前在上海租界开新分号,最近去上海和英国人交谈新分号的地理位置,大小事务现在全压在她身上,看的太认真,以至于素华带着杜若宛走进来她也没发现。

      素华刚想张口提醒柳颜卿,被杜若宛拉住,十指放在唇上作一个禁声的动作,素华忙闭上嘴,知道杜若宛不想打扰她家小姐也就没再开口。

      杜若宛独自走到一旁椅子上坐下,轻手轻脚怕打扰到柳颜卿,素华见状悄悄退出去。

      杜若宛无事可做便盯着柳颜卿瞧,只见她面前堆了几本账册,右手边是一把算盘,不时用纤纤细手拨弄算珠,然后在账本上勾画,双眉轻皱深锁又舒缓,浓密翘长的睫毛上下阖动,眼神专著盯着账本。

      杜若宛的这个角度只能看到柳颜卿侧脸,挺翘白嫩的琼鼻在窗外透进的光下晶莹剔透,红润饱满的双唇,柳颜卿舔一下嘴唇,双唇犹如沾上花露的花朵,娇艳欲滴,她一张嘴,白色的雾气从嘴里跑出来消散在空气中,再往下,白皙的脖子隐藏进盘扣底下,让人好奇那底下的风景,想要......

      杜若宛疯狂甩头,自己在想什么,要死!呸,下流!

      素华端茶走进来就看到杜若宛在那甩头,一脸嫌弃的样子,一个人又在那演什么呢?

      给杜若宛上茶,看她一眼,杜若宛像是做坏事被人撞破一样尴尬的摸摸自己的鼻子,然后缓步走到柳颜卿桌边将冷掉的茶换掉。

      明白小姐看账看书的时候不喜欢有人出声,素华什么也没说,柳颜卿知道是素华来换茶,头也没抬,继续埋在账本里。

      都说认真的女人最美,这话一点没错,柳颜卿此刻认真的模样当真比平时美上三分。

      素华上了茶又退出去,杜若宛不敢再看柳颜卿,打量起她的闺房,很宽敞,不见床,透过书架看去里面有一面比人稍短的穿衣镜,想来有两间房,卧房在里面,这是外室。她的房间古典优雅,没有太多装饰品,书架上摆满书,墙上挂着字画,书香气很浓重,莫不是要考状元么?

      离柳颜卿坐的书桌不远处的地上放着一个珐琅火盆,难怪房间里有股松枝的清香,火盆里还有没燃尽的松枝。

      杜若宛站起身在目光在书架上扫视,无非是些《论语》《诗经》《史记》《通史》类的书,要不就是一些经商的书籍,这个人这么无趣吗?

      上下扫视,在《资政通鉴》和《中庸》之间看到一本戏本子,抽出来一看是汤显祖的《牡丹亭》,书页还有折皱的痕迹,杜若宛将书放回去,看一眼柳颜卿,看来也不是那么无趣嘛。

      柳颜卿伏案太久,脖子有点酸痛,闭上眼揉捏两下脖子又埋头对账。

      一双手附上肩膀揉捏起来,又转到脖子处轻轻按压,柳颜卿以为是素华,素华手法变差了,让她闲赋太久,生疏了,“素华,你该活动双手了。”

      杜若宛内心好气,好心给你按摩还嫌弃我手法差,遂加重手上的力道。

      “死丫头脾气见长说不得了,以后可不得把你宝贝着?”柳颜卿吃痛调笑道。

      却没听到素华回话,往常素华叽叽喳喳的一句话能回十句出来,今天异常安静,正觉得不对,一股香气从身后传来,熟悉而冷冽的清香,身后人弯下腰附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可是觉得奴家伺候的不好要换人了?”

      杜若宛?!

      柳颜卿转头,看着眼前笑的花枝乱颤的人,“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杜若宛收起笑容,掩面泫然欲泣,“人家都来好半天了,柳小姐只顾埋头和算盘打交道,把美人晾在一旁,茶都吃完了也不抬头看人家一眼。”

      右手抚上心房,作出心痛的模样,眼里带着幽怨,要是男人见她这副小女人样子早就将她搂进怀里安慰了,可柳颜卿不是。

      柳颜卿验证了一句话,“女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上一秒还为捉弄人喜笑颜开,转瞬就掩面而泣。

      “咳,好好说话。”柳颜卿清清嗓子,不带感情的说。

      杜若宛噘噘嘴,这个女人不仅无趣、冷漠,还不解风情!

      柳颜卿将她的小表情看在眼里,这个人着实有趣。

      “我不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我?”杜若宛反问。

      被她这么一问柳颜卿忽然反应过来确实好久没见杜若宛了,自从上次......不欢而散?

      杜若宛见她眼神飘忽,猜想她可能回想到上次的事情,慌忙打断她的思路,“你最近在忙什么?”话出口又觉得无趣,刚才不都看到她在忙什么了吗?

      柳颜卿收回思绪,“年关将至,我把各分店的账算一下,过几天可能要去一趟上海。”

      “嗳,你要去上海?我也去,同路好么?”

      “你去上海作甚?”柳颜卿疑惑。

      “我在M国时候念书的好朋友回上海了,叫我过去见一面。”前两天收到信,在M国一起念书的朋友陆思沔回来了,让她有时间过去聚一下。

      陆思沔是她中学到大学的朋友,中学住宿的时候两人就一间宿舍,经常一起吃饭睡觉。

      杜若宛决定回国的头一天晚上两人还单独出去吃饭,对月感怀一番,以为很长时间都会见不到面,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

      本来想过段时间再去,一听说柳颜卿要去,想也没想就说出同去的话。

      “你不用上课吗?”

      “额......上课这种东西,也不是每天都去就有效果的,古人还讲究游学,访遍名山大川,边游边学,李太白、杜甫、王安石等人均有游学,再往远了说,孔子他老人家也周游列国,讲学传经,培养弟子见识,开拓眼界。”

      这个人一天怎么这么能扯。

      “人家是游学,你去上海学什么?”

      杜若宛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半边屁股随意靠在柳颜卿书桌上,面对柳颜卿说道,“我可以去见识上海的风土人情,观察他们的生活状态,城市环境、人文风情都可以体现出一座城市的经济生活水平,由小推大,甚至可以揣摩出现在我们国家的发展进度,我可不是单纯去玩的。”

      ......这人还真是挺能扯的,看她一脸正色骄傲的样子,柳颜卿有点怀疑她说的是真的,被这一张巧嘴哄骗了心智。

      期末阶段,该学的也差不多学完了,杜若宛对自己还是很自信的,基本上都掌握了,两个人没对那天的不欢而散作出什么特别解释沟通,莫名其妙就带过不提了。

      柳颜卿懒得和她争辩,既然她想去就去好了,多个人多个伴,只是顺路同行,她提议了,柳颜卿也没道理拒绝,杜若宛平时功课那么努力,受伤也不忘抄笔记,期末考想来是没问题的,她自己都安排好了,她干嘛反对呢?

      柳颜卿或许不知道,她没去接杜若宛的那天晚上杜若宛正躺在床上生闷气,听到雨生敲门说柳颜卿来了猛的从床上蹦起来装模作样的抄笔记。

      杜若宛回家和杜致同说要去上海看朋友,杜致同还担心她的安全问题想叫人陪同,杜若宛哪能够同意,她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需要人照顾,加上是和柳颜卿一起去的,最后一人退让一步让雨生陪着去,年轻女孩子一起去总是能有共同话题,可以说得上话,有什么事情也方便照料。

      杜若宛去学校告了两天假,加上双休就有四天。

      约定的那天直接让司机送到柳家,杜家司机停在柳府门口,杜若宛从车里就看到柳进林在交代事情,四个人恭敬的垂手倾听,旁边装运行李的小厮在搬东西上车,差不多快收拾完了。

      柳颜卿带的人真不少,除去她和素华,还有两个,一个年长的,叫王腾,王掌柜,还有一个年轻的,作学徒打扮的,叫常远。

      还有三名昌荣的活计,负责搬运货物和行李,也随着一同去上海。

      杜若宛看着这阵仗生出许多悔意,明明想要单独和柳颜卿出去玩,她拒绝有人跟随,柳颜卿倒好,带了一堆人同去。

      她突然不想去上海,想打道回府了。

      柳颜卿和素华一个包间,杜若宛和雨生一个包间,就在隔壁,王掌柜和常远在一间,其他三名伙计则是在另一截车厢里坐的一人一座的位置。

      本来柳颜卿和素华好好的,杜若宛有事没事就跑过来坐着,软磨硬泡将素华换走,自己和柳颜卿一个包间。

      勤奋的人无论在什么环境下都安之若素学习,正如柳颜卿,在册子上密密麻麻写着东西,杜若宛伸脖子过去看,看到开支二字兴致缺缺的缩回脖子,仰靠在座椅上。

      干燥、乏味,柳颜卿除了这些事情就没点别的事可做?和她聊聊感情啊,生活啊,再不济聊聊小时候的糗事也可以啊!

      “颜卿,你有喜欢过别人吗?”

      柳颜卿抬起头来,看到杜若宛目光留在火车窗外,半晌才转过来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又要提张少宜的事?这里可没有地方让她转身就走,不,她还可以回到自己的车厢离去。

      “没有,张少宜是第一个。”

      想了一会又觉得不对,她没有喜欢张少宜,只是订亲了,又接着说道,“没有,我十三岁就跟着爹四处经商,所遇的男子皆是昌荣的掌柜伙计,他们要么年长要么年少,都对我很恭敬,和张少宜算是从小认识,但种种缘故我们并没有见过多少次面,更谈不上男女感情,订亲只是双方父母觉得门当户对,有利于生意往来。”

      杜若宛听她一番话语,突然同情眼前的女子,婚姻应当建立在有感情的基础上,柳颜卿也不过是无数封建婚姻中的一名。

      尽管今天已经有很多女性走出家门,拆掉裹脚布,穿着校服去读书识字,但不是人人都像秋瑾、吕碧城她们一般,觉悟高,不认命,敢于冲破桎梏,像男权发起挑战。

      女性不能走出父权、夫权的控制,和自身觉悟不高,甘于认命有很大的关联。

      但觉悟不高并不是她们的问题,只是她们没有反抗的意识,被长久的封建糟粕思想荼毒压制,或者压根不觉得这是一种压迫。

      难怪鲁迅先生弃医从文,想要救国就要先唤醒国民的意识,如果中国人思想不能觉醒,仍然麻木沉醉,中国就没有希望!整个民族会继续沉睡下去,任人宰割!

      杜若宛正徒自思索这些,听到柳颜卿反问,“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啊?没有没有。”杜若宛忙摇头否认。

      “是吗?我看你就挺喜欢白凤的,听戏的时候那么痴迷,还给白凤送花。”

      柳颜卿在二楼看的一清二楚,杜若宛美滋滋的捧着鲜花进去,笑嘻嘻的从幕后走出来,连素华叫她她也听不见,可不是被喜悦冲昏头脑堵塞耳朵了么!

      喜欢白凤?是挺喜欢的,但不是那种喜欢啊!没有一点男女之情,单纯的是崇拜偶像,隐约还觉得她和白凤挺相像的,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直觉。

      在M国的时候她姑姑经常在家里的留声机里放碟,就有听到过白凤的戏曲,白凤成名早,所以现在不过二十五六。

      当一个只出现在留声机里的人突然出现在你眼前,你还是他的粉丝,是个人都会高兴的蹦起来,杜若宛没有蹦起来,只是去送个花,还是姑姑拜托去送的。

      至于痴迷,完全是被婉转动听的戏腔和男女主人公的爱情故事吸引了。

      “我只是单纯的欣赏白老板,送花是有人拜托我去送的,她是白老板的戏迷,人在国外没有回来。”

      无中生友?看杜若宛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才问完她想都没想就矢口否认,很难不让人起疑。

      杜若宛看她狐疑的神态,也没再多做解释,反而转口问道,“你知道秋瑾和吕碧城吗?”

      柳颜卿缓缓点头,不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们打破封建枷锁,冲开桎梏,提倡女权。‘女学不兴,种族不强;女权不振,国势必弱’,欲求男女平等,‘女子必当有学问,求自立,不当事事仰给男子’。”(出自秋瑾)

      “女权之兴,归宿爱国,非释放于礼法之范围,实欲释放其幽囚束缚之虐*奴;且非欲其势力胜过男子,实欲使平等自由,得与男子同趋文明教化之途;同习有用之学,同具刚毅之气。”(出自吕碧城)

      “我觉得你应当多看看人物自传,近代文学,或者陈*独*秀*先生创办的《新青年》一类的书籍杂志,你书架子上的书固然是经典,但是也该接触‘鲜活的血液了’。”

      柳颜卿听她一口气说完这些,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这些她多少也是听过一点的,但听过、明白和亲身去实践还是有区别的。

      柳颜卿很羡慕她能出国留学,这个杜家大小姐思想眼界果然比别人更开阔辽远,可惜有些责任该承担的不能推卸,昌荣是柳进林的心血。

      两人又东拉西扯了一会,感觉有些疲惫,趴在桌子上小憩。

      火车“哐当哐当”的开着,偶尔一声长鸣划破冬天寂静的长空,惊起一些同样在光秃秃树林里休憩的飞鸟,一路向上海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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