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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告别(二) ...

  •   四月二十四日,天朗气清,无风。秦国、高昌联军与突厥在于阗城前的昆仑山脚下爆发了第一场大决战。这场决战,双方拼的并非战略战术,而是军力、国力:

      历史上任何一场的大的战役,最后靠的都是背后的国家综合实力。

      娜迪亚麾下军队加入战局之后,突厥立现颓势。军中虽多有质疑此前国师为何不及时派兵援助的声音,但毕竟此种情势下不能再纠结于这一点,因此无甚波澜。而对于沈长河而言,这次战役之中李云凌表现得很出色,甚至可以说是出色得出乎他的意料。

      于军事指挥方面,她虽无多大天赋,但最基本的架子还是有的。非但如此,她身先士卒、以一当十的壮举也为众多高昌军士所亲眼目睹、并于战事结束后大为赞扬:

      身为一名女子,她做的实在是比绝大多数男人都要强上许多,是以众口皆碑、无有微词。沈长河亦是亲眼所见,因此越是如此,他就越觉得此前她所表现出来的“贪生怕死”大为荒谬。这样一位悍不畏死的女将,政治上也颇为理智成熟,将来即便将军政府全权交予她手,他也算死而瞑目。

      可是,就在大军修整以备东进之际,一位意想不到的故人却来了。

      ——黑袍白发,容颜十年如一日的年轻俊美,不是龙五又是谁?

      “五爷,你……”

      沈长河刚说了三个字,就觉一阵天旋地转,随即眼前一黑,当下陷入昏迷之中。

      这一昏睡就是一整天,再次醒来之时正是清晨。方醒之际,第一眼所见却是龙五,后者正在药炉前站着熬汤,虽是背对着他,却也发现了他醒来这件事:“躺好。”

      依旧是熟悉的冷淡语气,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沈长河轻咳了几声才缓过来,失笑道:“五……五爷,你怎么会来?”

      “你。”

      龙五只说了一个字,但沈长河立刻就明白过来了:“因为我快死了?五爷,我之前以银针封你血脉,害你为东瀛人所擒,你却反要救我?”

      龙五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才一字一句道:“你,不会死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沈长河心底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忽然觉出了不对的地方:每次他昏迷后醒来之时,李云凌都会陪在自己身边,这次怎么……

      “李云凌死了。”

      这一瞬间,沈长河只觉自己心跳都停住了。他很想问些什么,可脱口而出的却只有几声急促而干涩的喘息。他以为自己一定会再度晕厥过去,可此时此刻偏偏清醒得要命,目眦欲裂,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来!

      龙五此时也转过身来,淡漠地俯视着他:“她叫我来,是为你换命。她有话转告你,望你莫再轻生,因为这条命是你欠她的。”

      对于他的话,沈长河置若罔闻。他神情恍惚地挣扎着想起身,结果用力过猛直接滚到了地上!直到此时,沈长河才发现自己手脚酸软无力,头晕也是一阵接着一阵,于是情急之下怒吼了声:“来人!无论是谁,都给老子滚进来!”

      “……老大……”

      一直躲在门外偷听的张牧哆哆嗦嗦地“挪”了进来。之前沈长河将死之事是他透露出去的,这直接导致了李云凌将龙五找来牺牲自己给他换命……他不敢想象,接下来盛怒之下的沈长河会如何处置他,所以刚才才不敢贸然上前。

      果然,沈长河一见是他,瞬间怒发冲冠。他不知哪儿来的力气,竟顶着头晕目眩、手足无力站了起来,拔出兵器架上的弯刀就向他大步走来!可惜他没走几步就身子一歪,若不是最后一刻扶住一旁的墙壁,恐怕此时已然倒下去了。张牧吓得后退了好几步,嘴上还不忘关心:“老大,你,你先别急着下床,你的身体还需要恢复……”

      沈长河倚着墙,厌倦地闭上了双眼。半晌死寂过后,他缓缓地抬了手:“你过来。”

      “我……”张牧瑟缩着不敢出声。沈长河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过来,我不杀你。”

      “哎。”张牧得了他的承诺,这才敢上前扶住他。沈长河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可意识却一直清醒的要命,便也只能一边任由他扶着自己往前走,一边哑着嗓子问道:“她在哪里?”

      “她……她死了。”张牧哆哆嗦嗦地回答。

      沈长河微睁双眸,长长的睫毛像是要将这世上所有的光芒都过滤掉一般,神色空洞道:“我问的是,她的……尸体,在哪里。”

      李云凌没有被就地火化,仍好好地放在一间临时用于放置死去兵士尸体的屋子里。

      她死去没多久,死亡的速度快于身体感知到疼痛的速度,因此面容仍是平静且栩栩如生的,并没有因过度挣扎或恐惧而导致的面部扭曲。沈长河不顾张牧的极力劝阻,拖着仍旧不太听使唤的双腿一步一步走到她近前,握住了她的手腕。

      她的身体冰凉、安静。没有脉搏,没有心跳,也没有了呼吸,脸色已然是一种生命消逝后所能剩下的灰白,细细的睫毛乖巧地覆在眼睑下方,一头短短的黑发摸上去竟也变得柔软了许多,脸侧甚至还有些许未来得及褪去的绒毛,在清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温暖的光。

      “我李云凌愿效忠公子麾下,护卫公子一世周全,终己一生为公子驱策!”

      “我李云凌愿追随公子,死生不计!”

      “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做,至少李某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我这一辈子都会是你最忠诚的属下,永远不会背叛你。我会听你的话,为你做事,但永远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沈长河,我喜欢你。穷我一生,无怨无悔。”

      “将军,我很害怕……死,会不会很疼?”

      原来那天晚上,她竟是在以这种方式与他诀别——而他,一无所知。

      “老大,求求你别再抱着她了,她已经死了!天气渐热,尸体会腐败的,你身子弱,再也染不得病了!”

      见他托起李云凌的尸体,一言不发地就要往外走,张牧慌忙跑过去就要阻止,却被前者一个毫无温度的眼神钉在了原地。

      “我知道。”

      沈长河只说了这三个字,步履维艰、却又异常坚定地抱着她走出了这间阴暗狭小的敛房。

      这里太冷、太暗了……绝不能让她待在这种地方。

      张牧虽然不敢上前,可也不敢离开。他就这么寸步不离地守在沈长河身后不远处,眼睁睁地看着他抱着李云凌枯坐一天一夜、滴水未进。次日,他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醒来之际,却见沈长河居然仍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一只手抱着女人的尸体,另一只手攥着几张信纸,睁着眼直直看向远方的天光破晓。

      “沈将军!”卡夫不是他的属下,也不怕他发飙,直言快语地大着嗓门道:“别他妈半死不活的了——大洋国派来了使者,说要见你!”

      “大洋国”这三个字平平淡淡,可说出口却像一声惊雷,把眼前这位两眼发直、浑浑噩噩但依旧漂亮得不像话的将军给炸醒了。沈长河垂眼看了看她身上开始泛起的淡青色尸斑,哑着嗓子唤道:“张副官。”

      “哎!”张牧如获大赦,屁颠屁颠地小跑过来。沈长河不看他,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李云凌:“火葬了罢。”

      “是,将军!”

      张牧应得痛快,赶忙叫人帮忙抬尸体。沈长河没再掺和他的事,也没再看她一眼,走得很决绝,像是生怕自己稍一迟疑就会后悔似的。

      说是火葬,其实不过是把人放在堆满了柴火堆的架子上用黑火油(燃烧起来之后温度远超寻常的火焰)随便一烧,成灰了也就结束了。张牧点火之前,颇为怀念地冲着她鞠了一躬,心里确实堵得慌:其实,李云凌这丫头不讨厌,甚至古灵精怪的还挺有意思,可她也是真的仗义,比他这个爷们儿仗义多了。

      换做是他,明知道死路一条的情况下还会给老大换命吗?张牧扪心自问,答案是,不会。他还年轻,还没活够,生命里也不止有老大一个人——这世间的花花草草、姹紫嫣红,都值得他留恋。

      “小李啊……”张牧面向着熊熊大火,哽咽地抹了一把眼泪:“兄弟就送你到这儿了,再见啦。”

      再见再见,就是再也不见的意思。中原人说话向来委婉,喜欢把走说成留,把死说成生,把忧说成乐。中原人表达情感的方式也很含蓄,总是将“喜怒不形于色”当成人生最高境界。

      张牧不认为自家老大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性子,可问题是,直到从大洋国使臣那里回来,他也没再问起李云凌的尸体处理完了没有,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他觉得尴尬,又觉得少了个人身边空落落的,便没话找话地问:“还顺利吗?”

      “顺利。”沈长河语气平静,却自始至终不看他一眼,随即进了内帐自行休息去了。张牧越发觉得他不对劲儿,但将军休息时他是不敢打扰的,于是只得讪讪地退了出去。

      直到第二天起来,张牧才终于反过劲儿来:他知道老大哪里不对了。

      李云凌是老大第一次打心底里喜欢的女人,她死了,可老大表现得却太过平静——平静得简直有些反常。若说他真的完全不在乎,那至少也该和从前一样跟自己有说有笑、时不时地再开几个不怎么正经的玩笑骂几句兔崽子……

      而不是像现在这般,没有悲伤、愤怒,可也没有了快乐、喜悦。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变成了个冷冰冰的机器,再迟钝的人也都发现他身上这天差地别的变化了,可如今的沈长河就仿佛浑身几尺之内自带生人勿进的气场,任谁也不敢以身犯险、触其逆鳞。

      与此同时,大洋国驻中陆第七野*战军团,负责谈判的使者也赶了回来。军团司令德雷克·邓肯一见他灰头土脸的模样,心里就是一沉:“你这是怎么了,狼狈得像是被驴子踢过似的?”

      “司令先生,那个秦国军阀就是个疯子!”使者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气急败坏道:“我本打算按照您的指令,调停高昌与突厥之间如今的冲突,没想到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竟敢大放厥词,说什么‘如果军团执意蹚浑水,就让我们有来无回’!”

      “反了他了!”

      德雷克怒极反笑,重重一拍桌子:“看来我大洋合众国多年未曾大动干戈,玄天大陆这帮野蛮人就不知道‘畏惧’二字怎么写了!这还是手上无兵,若他日西南军在手,还不知要狂成什么样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非主角,没有主角光环,所以生死自有天命~(顶锅盖爬走)
    之所以把她写死了,是因为一个强势理智的男人不可能跟一个同样强势理智的女人在一起HE,需要双方性格互补才可以。我说的是一个大概率事件……
    而男主他,明显是个注孤生的性格。(来自作者后妈的深深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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