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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缘一番外·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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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没有在炭吉先生的家中久留。
鬼舞辻无惨至今下落不明,鬼杀队遭受重创没有十数年无法恢复,培养新的队士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柱级别的队士则是百年难遇的人才。
临行前,炭吉先生和朱弥子给我们塞了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拆开市松纹的包袱布一看,里面不仅有夫妇二人亲手制作的饭团和腌菜,还有几朵皱巴巴的野花。
我们沿着东海道向西而行,途径伊豆、骏河、远江,在临海的滨名郡改行水路,抵达近畿地区的那天晚上,下榻的旅屋中一群商人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京都那边传来的怪闻。
将人开膛破肚的残忍手法、至今没有下落的凶手,比起秩序安稳的时期,战国乱世的食人鬼格外猖獗。
夏末残留着那个季节的余热,河畔的夜虫嘶鸣不休,狭小的旅屋里充斥着来自天南海北的气味,那一群人的声音不可思议地穿过嘈杂的背景,清清楚楚地传入耳中。
——京都。
通向二楼的楼梯陡峭狭窄,缘一忽然伸出手臂。骂骂咧咧的醉鬼踉跄着走下来,汗水蒸发后的盐粒差点蹭到我身上。
那醉鬼瞥了缘一一眼,缘一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手臂稳稳地挡在我和对方之间。不善的眼神往下落到缘一腰间的佩刀上时顿了顿,最后只是化为了一声短促的冷哼。
“……谢谢。”我回过神。
缘一放下手,楼下的声音嗡嗡作响,杯盏相撞,哄笑的声音在酒精的发酵下如泛黄的气泡接连破裂。
“京都的不一定是鬼。”
灯火昏暗,映出我身影的眼眸沉静温和。
“如果真如那些人所说,鬼杀队的人估计也会有所察觉。”
京都和我们去过的那些偏远村庄不一样,如果出现了鬼,多半会传入猎鬼人的耳中。
“……说不定会很危险。”缘一补充道。
我还没回答,他已经帮我想好了借口。
闹哄哄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乱世中不乏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看楼下这趋势,大有一种会持续到半夜的派头。
“所以你要抛下我一个人去吗?”我吐出一口气,旅屋里的空气混浊,这好像并没有起到什么帮助的作用。
“缘一,我告诉你我的过去,不是为了让你担心的。”
他立在原地静默良久,好不容易想出一句:
“……你可以在安全的地方等我。”
听到鬼吃人的传闻,继国缘一不可能无动于衷。
我拉住他的衣服,让他低头看着我。
“如果你真的担心,”我望入那双眼眸,“就带我一起去。”
位于盆地的古都,可能是被四周的山脉挡住了琵琶湖吹来的凉风,闷热的空气比起我们落脚的港口有过之而无不及,蝉鸣蔫蔫,了无生气。
死者住在东寺附近的九条坊门小路上,尸体暂时放置在寺院,因为天气炎热,尸体已经有了明显腐败的迹象。
为我们引路的僧人不太愿意详谈,将我们带到放置尸体的房间便匆匆离去。
我掀开草席,这一次的死者也是女性,敞开的肚腹像一个血淋淋的大洞,肝脏和心脏的位置都是空缺的。
“据说是被活生生挖掉的。”町内的人们这么说着,脸上露出害怕又憎恶的神色。
“真可怜。”那些声音压得低低的。
“太可怕了,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做出这件事的人,一定会不得好死。”
“你确定罪魁祸首是「人」吗?”
“嘘,别说了……别说了……”
那个晚上注意到动静的人不多,住得最近的邻居听到短促的惨叫,根本不敢出门查看,死者的幼妹躲在储物柜里逃过了一劫,但至今不曾开口说话。
死者生前居住的屋子残留着血迹,我进去走了一圈,挣扎的痕迹十分明显,地面上甚至还有断裂的指甲。
我蹲下身,忽然感到背后有一道视线,转过头时不期然看见了瘦小的身影,站在溅着斑斑血迹的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这边,目光落在缘一腰间的佩刀上。
“……我们不会伤害你。”
说出这句话后,我意识到那孩子害怕的并不是人类。
她不肯开口说话,一连好几天,小小的身影只是不远不近地缀在我们身后。
这只鬼的口味十分刁钻,喜食肉质细嫩的女性,而且专吃肥美的心和肝脏。如果将最近几个月发生的惨案按时间排列,会发现这只鬼每隔特定的时间都会出来觅食。
蝉噪绵延,街上行人寥寥,茶屋的生意也十分惨淡,只有几个小孩子在路边玩闹。
“你最近睡不着吗?”
站在树荫底下的小姑娘,许久才将视线落到我的脸上。
“我以前也经常做噩梦。”我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弯弯的,钩子一般细长的月亮。
“今天晚上,我们会找到那只鬼。”
木然的眼神动了动,那个孩子好像第一次看到我一样,视线有了焦距。
“杀掉你姐姐的,不是人类,但是没有人相信。”
断裂的指甲,凄厉的惨叫,被鬼活生生吃掉时,鲜血流了一地。
“我见过鬼吃人,也曾经像你一样,活在醒不过来的噩梦里。”我朝她笑了笑。
“今天晚上,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一起来。”
那个孩子干枯的眼眶里忽然涌现出泪水,沿着脏兮兮的脸颊滑落下来。
她攥住我的手,瘦小的手指几乎要嵌进柔软的皮肉。
“为什么?”
我告诉她:
“因为这是从噩梦中醒来的办法。”
……
时过境迁,曾经的宅邸早已易主,但熟悉的街道还在,天上的月亮皎洁如昔。
夏夜闷热,虫鸣不知何时死去,空荡荡的街道上,唯有月光的影子从墙壁上掠过。
如果闭上眼,我能听见围墙里传来宴会的乐声,火盆哔剥燃烧,身着狩衣的男人跌跌撞撞,举着酒盏高歌跳舞,清澈的酒液沿着长长的袖摆洒落,周围的宾客笑闹着,侍女在东歪西倒的人群间穿梭。唯有今夜,人们不用循规蹈矩,只需纵情欢乐,庆祝中纳言大人家的婚事。
酒意熏红了脸颊,笑笑闹闹的声音,直到鬼咬断了第一个人的脖子,才终于戛然而止。
“阿朝。”
我睁开眼睛。
出现在月光下的鬼和多年前的那一只不一样,它没有撞倒屏风,推翻火盆,将惨叫的宾客撕扯成碎片。
罡风袭来,我甚至能闻到那只鬼身上浓郁的血腥,它杀了许许多多的人,尸首瞬间分离时,细长的瞳孔里满是不敢置信。
曾经无比漫长的黑夜,眨眼间就结束了。
死死拉着我的手的小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一切,直到那只鬼彻底化为灰烬。
稍微有点理智的人,都会反对我的做法。
但是缘一没有。
告诉他我的打算时,他只是看了我半晌,淡淡地说了一声好。
由于他过于配合,我甚至不得不和自己唱起反调。
“你不阻止我吗?”我问他,“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见到那种场景?”
“……”
缘一垂下眼帘,轻声回答:“她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重要之人的性命被毫无理由地夺去,面对血淋淋的现实,人不可能若无其事,亦不可能无动于衷。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有鬼的存在?
“阿朝。”缘一的声音仿佛在说,这并不是我的错。
我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你这么包庇我是不对的。”
死者在第二日下葬,斩完鬼,缘一和我没有了继续停留在京都的理由。
他问我有没有想去再看看的地方,我摇摇头,告诉他这次的京都之旅可以画上圆满的句号,慢慢开始恢复生气的小姑娘已经被亲戚领养,也许以后偶尔会做噩梦,也许还会找到加入鬼杀队的办法,但这都是她以后的人生了。
琵琶湖的水面泛着粼粼波光,摇撸的船夫哼着小调,湖畔的芦苇被风压弯了腰,振翅的雀鸟带起晶莹的水珠,广袤的天空和湖光一色。
我们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近江。
——「你现在还会害怕做噩梦吗?」分别时,抱住我脖子的小姑娘,偷偷在我耳边轻语。
佩着日轮刀的青年当时站在门边,注视着天光的神情温和而恬淡。
涟漪摇曳,船只靠向岸边,缘一伸出手,在船身震荡的那一刻从后面托住了我的肩膀。
日轮纹样的花牌耳饰轻轻晃了晃,他接过我手中的行囊,牵着我的手将我带到岸上,再自然不过地背起市松纹的包裹。
“怎么了?”
“……没什么。”
我看向天光,眯起眼睛。
“只是觉得今天的天气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