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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现世·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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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我的事情,不知不觉间已经说了这么久了。
漫长的故事讲到这里,忽然就想中场休息一下了。
我以前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做事可没有这么有始有终。不论是诗词歌赋,还是琴棋书画,我总是丢三落四学了就忘,捧起书卷立刻就睡意上涌,能把负责教导我的女官气得眉毛都飞起来。
平安时代的女性,蚕豆似的眉毛都点得高高的,看起来确实像是要飞起来。
这么一想的话,也许我也没犯那么大的错。人的记忆真是奇妙,都过去这么久的事情了,我明明早已记不清那位女官的脸,率先跃到脑海里的居然还是那对蚕豆似的眉毛。
会上课睡着真的不能全部怪我。一千年前,大抵是人们平均寿命过于短暂的缘故,大家都是尽可能慢悠悠地活着,争取把一天掰成两天度过。
人们说话的声音很慢,走路的步伐更慢,吟歌的时候为了风雅更是慢上加慢,只有我最喜欢闹腾,是所有人中唯一闲不住的那一个。
大家都活在一倍速的世界里,只有我是那个神奇的二倍速。
直到我死去,我都没有学会慢悠悠地在那个令人窒息的京城里度日的办法。
若是将我死去时的年龄乘以二,考虑到那个年代的平均寿命,我也勉强算是寿终正寝了。
我还是一个小姑娘的时候,总以为自己永远都会是一个小姑娘。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时间是永恒的,如蝉噪喧嚣的盛夏一般永恒。
夏天是不会死去的。它只会在秋天来临时静悄悄地离开,下一次季节流转的时候,它又会像从未离去一般再次降临。
清澈的河水被太阳晒得闪亮发烫,斑驳的光点在树影间晃动摇曳。那种空气都要被烤到膨胀开来的味道,嘶嘶的蝉鸣在热浪中起伏的幻觉——经历过的无数的盛夏,对于人类而言,可能就是怀旧这种感情的具象化吧。
我如今已不会爬到高高的树枝上,不会提着衣摆高兴地在河里踩水花,也不再会去翻别人家的院墙,被气势汹汹的护院侍卫撵出好远好远。
我终于不再闹腾,开始理解悠闲这个词的美好。
能够慢悠悠地平静度日,我有很多人需要感谢,这其中就有我的老朋友产屋敷耀哉。
我觉得他真是一个好人,这个拥有独自院落的住所,他没有收我一分钱的房租。所谓的人美心善,可能形容的就是像他这样的人吧。
我的家和其他人的家挨在一起,大家都是邻居,平时周末会一起吃吃茶,聊聊八卦。
产屋敷耀哉没有将我的过去披露出去,除了柱级别的成员知道我的真实年龄以外,其他人都亲亲热热地叫我「阿朝」,认为我也是惨遭鬼的毒手失去家人的受害者之一。
鬼杀队的大本营用「本阵」这种杀气腾腾的词语形容并不恰当,这里更像一个大家庭,有很多人因为鬼失去了自己原先的归宿,这些人有的成为了正式的鬼杀队队员,有的成为了隐的成员,也有人亲眼见到鬼吃人的过程后,再也无法回到普通的社会中去,在鬼杀队的庇护下选择了安居此处。
从外表上来看,这里和普通的村子没有什么不同。
我的屋子在村子的南面,铺着榻榻米的房间采光良好,整洁的庭院围着竹篱,十分适合独居。
我在院子里种了一些紫藤花,希望来年五月的时候能够坐在廊檐下泡茶赏花。我还做了一大堆其他的计划,比如庭院里靠墙的一块空地,看起来就挺适合种点什么。
平静的生活像流水一样逝去。
白天的时候,我会去蝶屋帮忙照顾病人。鬼杀队的工作十分危险,忍小姐是非常忙碌的人,最近据说和珠世正在联手制作将鬼变成人的解药,我在鬼杀队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拾起了过去在医馆工作的行程。
太阳落山后的时间我可以自由分配,我最近最大的爱好就是泡茶。天气稍微冷一些的时候,烤年糕也是一个十分不错的消磨时间的办法。
周末天气暖和的时候,我会坐在面朝庭院的走廊上晒太阳。
独居的好处在此就体现出来了,我不需要坐得端正笔直,很多时候会直接将蒲团当枕头,整个人毫无形象可言地躺在木地板上。
我理解了猫咪为什么会喜欢晒太阳,木地板上残留的余温,总是让人忍不住想将脸颊贴上去。
我慢吞吞地过着自己的日子,也有可能只是时间变得慢吞吞了而已。
我的幸福独居计划并没有完全实现,总是有人三天两头往我这里跑。
和上弦三的战斗中失去了左眼的炼狱杏寿郎先生尤其喜欢来蹭饭,他是喜欢热闹的人,心又温暖赤诚得像一团燃烧的火,总是生怕别人寂寞,或是过得不够热闹,每周都要定期过来贡献一下他的大嗓门。
哦对了,还有他那无底洞似的胃。
我有时候都怀疑他是在别处没吃饱,才会来我这里蹭饭。
“好吃!好吃!”
看在他会大声赞美我手艺的份上,我又给他添了一碗饭。
血缘是十分神奇的东西,但也有可能只是炼狱家的基因太强。
每当我思考起这件事的时候,转移目光,看到一同前来的炭治郎,就会不得不再次承认:
是的,血缘就是这么奇怪。
四百年前,和缘一关系最好的两人,他们的后代最近天天来我家蹭饭。
炭治郎的性格和炭吉先生一样温柔,是十分懂礼数的好孩子,来蹭饭的两人都是那种开口说三句就能把你的心脏捂得暖呼呼的类型,我根本无法板起脸拒绝。
将祢豆子介绍给我认识的时候,炭治郎有几分犹豫。除了柱级别的成员之外,他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过去真实经历的人。
被鬼吃掉的记忆,我曾经无法回首。但那只是曾经。
因为炭治郎经常来拜访,他同期的小伙伴也会来串门。我的生活因此总是十分热闹,有时候说是鸡飞猪跳也不为过。
好像有很多人担心我寂寞,或是担心我被过去的回忆追上。
我有时候懒洋洋地躺在走廊上睡午觉,一睁眼就能看到又没有敲门的炼狱杏寿郎,低头朝我露出耀眼的笑容:“整天躺着不动身体会生锈的!和我一起出门锻炼身体吧阿朝!”
炼狱杏寿郎一点都不体谅我是个老年人的事实,戴着眼罩的青年总是精神焕发身体倍儿棒,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曾经重伤濒死,差点就过了三途川。
除了作为他继子的炭治郎,和作为他前继子的甘露寺小姐,没有人能承受得了炼狱杏寿郎的地狱式训练。大家几乎怀念起他身为炎柱的时光,至少那段时间他忙于斩鬼,没有太多训练继子以外的队员。
我冷酷无情地告诉他:“我不。”
比起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或是大汗淋漓地道场里挥刀三千次,如今的我最喜欢的还是晒着暖呼呼的太阳睡个甜美的午觉。
他试图拖我起来,我干脆地抱住廊柱。
……面子?
面子那种东西对于活了一千多年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存在。
“我想午睡。”
“你已经睡了一个时辰了。”炼狱杏寿郎告诉我。
“……你是魔鬼吗?”
他拍拍我的肩膀,发出爽朗的笑声。
我拿他没辙。所有人都拿炼狱杏寿郎没辙。
就连性格最阴沉的伊黑小芭内先生,和炼狱杏寿郎在一起时态度都会软化几分。
说到这里,经过我多次亲眼验证,和甘露寺小姐在一起时,伊黑先生身上会冒出不可思议的柔化光环。
如果说伊黑先生平时像一条孤僻阴冷的蛇,那遇上甘露寺小姐时,他就变成了软趴趴的玩具蛇。
哎,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青春吧。
我坐在廊檐下,看炭治郎练习日之呼吸的的剑招。窸窸窣窣的红叶铺满庭院,干燥的叶片被剑风卷起,像蝴蝶的翅膀悠扬翩跹。
日之呼吸对人身体的负担极大,我对此有切身的体会,但穿着市松纹羽织的少年仿佛不知疲倦,每次总是练习到再也抬不起胳膊,连站立都变得吃力,甚至开始呼吸缺氧时才会停止。
日之呼吸的十二型,是要连起来使用的。
所谓的十三型,其实是将十二形构成圆环不断重复,对敌人的要害进行连续的攻击。
我一次次看着红叶在风中旋飞起舞,周而复始的舞蹈像涌动的流火,沙沙的落叶声如干燥的雨水落下。
时间静止,天空中不知何时染上晚夏的光辉。
今天的训练也到此结束。
“谢谢你。”炭治郎总是会这么感谢我。
鬼杀队的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但好奇心可能是人类的天性。偶尔,会有人问起过去的事。
打倒鬼舞辻无惨会派上用场的情报,我早就全部告诉了产屋敷耀哉。
至于其他的部分,和鬼之始祖无关、只是关于我的前未婚夫的事情,我总是会告诉那些人:“一块糖换一份情报。”
然后将收集而来的糖全部分给蝶屋的女孩子。
炭治郎的关注点不同,他总是问我:“那阿朝小姐呢?”
会陷入过去的回忆是老年人的通病,但炭治郎十分耐心,他是极好的听众。
“我相信人是为了获得幸福才降生于世的。”我在那双清澈温柔的眼睛中看到自己,“无尽的轮回是为了赎罪,这种说法太悲伤了。”
「你已经很努力了。」
表情温和的少年仿佛在这么告诉我。
他听到了我心灵深处的声音,听到了连我自己都已经忘记的声音,所以他露出笑容,对我说:
“第一世的结局不够圆满,所以这次一定要获得幸福——一定是因为这个原因,阿朝小姐才会不断作为人类诞生的。”
不是为了赎罪,不是为了付出代价。
笑容像太阳一样温暖的人,声音轻轻地问我:
“现在的阿朝小姐感到幸福吗?”
我曾经也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
尽管除了身体过分健康以外,我没有任何优点——家族、容貌、谈吐、学识,不管拎出哪一个标准,我都只是勉强挣扎在及格线上下,远远谈不上出类拔萃。
不论我如何平庸,世上依然曾有人视我为珍宝。
我的母亲会将我抱在怀里,用这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告诉我:
「朝日子只要过得快乐就好。」
一千年来,一直在我心中紧绷的某根弦,忽然就那么松开了。
支撑我许久,压在我身上许久的东西消失之后,我病倒了。
有很多人来看我,大家都很紧张,连产屋敷天音夫人都特地来了一趟。
我从来没有生过重病,忽如其来的疾病仿佛要将这千年来我缺失的经历全部补上一样,医生束手无策,没有人知道我的身体为什么突然就垮了。
但是我知道。
我没有负罪感了。
我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原来生病是这种感受啊。头晕目眩,身体虚软,不要说是站起来了,连坐直都无比艰难。
我觉得十分平静。
天音夫人来探望我时,我握住她的手,轻轻地告诉她:
“这是最后一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