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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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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如此矛盾。
羞涩迫使我缄默,烧毁写满情话的信笺,余火的灰烬融进时代的浪潮,永远埋葬在过去。
可我又想高声炫耀,向你诉说这段有关于他和我的秘闻,揭开外表荒诞扭曲的外衣,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爱情。
………
“古老的爱情孕育了新意。”
我将这句话作为句首。
它来自于一位游吟诗人的千字行诗中的一句。
那位诗人是在他的同行中最出色的。
他曾歌唱圣女之死的浪漫,将死亡与新生编织成音符,赞美生者,追悼死者,鲜红如血的玫瑰是他诗篇中永不可缺少的主题,流脓的罪恶循着缝隙镶嵌边缘。
最终他也成为了他笔锋下的人物,身披葬礼的白衣,悬挂于第三世纪末尾的绞刑架上,死去的白玫瑰,凋零在他赤/裸的脚下,随着尸骨枯萎成灰。
我不知道,在你们那个时代,这首诗有没有流传下来?
我在很久很久的过去落笔,埋在紫丁香树下的红盒中,可能在你看来这只是某个疯子的呓语,那就请不必理会,我只是在闲暇时,像个孩子捧出他最珍爱的玩具,故作大方的让你看一眼。
这份珍贵只能由我自己占有。
好了,我要开始说了。
我出生在最糟糕的时代。
而更糟糕的是,我如此糟糕的身份。
一个婊/子的儿子。
——他们这么称呼我。
我无法反驳这么尖刻的指责,经常只能坐在破烂的棚屋外,做什么都好,等我的母亲走出来。
我就会睁开眼,状若无事地向她问好。她也一样,抚摸我棕色的鬓发,亲吻我调染微蓝色调的眼睛,糜烂的口红在眼角留下血印,将皱巴巴的钞票塞入我的掌心中。
我会为有这样一个母亲而感到羞愧吗?
不会,我不能啃着她鲜血淋漓的血肉,反过来唾起她的肮脏。我们都是一样的,妓/女和妓/女的儿子,同样的卑贱,都是浩瀚世界的一只蝼蚁,迷茫的前进。
我会为无法保护她而羞愧,哪怕当时的我只有八岁。
我也亲吻她逐渐衰退的美貌,如圣母的爱子亲吻他崇高的母亲,在那时,卑微似乎没有刻上我们的灵魂。
脱离俗世的躯壳,悬浮虚空,我的灵魂依旧在说,我是爱她的,她是我最爱的。
在那天到来,我坚定不移的想。
粗糙的绳子捆住我的双手,绑得很紧。
[我不会反抗。]
我茫然的回过头看一眼,看见黑袍人交付给我母亲一袋金币,在心里默默的说。
她比更蓝、更深的眼睛不再看我,离开的身影显得狼狈,我意识到,自己是一头被母羊出卖的羔羊。
可那又怎样呢?
我前半生喝她的血,啃她的肉而活,后半生就应该剔出全部的骨头与血肉,归还与她。
她替我经历的太多苦难,成了无形束缚的绳子。
在嘎吱作响的车轮声中,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醒着,被送上黑色的祭坛,在跌宕起伏的祈祷声中,我汩汩的流淌出鲜血,一动不动,沉默注视天花板螺旋上升的花纹……
我微笑,心房涌动出莫名古怪的甘甜,与他们一起期待不可名状的降临,在祈祷的伴奏中,我心怀不知道怎样的幸福,被摇晃着送向远方漆黑如夜的死亡。
——漆黑如夜。
我睁开眼,又闭上,意外的对上了这样一双眼睛。
黑黝黝、毫无杂色的眼睛,漆黑的发丝逦迤披落,苍白的五官立体如大理石,失血的两片唇瓣紧抿,诡谲过分的容貌透出雌雄莫辨的华彩。
我的眼前,站着这样一个人。
[你还好吗?]
是微沙哑的男声。
我望向他。
尝试着坐起来想对他表示感谢,同时有种隐秘的恋慕在逐渐形成,宛若新生雏鸟。
肢体的动作滞涩,我无力的跌坐回去,惊讶的发现了我现在所处的情况。
——在关节处有明显拼接的痕迹,以前粗糙的肌肤现在光滑找不到毛孔,皮肉组织坚硬。心脏安放的位置,可以掀开,一颗璀璨的轮状晶体小心翼翼的在跳动,宛若人的心跳。
我呆住了。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黑发之人,他打量我,轻轻摩挲我的眼角,有种观察作品的精密冷酷。
储满冷淡的黑眼珠转动,皮肤像蒙了白纱,朦胧、洁白细腻,非人的雕塑感愈发明显。
他说,我有必要向你解释一切。
——傀儡师。
一群渎神的疯子,蔑视生者的狂徒,玩弄死者的恶魔。
不容于世的疯狂职业,在几年前,教廷攻陷了幽暗的魔林,将最后一位傀儡师和他的古堡一起焚烧殆尽,从此这罪恶的传承由此断绝。
他几乎是有些愉悦的自称和嘲讽。
[一帮自以为是的傻瓜。]
我死了,死在那场献祭中。
传闻已踪迹消糜的傀儡师意外的闯入了邪/教徒的献祭现场,旁观了嗜血的仪式,屠光了所有的人,带回了死去的我,把我改造成现在这个样子。
[死亡和服从,你没有其他路可以选。]他说[你的挚爱亲友不会接受一个“活着”的你。]
与死亡为伍者冰冷尖刻的大笑,[你可以留下来,我总是需要仆从来帮我做些事。当然,你可以滚回真正的死亡那边,取下心核,我会为你搭一座坟墓。]
我半晌哑口无言。
之后就选择跪下,亲吻他的靴子,用行动诠释忠诚。
“听从您的命令,主人。”
反正我已无处可去。
他意味不明的笑了。
我们度过无数个日日夜夜,见过无数世界的延伸。
在某一天的深夜,在一处落脚点,他躺在竹椅上,沉沉睡去,浅浅呼吸。
傀儡不需要人的生理活动,我无需睡眠,包括更隐秘的渴望,早就没有了。
可在星辉和银月构造的暗夜,我生出一种疯狂滋生的贪婪,那些以为消失的渴望,或许只是被封印,现下封印解开,溢出、薄弱底线在歇斯底里的崩溃。
有什么暧昧的东西在长久的相伴中酝酿,病态的我,病态的爱意,对母亲的爱,病态的转移在了另一个人身上。
我低下头,描摹他的黑发白肤,瑰丽的相貌。
【他是我的主人,我的挚爱。】
【我不会反抗,无论你对我做什么。】
【在祈祷的伴奏中,我心怀不知道怎样的幸福,被摇晃着送向远方漆黑如夜的死亡。】
……
我小心翼翼的吻上了他的嘴唇。
【我期待着这样的幸福。】
那一晚的偷吻是秘密,独属于我的秘密,冰冷的唇瓣相贴,拉丝出甘美绵长的快感。
以至于我在接下来看见主人,都有种做了贼似的心虚。
如果被傀儡师知道了,傀儡对他起这样的心思……
我可能会被拆成碎片扔进煅烧炉……
我是如此庆幸,他不知道;
也如此遗憾,他不知道。
我侍奉他,直到那场大战到来。
教廷发现了我们。
他是我的主人,我要与他一同共进退。
期间出了一点小意外。
有人认出了我。
长长的棕发挽着华美的发髻,有一双比我更蓝、更深的眼睛,嘴唇涂抹糜烂的口红。
奢丽的珠宝与衣服装点她,成就一位美丽的贵妇人,把过去廉价疲惫的影子打得粉碎。
——我的母亲,与她的丈夫一起站在我的对立面。
她悲伤难过地看着我,似乎有千言万语,她的丈夫更是过分惊讶,那是一名被召集的贵族,来征讨我和主人,只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见了我会激动欣喜。
——是敌人就够了。
我弯出抹血腥的弧度,轻匕首迅速地割断了一连串侍卫的喉咙,避开了那名敌方主将的家眷,在她的尖叫中,拎着她丈夫的头颅,到主人面前讨要奖赏。
[他和你长得真像。]
我笑笑回答,只是巧合罢了。
现在。
我不爱我妓/女的母亲。
我不爱我贵妇的母亲。
我爱我的主人。
病态的爱他。
[不要死——]
我睁大晶体做成的蓝眼睛,躺在冷冰冰的地上,听到了主人强势的命令。
是啊,在最后这场战役中,我的心核被人打坏了,又要死了。
[您没事就好。]
我闭上了眼,错过了他剖开自己胸膛,取出小小的轮状晶体,傀儡师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体温一如既往冰冷的那一幕……
世界沉入无边无际的黑暗。
………
哎!你不会以为我死了吧?
那么现在写下这张日记的人是谁?
谢谢,我还活着。
我们是胜利者,主人在那场战役后修好了我,并且联合他的盟友推翻了教廷,我依旧在他的身边。
只不过…要问他明不明白我的心意?
咳咳,你忘了?
傀儡是不需要睡眠的,所以…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