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君随缘

1、救人

　　北地苦寒，狂风骤雪，申初刻已经暗无天日。

　　远处隐隐有匪徒的狂笑声，马蹄声，女子凄厉的惨叫声！

　　沈小寒侧耳听了片刻，向身后的队伍比了个手势，她的命令只有两个字：“救人。”

　　她是大唐幽州军庚辰团左旅第三队队正，今年只有十七岁。

　　边防军这种男性多数的地方，绝难容忍一个女性成为男性军队的管理者，除了诸多不便之外，女性也各有顾虑，因此能做到队正的女子都已经极少，更别说她才只有十七岁。

　　本朝军队编制，十人为火，五火为队。五十人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数字，可也是军队中最基础的作战单位。

　　能做稳队正这位置，个个都是脑子好使的好汉，当然也需要脾气硬，拳头硬，女儿家还要多三分狠劲。

　　惨叫声渐近，风雪里越发凄清碜人，声音发出的位置是山坳里的农舍。

　　院外的马棚里挤了十余匹马，鞍鞯皆是契丹风格，竟然是北面的敌人过来“偷猎”——冬日昼长夜短，游牧为生的契丹人闲得发慌，经常结队绕开大唐巡防军队，冲进农户劫掠一空。

　　这边的农户已在巡防线南侧近百余里，竟然会被契丹狗贼摸进来，这可真是令大唐军人格外愤怒的羞辱。

　　“一二前，三四后，五厨房，我救人。”小寒压低了声音道。

　　风雪正烈，她就算是大喊大叫屋里的人也未必听得到，偏她就是有本事说得既低又快，还字字都能送到人耳中。

　　这是边防军中人人都羡慕的内家功力，可惜不是人人都能习得。沈队正也教过本队各位最基础的吐纳之法，绝大多数人修习约等于打瞌睡，毫无进境。

　　众人应声散开，房舍狭小，冲进屋里也施展不开，或引敌出战，或摸黑绞杀，各火依据攻击目标都有各自的考量，唯有小寒寻着惨叫声最大的那间小屋，一脚踹门进去。

　　如此恶劣的天气，稍有不慎被风雪撞开门也是常有的事，然而屋内的契丹侵略者立即发现，这是厉鬼前来索命的第一声。

　　正在屋里快活的是契丹的首领和他的副手，两人正在炕沿按着一个女子寻欢，任那女子叫声凄厉，还要用生硬的汉话说，“叫啊，爷就喜欢叫的大声……”

　　风雪挟着刀光进来，正在极乐世界畅游的首领还未回过神就被刀光切开了脖颈，连临死的惨叫声都喊不出来，尤自保持着向炕上那女子进攻的姿态。

　　他的副手按着那女子的手，被眼前的美色冲昏了头脑的他只想到了可以举起这女子抵抗一下，然而刀光太快，他一念未了，咽喉已经被切断。

　　痛。

　　敌人这双眼睛好美。

　　他脑中只有这两个念头，随即缓缓瘫倒。

　　被救的女子不敢相信自己已经得救，她以为遇到了另一波贼人，尖叫着向后撤，然而她一个弱女子又能逃到什么地方？脊背挨上冰凉的墙壁，她才恍然自己不过是待宰的羊羔。

　　.

　　小寒手疾眼快，将两具死尸提过来掷在地上，以防血液喷溅太多污染了屋内其他地方，随即扯下捂着口鼻的羊羔皮围脖，向她示意自己是个女子令她安心。

　　被救的女子身上不剩什么衣物，惊魂未定，哆哆嗦嗦地抱紧了自己嚎啕大哭。

　　小寒过去关上门，拖过一口大箱顶好后，室内温度稍有好转，然而依然有方才风雪肆虐而来的痕迹。她扯过一条厚实的被子来给被救的女子披上，柔声道：“要是嫌我杀的太快，你可以去补几刀。”

　　这并不是传统安慰受辱女性的话，却有一股奇异的力量，令被救的女子安静下来，她真的接过小寒递来的刀，跌跌撞撞冲过去向那两个人的尸体上砍了几十刀，甚至被她砍的稀烂。

　　她本来就是猎户的女儿，力气也足，出够了气，想到自己悲惨的境遇，回手一刀就想抹了自己的脖子，不知为何手臂一麻，她的救星恰到好处接过了她手中的刀，挽了个漂亮的刀花。

　　仅存的几滴畜生的血也从雪亮的刀锋上飞出，落入肉泥般的尸体里，肮脏归肮脏，刀锋仍然是一泓秋水般清亮，随即被其主人还入鞘中。

　　“死有何益？活着多杀几个契丹狗贼嘛。”小寒微笑道，“人生百年，死在自己刀下可真不值。”

　　“我叫龙瑾。”被救的女子突然冷静下来，颤抖着报出了自己的名字。

　　.

　　这次来“偷猎”的契丹人总共十五人，杀害了龙瑾的父母之后，掠走了她和其弟龙琤。

　　原本准备快速撤退的契丹人发现风雪太大，扔了龙琤减低负重之后，没多远又有一人被失足的惊马摔了个半死。

　　契丹人以为这么大的风雪不会有幽州军出来巡防，索性返回，宰了这家的牛羊做饭，众人都在堂屋大块朵颐，首领带着副手抓了龙瑾且去别房快活。

　　全歼敌人，又救了个小娘子，本队毫发无伤，这份功劳不算小，外面夜黑风大雪浓，大海捞针一般找人可是个苦差事，没点好处谁会做？

　　小寒到底是女儿家心善，无需龙瑾苦求，立即带着人帮龙瑾寻找她的弟弟龙琤。

　　老天保佑，龙琤只是摔在道边的河沟里昏迷不醒，摔断了一条腿，性命倒也无碍。

　　龙瑾在里屋守着弟弟默默痛哭了一场，又出来寻沈小寒，跪下泣道：“沈队正，我想要上阵杀敌，求求你教教我武功，我愿意给你牵马坠蹬，洗衣做饭，做什么都行！”

　　旁边的士兵都轰然大笑，更有人道：“我就说吧，队正所救的女儿家，没有不追随她的！”

　　沈小寒也觉得无奈，她年纪不大，说话之间自有一股威严，“当兵很苦的。”

　　旁边又有人小声嘀咕，“话都一样，队正是越来越懒了。”

　　龙瑾颇有不知所措之感，跪在地上仰望着小寒，心中除了景仰之外，更觉得热血沸腾，“我不怕，我要杀回去！”

　　小寒见她意志坚决，点了点头，伸手扶她起来，笑道：“我先带你回幽州军中，你年纪大了，未必能修习内功心法，倘若力气不足不能成为正式的士兵怎么办？”

　　龙瑾怕的就是这个，幽州军战力卓绝天下闻名，对士兵的挑选也是有严苛的标准，她瑟缩了一下，立即道：“那就再加十倍、百倍的力气苦练！”

　　周围众人又一次哄然大笑，小寒抬眸掠了一圈，笑声立即停止，“很闲是吧？出去绕着屋子跑三十圈。”

　　外面这鬼天气，队正说要跑三十圈，大家谁也不敢打折扣，一群人挤眉弄眼，连哀嚎声都没有一个，鱼贯而出，最后一人还贴心带上了门。

　　“你有这样的决心，很好。”小寒向龙瑾点点头，笑道：“信我的话，多学多练，来日方长。”

　　.

　　次日，沈小寒带人在屋后觅了一处清净地，安葬了龙瑾的父母。

　　龙瑾与弟弟龙琤哭的昏天黑地，外敌冬日的娱乐活动，成了他们全家的灭顶之灾，勤劳能干的父亲，温柔善良的母亲，一夜之间全都没有了。

　　启程时龙瑾被安置在了沈小寒的鞍前，道上冰天雪地，步履维艰，然而一步步走向新生的感觉可真是奇特。

　　幽州城北门口，小寒和众人打了招呼，说要回城去看看她的姐姐，士兵们当然再无二话——领导要请假谁敢提个不字？

　　龙琤临行前的哀怨都要突破天际，似乎随时打算甩开彭载投向沈小寒，然而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憋着眼泪，没有和姐姐说话反倒向沈小寒老气横秋地来了一句，“沈队正，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啊！”

　　他这神奇的一句话也不知是什么脑回路，众人轰然大笑。

　　小寒不以为意，随意挥了挥手，众人兵分两路，她单骑带着龙瑾入城，队副彭载则带着其余人等并龙琤绕道城南，去幽州军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