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米戏潜龙》元亨利贞

65、第六十五章

　　庆王手下三号死士不是浪得的虚名，出手自然是马到成功。

　　朝阳公主死在了马厩里，死前经过了一番搏斗，死后有些衣衫不整，致命伤为头部被钝器击破。

　　高贵的朝阳公主为何会独自去马厩？

　　死前为何衣衫不整？

　　是情杀，还是仇杀？

　　鉴于朝阳公主生前混乱的私生活，坊间有许多猜测，许多流言。

　　第二天皇上驾崩，大内总管马公公宣布遗诏，立太子为新帝，太子少保张如枫大人为首辅大臣。

　　直到七天后首辅张大人才第一次回家，累得一到家倒头便睡，足足睡了十个时辰才醒来。

　　有惊无险了一遭，珠儿和外人一般只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早就想要知道究竟了。侍候着首辅大人穿衣洗漱，又等着他用了餐，珠儿关上房门，迫不及待地问了起来。

　　闲闲地喝了口茶，张首辅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他竟然说我是他在世上最信任的人。我也没想到，他竟然是世上最了解我的人。”

　　“啊？”珠儿更是想不通，无言以对。

　　张首辅无奈地说：“他说我有安邦济世之才，却没有野心，是当首辅最合适的人选。我说我干不了，他还以你们的性命相威胁，非要我干不可。”

　　珠儿瞪大了眼：“还有这种事？”

　　张首辅有些哭笑不得：“藏在我们府里的那些密探回去禀报，说我果然是表里如一，只要老婆孩子热炕头就够了，从没与人争权夺利过。皇上对我大为满意，认定了我不会揽权不放，是辅佐太子的不二人选。”

　　“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啊！”珠儿叹道。

　　“不错，还会吟诗了！”张首辅竖起大拇指，“从今往后我可有得忙了！”

　　此后的十年里，张首辅成了个大忙人，每天接见朝臣，批阅奏折，忙个不停。

　　别说是天伦之乐，连与一家人安安静静地吃顿饭也难。

　　先帝走了，交给了他一个烂摊子，与梁国的关系要修复，时不时得应付草原上的骚扰，内部要兴利除弊，张首辅每天只休息两三个时辰。

　　在他的治理之下，三年已见成效，五年就面目一新。

　　有些人开始鼓动他加九锡假节钺，被张首辅断然拒绝，他们竟然上书要他索性称帝算了。

　　一时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何止一个乱字了得，张首辅一指身后的四个女儿，这才暂时断了他们的念头。

　　谁知，却又引起了新的风波。

　　许多大员变成了媒婆，各色佳丽巧立名目地往张府送，说是来为奴为婢，却不干活，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张首辅跟前晃。

　　无奈张首辅公务繁忙，她们便缠着珠儿，说只求名份，什么当个妹妹也好，千万不能赶出去，出去了便是死路一条云云。

　　过了十多年的清闲日子，突然间来了这么一大帮子人，珠儿有些疲于招架。

　　只不过见着珠儿瘦了两斤，张首辅掀翻了桌子，命人将这些姑娘赶到了大街上。

　　从此，张首辅惧内举国皆知。

　　这天，张首辅回来得比往常早，回来后还命人送了坛好酒到自己的书房。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珠儿又命人做了些酒菜，亲自送了过去。

　　只见张首辅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口中还说着粗话:“都不是好东西，忘恩负义！老子累死累活，千辛万苦，好几次差点命都丢了，小畜牲生下来就躺着享福，还敢在老子背后捣鬼，看老子怎么收拾他们！”

　　“怎么了？”珠儿命人将酒菜摆到桌上，掂了掂那只酒坛子，五斤酒的坛子轻了一多半。

　　那日他夸海口能喝两斤酒，可是之后酒量就再也没涨了，将近三斤酒下了肚，醒来后又该嚷着头痛了。

　　珠儿用身子挡住他的视线，带来的小酒壶替他满上了一杯，酒坛子却被仆人收走了。

　　“谁惹咱们当家的生气了？”珠儿笑道。

　　“还有谁？”张首辅斜着眼睛，含混地说，“还不是你最宝贝的依依和小皇帝？”

　　珠儿将仆人们全都赶出去，又关上了门：“皇上都二十多了，再也不要管人家叫小皇帝。”

　　“好吧，不叫小皇帝就不叫小皇帝。”张首辅冷哼一声，“你知道伟大的皇帝陛下与你的小女儿在背后说些什么？”

　　珠儿的心格登一下：“你听到了？”

　　“好啊，原来你也知道，你们合起伙来算计我！”张首辅想要站起来，晃了晃却又坐了下去，“不就是想要亲政么？如果我不放手，他们是不是还要一个大义灭亲，一个诛功臣？早知今日，当初就不该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不，那天你不该带着依依进宫！女人啊，都是胳膊肘往外拐，大的小的都一样！”

　　居然说到了自己的头上，陈年的老醋还在吃，珠儿皱了皱眉：“皇上二十多了，确实也应该还政于他了。我劝过你多少次，为什么你总也不听？”

　　“我不放心呐！”张首辅嘟着嘴说，“还有好多事没来得及做，水患没有彻底治好，边疆未定，交给他？他能做得好吗？我接手过他皇爷爷的烂摊子，他皇父的烂摊子，实在是有够受的！我受够了，国家和人民也受够了，经不起折腾了！不行，我得要将国家治理得更好才行，哪怕他由着性子胡闹几十年也不会败光了。”

　　珠儿摇了摇头：“可是，终归要撒手的。你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有些道理还用得着我说么？”

　　张首辅立即变得颓丧起来，趴在桌上嗷嗷叫着：“我才四十六，可我还想活五百年！得要有五百年才够用！”

　　“我倒觉得这辈子值了！”珠儿感慨地说，“红玉嫁了大侠客，小梅嫁给状元郎，小芳嫁了将军，依依更是当了皇后娘娘，当年在剑南道连做梦都想不到会有这么美满。”

　　“那时的你只想让我当个土财主。”张首辅又吃吃笑了起来，勾了勾珠儿的手指，“就连我多看会儿子书，你都嫌费了蜡，你就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我只不过拿你当小妹妹逗着玩，也没想娶你当娘子，怎么就成了亲，还生了四个女娃娃？”

　　珠儿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就是做梦都想嫁给你这书呆子吗？那时我只想着多存些钱，给你娶着了媳妇就算是对得起你们母子了，然后赎了身，带着柱子哥一起过活。他只是命苦了点，治好了病就是大将军，一点儿也不比你差。”

　　张首辅无所谓地说：“好吧，好吧，夫人你吃亏了！如今后悔也晚了，你一朵鲜花插在我这牛粪上二十多年了。”

　　“知道是你占了便宜就好！”珠儿抿起嘴笑了。

　　已过不惑之年，她有些丰腴，笑起来却仍有当年的俏皮，张首辅不由得痴了。

　　珠儿被他看得恼了：“看什么？都看了这么多年，还有什么好看的？”

　　哪怕是恼了，也好看！透过这双眼这张脸，仿佛时光倒回，回到了二十年前。

　　“给你看点好东西！”张首辅拉着珠儿站起，走到了多宝柜前，将玉貔貅转了一圈，柜子便移开了，墙上有一张门，门后有一间密室。

　　“你该不会存着私房钱吧？”珠儿笑了笑，她也是头次知道书房里有间密室。

　　当中一张诺大的画桌，纸墨笔砚俱在，散落了些废稿。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中是珠儿的后背。

　　“这画你不是烧了吗？”珠儿愕然，低头一瞅那些废稿，竟然全是临摹了墙上那幅。

　　带着三分醉意，张首辅笑道：“那是这辈子本官画得最好的一幅画，怎么能烧了？可惜了，再想画一张再也画不出来了，总是少了点什么。”

　　望着画中年轻时的自己，珠儿心中得意，口中却不留情地说：“不是少了点酒，是少了那份情吧？在你眼里我已经人老珠黄，当然画不出来了！”

　　“你怎么就人老珠黄了？”张首辅跃跃欲试，搓着手说，“上次不过只看了一眼，且没看清，今儿个你能不能……脱了，让为夫好好画一张？”

　　“你疯了？”珠儿羞红了脸，“老夫老妻了，又不是没看过，还有什么好看的？”

　　她口中骂着，却并不凶，张首辅飞快地关上门，又跑了回来：“是啊！老夫老妻了，又不是没看过，再给我看一看又有什么关系？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就让我再画一张嘛！”

　　珠儿想了想：“今天你没公务吗？”

　　“不管了！”张首辅挥了挥手，“小皇帝不是嫌我管得多么？我索性不管了，看他会不会求着我管！”

　　他兴冲冲的样子，珠儿不禁怀疑酒醉是假，骗她做傻事是真，问道：“家里不缺钱花，你该不会想卖了吧？”

　　“怎么会呢？”张首辅的头摇得象是拔浪鼓，“我再浑，也不会当乌龟！”

　　那倒是，至少墙上的这幅画回到手上后再也没被除了他们之外的第三个人看到过。

　　话说回来，堂堂张首辅想画一张春*画，多少女人排着队地愿意宽衣解带。这些年来一个儿子也没生，亏得他没纳妾，全国的女人都嫉妒她的命好，嫁了个好男人。

　　纳妾是万万不能够，但珠儿暗地里觉得怪对不住他的。

　　唉，就满足了他一回！

　　“只画背面，不准画脸！”

　　张首辅连连点头，乐颠颠地铺纸调颜料。

　　背对着他，珠儿轻解罗衫：“老大不小了，你说咱们这……真是太荒唐！千万不能被孩子们知道，老脸没地方搁了。”

　　说了一箩筐的话，珠儿才发现身后静悄悄的，连毛笔落在画纸上的沙沙声也没有。

　　“你怎么了？哎……”

　　一瞬间，珠儿的腰被揽住，接着倒在了画桌上，调色盘被打翻，几滴朱砂染红了香肩。

　　“你干嘛？”

　　张首辅的脸离得很近，对着肩上的那点红，声音有些沙哑：“上回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前，嗯？”

　　珠儿推了推他：“还不是因为你忙？又或者是……你不行了？不行不打紧，我不会嫌弃你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张首辅处久了，珠儿也学会了说浑话，有时连他也不是她的对手。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张首辅不与她理论，只用强大的事实证明。

　　夫妻二人没当一回事，日子照样过，两个月后珠儿却害喜了。

　　“全是你害的！”珠儿对着张首辅就是一顿粉拳，“红玉的孩子都能满地跑了，当外婆的人又生了娃儿，我的脸都丢尽了！你说，怎么办吧？”

　　张少辅昂着头：“当然是生下来！本官倒要看看，全天下有谁敢笑话你！”

　　十月怀胎，比起那四个丫头加起来还要辛苦，生产时更是折腾了一宿。张首辅在门外转来转去，生怕他们母子有个三长两短。

　　天明时一声啼哭，珠儿生了个漂亮的男孩。

　　这孩子的眉眼几乎和张首辅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才生下来就咿咿呀呀小嘴说个不停。

　　抱着这孩子，张少辅乐得合不拢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珠儿在床上撑起身子：“你明白什么了？”

　　“天意，我明白了什么是天意！”张少辅亲了亲孩子的脸蛋，“我这辈子娶了娇娶，生了四个女儿，家庭和美，还位及人臣，深受百姓爱戴，简直太完美。若是让我儿女双全，就会完美得老天爷都要看不下去了。老天爷看不下去是会遭天谴的，所以迟迟不送麟儿。”

　　珠儿听得乐了：“没想到首辅大人还能窥破天机！那么，你给我解释解释，为啥老天爷改变主意让我们老来得子？”

　　张少辅正色说：“才不过四十几岁，怎么就老来得子？加把劲，至少还能生出三五个来呢！”

　　珠儿被吓着了：“你在老天爷跟前得了宠，可为什么疼得死去活来的那个人是我？”

　　张首辅没搭理，捏着孩子的手指玩儿。

　　过了好一阵子，毫无征兆地，他说：“珠儿，我要辞官了。”

　　“啊？”珠儿没反应过来。

　　“是这样，我想通了。”张首辅的嘴角带着笑，“上天将儿子都送给我了，还恋栈着权力就太贪心了！早一点走，小皇帝还得恭恭敬敬地唤我一声国丈，走晚了就该恨我了。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权位也是一样的啊！我当是为他分忧，他却当我跟他抢权，有什么意思？横竖他的皇后是我们女儿，就不信依依会眼瞅着他卸磨杀驴。”

　　珠儿长舒了一口气：“阿弥陀佛，你总算是想明白了！”

　　“辞了官后，我们先去看望朱魁。他总是显摆自己有儿子，咱们也带着儿子给他瞅瞅。不过是个儿子嘛，谁生不出来？朱魁可没我的命好，又娶了三房妻妾。他口中没说，但是想想也知道，若是他的婚事如我一般满意，又何必再娶三个？美若天仙又如何，怎么能跟我比？”张首辅越说越得意。

　　珠儿憧憬地接着说：“然后我们回剑南道，还住在乡下，你天天看书，还有儿子与我们做伴。等他长大了，给娶个乖巧的媳妇儿，好好孝敬咱们。”

　　“对！”张首辅看着儿子，笑容更深，“依依和小皇帝在京里也得要乖乖的，要将我交给的江山治理好，治理得国富民强。小皇帝将我赶走，夺了大权，若是学他皇爷爷和皇父胡闹，我就教儿子让他滚下龙椅。”

　　真乃狂人也！珠儿无言以对。

　　张首辅转过头来，挑了挑眉：“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不争，不是因为我怕，是为了黎民社稷。若是为了黎民社稷，争一争又有何妨？小皇帝坐在那个位置上，不是因为他的才德，只不过是恰巧有个好爹罢了。既是如此，他就该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好生爱惜百姓。那是他的本份，并非我强人所难。居于江湖之远，系庙堂之高，亦是我等读书人的天职所在。”

　　珠儿只有仰天无奈，嫁给了这个痴儿，一生一世休想和别的女那般傻傻地混日子，只需要讨好男人便行，还得时时刻刻提心吊胆，这就是命啊！

　　不过，很刺激，很幸福。

　　如果有来世，希望还能和他一起过。

　　“呀，我想错了！”张首辅一拍脑门，悔恨不已，“他若是不肯当一个好皇帝，自有天人人反他，何必我操心？好比两个先皇，死了也就死了，天下没有人伤心，世上自然有人接手！”

　　“你才想到吗？”珠儿翻了一个白眼，“他们不是外人，一个是你的女儿，一个是你女婿，为何要咒他们？”

　　张首辅摇头晃脑，书生气又来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王侯将相都一样，何况我们区区张家？你糊涂啊！在剑南道时还敢骂狗皇帝，当了小皇帝的岳母大人便怕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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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打算休息一天，又一想已经跨年了，再拖下去都要不好意思，还是发了吧
多谢陪我到完结的读者，希望没有令你们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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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是一路虐渣到底的文，曾经我以为这种文很难写，最近看了看新闻，发现渣男渣女不要太多，真想虐一虐他们，替受害者出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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