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什么》缪式奶茶

1、不为什么

　　那是一个很偏僻的小镇，偏僻到几百年都未曾见过有外人到访，也未曾有人想过要走出这座城镇。镇子不大，一条条供人走的小道是被一个个脚步踩踏出来的，没风的时候会有几个穿着麻布织出来的衣裳的小孩在任意一处空空的泥土地上玩耍，有风的时候只有灰尘伴着小道两旁的杂草在那喧嚣。
　　镇子只有几十家人口，用茅草黏土盖出的屋子随处可见，偶尔也有一两家人的屋子是用石头凑起来的，但这早已被青苔爬满屋脚的石头房子并没有让人觉得，它比那些用新鲜茅草盖起的屋子优越到哪儿去，也没人因此心生羡慕之情，可这整个小城镇的西北方向崇立的一座尖顶黑色破旧塔楼却令人心生畏惧。
　　没有人知道这座在那站了不止几百年塔楼里有什么，也没有人会这么无聊的去穿越树林跟河流到那里，只为满足好奇心。其实，不是这镇子里的人不想知道，只是他们不敢去知道，不敢沾染上任何一点陌生的气息，久而久之，便无人再想去靠近它一步，也无人敢接近它一步。
　　那些早出晚归的大人们会时常手举镰刀，吓唬那些爱问为什么的小孩，再不听话就把他们扔到那座塔楼里，让住在那座塔楼里的老男人把他们煮了吃了。有的小孩被吓到后会强装镇定，哈哈大笑后跑去别的地方继续玩自己的，有的小孩会被当场吓哭，然而，有个叫丛的小男孩淡淡的笑着看了这些大人不知演了多少遍的场景后，静静地走开了。
　　把玩着折断的干草，年仅七岁的丛漫无目的的走在没有风的泥土路上，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有几个大石头围着一颗大树的空地，某条树干上似乎坐着一个跟丛年纪差不多的小男孩，小男孩没有表情，双目冰冷的盯着地面上的几朵蒲公英，一把干净的小刀被小男孩握在右手间。
　　触碰上小刀的阳光弹到丛的眼里，丛好奇的走进，抬头仰望树上的小男孩，片刻，朝小男孩挥手，笑着喊道：“哎，你在上面干嘛？我叫丛，你呢？”
　　树上的小男孩把目光缓缓的移到丛的脸上，没有上扬的嘴角，没有变暖的眼神。两秒，男孩的视线又移回蒲公英的身上。
　　“你喜欢蒲公英？要不要下来一起玩？”，丛继续笑着喊道，“哎，你知道吗？听说把蒲公英吹散，那些飘走的蒲公英会在别的地方长出更多的蒲公英，你要不要下来跟我一起试试？”
　　这次，男孩没有看丛，也没有回话，而是从树上跳下来后朝与丛相反的方向走去，手里的小刀依旧紧握着。
　　那日之后，只要是没风的日子，丛都会去那棵大树下，坐在石头上把玩着沿途随手折断的一根干草，他在等他。有时，小男孩没有出现，丛就坐在那个石头上等；有时，小男孩在树上坐一天，丛也在树下的石头上坐一天；有时，小男孩在树上擦着沾满鲜血的刀，丛便会仰头默默地看着。
　　有小孩跟丛说，树上的那个小男孩是个怪物，没有小孩愿意跟他玩，没有人知道他是谁、家在哪，也没有哪个大人愿意去理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孩。无论是谁，大人亦或小孩，都会远远地躲着他，就像远远地躲着镇里的那座塔楼一样。但丛不想这样，他不想躲着他，不想有看不到他的日子。
　　“哎，你吃吗？”，这是丛最常问的一句话，“秋天到了，东边的那片果林长满了果子，我不知道你喜欢吃哪种果子，就随便摘了一个。”
　　“嗯。”，小男孩只有把刀子擦干净时才会往下看丛一眼，冷冷的回应一个字。
　　“你要是不喜欢吃这种也没关系，下次我摘别的给你。”
　　把果子放在石头上，丛又开始了一天的自言自语，他不知道小男孩有没有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知道下次再来之时自己放在石头上的果子会不见，也会在每个没风的日子见到树上的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丛长大了，树上的小男孩也长大了，那把小刀也长大了。
　　十六岁的丛不再只摘果子，因为果林里不再长丛没有见过的果子，但丛会用纸包好自己做的糕点，带到那棵树下。丛也曾试过爬到树上同男孩一起，只是男孩手里那把时而滴血的刀会被男孩置于手腕处，见男孩将自己的左手腕割出血的那一刻，丛只好一步一步的从树上爬下。
　　“最近天气变得好冷。”，坐在石头上的丛搓着手，哈着气，“你知道吗？我今儿做了红豆糕，刚从炉子上做好的糕点，一拿出来风吹吹就会很快变凉，变凉后就会硬邦邦的，所以我每次都得趁热用纸包好藏在胸口，不然带到这儿它就凉了，就不好吃了。”
　　起身，丛抬头看着树上的男孩，一边笑着一边掏出胸前包得严严实实的糕点：“我知道，我在的时候，你是不会下来的，所以我把糕点放这了，还热乎着，你一定要趁热吃。”
　　将糕点放下，丛转身正要沿着小道迈出步伐，却忽的顿住，有点犹豫地回过头，直勾勾的看向树上的男孩。
　　“哎！”，丛朝男孩挥手，“我喜欢你！”
　　树上的男孩似乎听见了，晃悠在手里的刀停住。男孩抬起了头，脸色依旧僵硬，眉目依旧冰凉，对上丛那双发亮的眼眸，从树上跳下，慢慢的走到石头边，拿起糕点，坐在石头上拆起包着糕点的纸。楞在原地的丛，脸上泛起的笑容自始至终没有松懈过，拂去涌出眼眶的泪水，丛也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跟男孩坐在同一块石头上，丛没有过多的言语，而是目不转睛的看着身边的男孩一口一口的将自己亲手做的糕点吃掉，尽管男孩手中的刀从未放下过。
　　“谢谢。”，男孩的嘴角似乎扬起了一丝弧度。
　　“你喜欢就好，我还担心你会嫌弃我做的不好吃呢，哎，你知道吗？再过几日，镇子南面的那条河又开始结冰了，我们去抓鱼吃烤鱼怎么样？我抓，我烤给你吃，你在旁边看着就可以了，那里也有大树，你可以坐在树上看我，我.....”
　　打丛向男孩表明爱意后，丛再也没觉得哪个日子是还有风的，即使丛一直没能从男孩的口中听出自己想要的答案，但男孩终于愿与丛并肩走在小路上，与丛同坐一根树干上，听丛所言同去河边、果林、早市。对丛来说，这就是最好的答案了。
　　日子过得真快，转眼就要两年了，丛也要过十八了。十八那晚，丛提着两壶酒、几包吃的来到树下，提前与男孩相约的今夜，男孩没违约，瞧着夜里的星空，胡乱飞动的萤火虫，微醉的丛看着身边的男孩傻笑起来，眉眼间尽是喜欢。男孩只是轻轻的笑了笑，没拿刀的左手轻划过丛的脸庞。
　　趴在石头上的丛酒醒之时，天也醒了，倒在地上的酒壶确是空的，男孩的身影却未被瞧不见。沿小路朝镇上的早市而去，映入眼帘的竟不是往日那番还算热闹的景象，糕点的香甜气息没有扑鼻而来，耳边也没有传来那些叫卖的嘈杂声，多出来的是一地冒着血腥味的横尸，是一片肮脏、杂乱、漫天灰尘的凄凉。
　　卖烧饼的阿婆死时双手还沾满面粉，烧汤的大爷死时手里还握着火钳，街尽头的拐角，常在那玩耍的几个小孩死后嘴都来不及闭上，一个早市，只是一个早市，就这样躺着几十条人命，不明眼前一切的丛眼泪抑制不住的往下留，苦笑着沿着各条小路挨家挨户的去瞧、去寻，有些人家的茅屋早已冒起了呛人的白烟，有些屋脚的青苔被鲜血染成了黑色。屋内，有人死在席子上，屋外，有人跟狗死在一块，手扶于墙，丛强行走向这个镇子的最后一户人家，伴着屋内传出的一声惨叫，丛的眼泪再次滑落，倒在地上的人丛不认识，但站在屋子中央手持长刀、双目冰冷、面无神情的那人，不正是自己为之担心害怕了一路的男孩吗？
　　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身影，丛看着男孩手里还在滴血的刀、被鲜血溅湿的衣裳，流着泪笑了。看着自个身后出现的丛，男孩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刀，一步一步的朝丛走来，眼里尽是杀意，仿佛男孩从未见过丛，似乎曾今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梦。
　　他要杀他，他知道。有那么几刻，丛也觉得自己死了确是种最好的结果，但丛却不愿死在男孩的刀下，因为累了，看着朝自己走来的男孩，丛只知自己宁愿摔死、饿死、被他人打死，也不愿因他而死。
　　镇子真的很小，小到无路可逃，无处可躲，丛只好拖着疲惫的身体朝那传说中的塔楼跌撞而去，推开塔楼那布满蜘蛛网的门，丛毫不犹豫地闯入塔楼，关上门，气喘吁吁的瞪着门外的男孩，男孩停下了脚步，看了里面的丛两秒后转身离开。
　　塔楼很脏，紧闭的窗角吊着蜘蛛，有点光亮的地方便会有蚁虫成堆聚集，弯曲黑暗的楼梯时而有老鼠上下乱窜，头顶还会有数不清的蟑螂飞过，不知何时停在丛手上的蟑螂把丛的眼泪都吓得缩了回去。顺着楼道一直往上走，丛似乎看见了光亮，像是用蜡烛烧出的橙光。
　　踏进那烧着几根蜡烛的房间，房间里的一把木质座椅上坐着一位闭目养神的男人，跟儿时镇里的大人们说得一样，塔楼里住着一个男人，只是不是老男人，而一旁的桌子上摆放的几盘吃得只剩几片青菜的碟子，让丛对该男人是否会吃人产生了怀疑。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塔楼里？”，站在房间门口处的丛问道。
　　被声音唤醒的男人睁开了朦胧的双眼，看向丛，示意下桌子旁边的另一张椅子，道：“我是谁？我不记得了，这里是我的家。你是第一个敢来这儿的人，我好久没跟人说过话了。”
　　“你住这多久了？为什么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住？”，丛坐上了那把椅子。
　　“住多久？我不记得了，为什么一个人？因为曾今答应跟我在一起一辈子的那个男人被我杀了，这座塔楼是他为我盖，说是我们俩的家，可不知为何，从第三年开始，他动不动就打我，我被折磨了整整五年，双腿几乎废掉，留下一身伤痛，所以那年，我受不了就把他杀了。你呢？是无处可去了吗？”
　　“嗯。”
　　“那就跟我住下来吧。”
　　看向男人，丛的无言让空气静止了不知几秒，只是待丛再次眨眼之时，一个“好”字结束了所有的对话，但这也许是另一段对话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