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冰》岩华君

3、第三章 积极的被动参与者

　　【可当时他的眼里并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唯独在他向刘强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原本幽暗的眼里忽然迸出愤怒和执着的火光，那火光本身并不强劲，甚至在他深邃的双瞳里挣扎得孤注一掷。但当时的刘强总觉得，那是一株突破重围而未曾熄灭的坚韧火苗，连着被那男孩囚禁于心底的熊熊烈火之根。】

　　给萧潭打电话之前，刘强已经在杨璇义愤填膺的吐槽轰炸下熬了二十分钟，开始为自己的耳膜健康状况担忧。

　　“老刘啊，你说你见过这么过分的人吗？要不是看在她一个白净小姑娘的份上给她面子，我恨不得……” 杨璇真在空中做了一个扇巴掌的动作。

　　“行了行了，消消气儿。这事儿我看你就先别管了，交给我，啊。我再去和瑞找她一趟，顺便看看那边有没有别的线索。” 趁她还没说话，刘强赶快引开话题，“对了小璇，虽然现在找不到周磊博士，对新发现的药物残留，你自己也有判断吧？你怎么想，先跟我说说？”

　　“这种药物的主要化学成分虽然从来没见过，但是化学结构和之前两起案子里化验出来的化合物结构很类似。虽然我还没通过实验证明，但我觉得，很可能也会让人在一定程度上丧失自主思考的能力，也就是容易顺从、容易接受暗示，而且也会破坏短期记忆，同时对新记忆的形成有一定阻碍。不过，这次的药可能是升级版。那帮缺德的可能还在研究怎么祸害人更狠呢，真孙子。”

　　刘强对杨璇脱口而出的“周全礼法”习以为常，“好，我知道了。你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第一次发现那种药物是在十八年前的一起案子里？”

　　杨璇记得很清楚，他说当时药物被明确认定与案情无关，因为致死原因是刀伤，凶手也已认罪。虽然刘强坚持想针对药物进行调查，可大队长严令制止他“浪费警力”的行为，最终只得就此结案。她点点头，“当然记得，我还觉得奇怪呢，当时上头怎么就不让你调查追究药物的来源呢？难道不担心这种药物可能造成的后果吗？”

　　刘强没有直面她的疑问，“我觉得有个人你可以见一下，他了解那个案子的情况，说不定对你分析这种药物有帮助。他可能不太愿意告诉别人联系方式，我让他联系你吧，他叫萧潭。”

　　“萧潭……怎么觉得在哪儿听过，哦，是不是有一回来找过你的那个，你还说以前教过他搏击？”杨璇突然兴奋起来，“我记得好像长得还挺好看的……”

　　正在刘强为这突然跑偏的关注点而皱眉时时，敲门声忽而响起，两人瞬时归于静默。刘强开门一看，是那位刚入局不久的年轻警员。这厮凭借得天独厚的五官自带一脸喜庆，点头哈腰地问道：“嘿，刘队，请问，杨璇警官在这吗？局长找她。”

　　杨璇在一旁听见“局长”二字，不由变了脸色。在局里，局长对杨璇的“心意”可谓是众所周知又隐而不宣的事。而且，据说杨璇早已百般推拒，局长大人却一意孤行迎难而上，至今已分明演化至死缠烂打一境。

　　刘强刚面露尴尬，杨璇冷冷地答道：“我在。现在过去。”

　　刘强目送杨璇不愉快的背影，摇摇头把门关上，然后坐回去往椅背上一靠，独自出了会神。

　　杨璇口中的“老刘”其实也不老，四十五岁而已，这么叫也是欺负刘强老实。刘强这个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普通，干刑警干了二十二年，到现在也还只是个小支队长，啤酒肚倒是年年见长。他一直打着光棍儿，用他的话说是：干刑警的，无牵无挂最好。

　　现在，他又想起了当年那个男孩的眼神。那起案件中的被害者是男孩的母亲，而凶手，是他的父亲。

　　可当时他的眼里并没有悲伤，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唯独在他向刘强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他原本幽暗的眼里忽然迸出愤怒和执着的火光，那火光本身并不强劲，甚至在他深邃的双瞳里挣扎得孤注一掷。但当时的刘强总觉得，那是一株突破重围而未曾熄灭的坚韧火苗，连着被那男孩囚禁于心底的熊熊烈火之根。

　　他清楚那烈火的来源——他想要的不只是这个案子的解释，更重要的是关于过去几年间，发生在他母亲身上的一切的解释。但当时的刘强没能给他。

　　那个男孩就是萧潭。而最近的发现让他相信，他马上就能给萧潭一个交代。

　　他拨通了萧潭的电话。很快，那边传来了异常冷静又有些低沉的声音，“喂？”

　　“小子，是我，刘强。”

　　“我知道。怎么了？”

　　“咱们有两年没见了吧？晚上7点在老地方碰个面，好好聊一聊怎么样？”

　　“行。”

　　刘强很快挂了电话，删了通话记录。虽然已经确认手机没有被窃听，但他还是很谨慎。种种迹象让他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若真如他猜测的那般，便会给接触这些事的人带来难以想象的危险。

　　他看了看表，才下午一点，去一趟康悦诊所再去见萧潭完全来得及。

　　刘强在康悦的调查受到了点阻碍，只得明天再去一次。这个诊所在环岭区一座小山的顶部，进出必须经过一小段山路，他一向谨慎，车速很慢，可回去的时候还是提前十几分钟就到了和萧潭约见的地方。

　　这是局里原本用于存放收缴货品的小仓库，后来由于位置偏远、巷子太窄，启用了更靠市中心的厂房，这里就这么闲置了下来。

　　他溜达着，摸着掉漆的墙壁，居然有了那么点自豪感——他自认为在这拦截了萧潭反社会倾向的发展，堪称一大壮举。

　　虽然萧潭学成归国后来找过他，但他脑中还是习惯性地描绘着一个小男孩的样子，因此看见一个身着西服的斯文青年向他走来时，他还是有点不适应。这孩子早已出落得比他高出一头，好像又瘦了些，更显出颧骨和下巴略微刚硬的线条。

　　萧潭在离刘强三米远处停下，就这么盯着他打量了几秒钟，然后把右手放进口袋里，徐徐开口，“突然找我，神神秘秘的，什么事？”

　　刘强已经习惯了，尽管他的眼神很柔和，那双深褐的眼睛还是像真空地带的沙海一样，泛不起半点真正的涟漪。他示意萧潭在墙边的小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手肘撑在肉乎乎的大腿上。

　　“找你来确实有重要的事，我也就不寒暄了，”他反常地严肃，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没人知道你来这里找我吧？”

　　“没有。” 萧潭从他电话里的语气就猜到这次会面需要保密，只是还不知道具体原因。

　　“那就好。今天找你来，其实是想告诉你，你母亲的案子，我们打算重新开始调查，因为这几个月，我们在两起案子的死者体内发现了一种药物的微量残留，和当年从你母亲血液中提取出来的一样。”

　　萧潭忽地把头抬起，直勾勾地盯着刘强，听他接着说：“我们有理由怀疑，可能有人利用这些带有特殊破坏性的精神类药物来达到犯罪目的，但具体细节，我不能透露太多，你知道得越少越安全。”

　　刘强说的“我们”，实际上只有他和杨璇两个人。从萧母一案到近期的几起案件，每当他和杨璇想往药物的方向调查，总会受到来自“上级”的阻碍，理由之多样令人咋舌——这让他几乎确信，公安局内部有问题。再者，药物在没有明显关联的案件中出现，可能意味着某种犯罪网络已经形成，而身背命案的人往往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种种让他发凉的猜想，让他非谨慎不可，也正是因此，到现在才向萧潭透露。

　　“关于药物的来源，你们现在有线索了吗？” 萧潭追问道，刘强从未听过他说话如此急切。

　　“你放心，我们会查清楚，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以我对你小子的了解，不管我怎么劝你别掺和，你也一定受不了干等着。其实还真有你能帮上忙的。”

　　“你说。”

　　“现在负责研究药物的是警队法医杨璇，是个信得过的人，”刘强把一张撕下来的纸递给萧潭，指着上面说，“这是她的号码，你有空联系她一下，可以了解药物的具体情况，毕竟她才是专家，而且她在确定药物的具体效用，你刚好能提供一点帮助。”

　　萧潭接过纸条，点点头，听他接着说：“还有，下面写着几个人的名字，都是恒远集团以前的保险客户，你去查一下他们的保险记录，重点看经手人、购买时间、保费和保单内容，你先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千万别急着跟我联系，我会主动找你。记住了吗？”

　　“行。但是为什么……”

　　刘强当即打断，“现在我不能告诉你这么做的原因，如果你想帮忙，就先这么做，什么也别问，除此之外也不要擅自采取别的行动，这你要向我保证。”

　　萧潭心下想着，自己掌握了人力物力之后，没少采取“行动”，只是没什么效果，但嘴上只说，“好，我知道了。可是你……”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皱眉看着刘强。

　　刘强好像从萧潭眼中觉出一丝担忧，怀疑自己出现了妄想症的苗头。他冲萧潭笑笑，“你听我的、相信我就行，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饱满的脸笑起来堆出一点亲切而朴实的纹路，正是萧潭记忆中刘强一贯的样子——可能比记忆中又圆了一些。

　　刘强稍向前探身，拍了拍萧潭的左肩，顺便捏了一下，“呵，怎么全是骨头啊？咱们以前算是白练了。你小子继承这么大的企业，麻烦事不少吧？不过凭你的能力，这方面我倒是不担心，你照顾好自己就是了。”

　　萧潭好像很不习惯他的动作，倒也没闪躲，只是低头看着搭在膝盖上的手，很轻地“嗯”了一声。他觉得左手手心微微地有些发痒，手指轻蜷了一下。

　　半晌无话，有些尴尬。刘强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插着手往后一靠，忘了椅子没有靠背，还好没失去重心，“对了，有个事儿我一直想问你。你也知道，我这没儿没女的，一直把你当半个儿子，但是吧，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小时候，我老担心那件事会对你的成长有影响，那个当你监护人的叔叔也是个只知道给钱的，所以刚开始，我偷偷去过几次你的学校，看你平常的状态。本来我以为，你可能会有点内向，但我没想到，你跟别人相处得很好，甚至可以算是很擅长跟别人交往。这我本来是很开心的，但是，” 他眯着眼看着萧潭，“为什么从小到大，一在我面前，你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跟我有代沟啊？哈哈。” 他把这话说得不太正经，“不过你现在这么有出息，我已经很高兴了。”

　　萧潭明白，以刘强同志的智商，不会理解他和别人相处时只是按需行动——其实很简单，分析一下说什么话、做什么动作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然后去做就好了，比如控制一下微笑中眼角的形状，好让自己看起来更真诚。但那都与他自身的想法和感受无关。

　　关于刘强的问题，他本想回应，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只是活动了一下由于凳子太矮而受苦的双腿，顺便掸了掸裤脚蹭上的灰。他明白刘强隔了这么多年突然提起，是因为确实在意，所以不大想在这个破仓库里和他解释。

　　刘强好像料定他不会回答，站起来说：“行了，也不早了，你赶紧回去吧，我也得走了。”

　　萧潭也随之起身，嘴角翘了翘，“你那问题问得太有水平，下次我再回答你。”

　　刘强好像听出一点讽刺意味，冲着萧潭的头拍过去，被他利索地闪开了，跟以前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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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男女主角首次碰面，日更，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