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冰》岩华君

1、第一章 “主动”失踪

　　截至周磊离开后的第59天，苏青颖已将他留给自己的信读了39遍，仍未发现他处心积虑隐藏的信息。

　　这封信皱得清奇，背面还有些化学元素符号和化学式。据苏青颖推测，其前身应为某草稿纸团，但她除了对周博士的废物利用践行力表示钦佩，再没想过文字间会有什么端倪。

　　信是这样写的：

　　苏青颖：情况紧急，我现在有极其危急的事要办，
　　迫不得已离开这里，连正在进行的研究都无法做完。
　　确实很对不起你，但请别再找我，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或形
　　容我的情况。原谅我拼凑式的文字，一切都太复杂。
　　有一天我会回来，我们会再见面，请相信，这一天一定会有。
　　阅毕此信，请先忘记我，除了抱歉，其余的我开不了口。
　　是我不对，这样不顾一切离开。不要为我担心，尽快翻过这一页。

　　纸的背面：

　　Mg V

　　H H

　　He K

　　Ca

　　B

　　HCl+AgNO3 HNO3+AgCl↓

　　BaCl2+H2SO4 BaSO4↓+2HCl

　　H2SO4+Cu(OH)2 CuSO4+2H2O

　　和瑞制药研发部的实验室里，苏青颖在实验间隙记录数据时，这封信上的化学符号又在她脑中闪现了一下。她没让自己理会，继续与人脑神经细胞较劲。她磁击加“下毒”的实验手段看似与施虐异曲同工，实则是通过脉冲磁场和药物的双重刺激，让神经细胞恢复增殖能力——这便是周博士的研究方向。

　　现在的苏青颖，在尝试了所有寻找周磊的方法之后，忽然变身机器人，收到的唯一指令就是延续周博士的研究，每日长时间绑定在他的位置上。不知是替惨遭抛弃的实验感到不平，还是因为显微镜下无辜的细胞能告诉他周磊离开的真正原因——从父亲口中得知的一定不是真相，她坚信这一点。

　　而这一天，苏青颖对周磊的寻找终于失去了唯一性，虽然她不一定认为这是好消息。

　　延礼市刑警队的杨璇此刻正赶往和瑞制药研发部。那是周磊失踪前担任部长的地方，但她是去找苏青颖的。

　　虽然是从局里出发，但杨璇开的是支队长刘强私人的车。想到对于周磊的失踪，自己竟如此后知后觉，她一路上悔恨不已，已然掉皮的方向盘惨被当成蹂躏对象，无辜地添了几许沧桑。

　　公安局在延礼市东南部的兴业区，到和瑞制药集团所在的环岭区需要跨过延雨河。下了桥右转，不到十分钟，绿植修剪成的“和瑞制药”便由左方跳入视野，杨璇关了导航。和瑞毫不客气地在环岭仅有的平地中占去了一大块，且由松林环绕，在这个迎头赶上兴业的第二大区独享一份奢侈的僻静。

　　然而此刻，这扑面而来的青绿并未给她捎来半点安宁。

　　杨璇进入园区之前，苏青颖正在调整强度、准备开始下一轮实验，却被带着怯意的敲门声打断。

　　她利落地开门，门口的人稍向后闪了一下，抓头发的手僵在半空，眼神暴露了大脑瞬间清空的行径。实习生彭海就这么愣着没说话，不是因为门开得太突然，而是出现了“青颖专属应激反应”——据说他的病因是一次给苏青颖递资料时，不小心碰到了桌上的显微镜，使其顺时针旋转了18度（数据来自事故现场苏青颖的愤慨叙述）。

　　“什么事？”她认为彭海明显在浪费双方的时间，不耐烦地掷出三个字，右手还抓着门把手，左手放在实验服宽大的口袋里。

　　彭海有点怀疑，下一秒他的脸就要被门拍成二维圆饼，赶忙回过神来：“哦，我……我想问问你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有。”她说完便开始推门，被彭海强行顶住。

　　“周博士在的时候，好歹会给我们分配任务。但这段时间一直都是你一个人在做实验，总得让我们也干点什么吧？”他特地强调了一下“周博士”三个字，似乎奏了效，因为苏青颖的动作停了下来，眼里驱人的凌厉也散了不少。但这种假性柔和的来源是一种深不见底的阴郁，好像此刻正被某个引子搅起暗涌，意外泛出的表象被彭海看在眼里。

　　“那好，你进来吧，帮我记录实验数据。”

　　这简直是彭海从她口中听过的最温和的一句话。

　　这样的眼神和语气明明求之不得，却突然让彭海如鲠在喉。大概是想打破这种气氛，他记下电磁读数后斗胆故意咳了一下。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想象着苏青颖会用什么词语来谴责他不戴口罩咳嗽的行为。

　　她不可能听不见，但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埋头一动不动地观察细胞的应激情况，好像世界上除了研究对象以外的一切，都被她实实在在地屏蔽了。

　　他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忍受，像有邪风刺入眼里，让他无法安然看向那仿似无魂的身影。他轻轻垂下手中的本子和笔，盯着那尖利的桌角说：“他都已经离开两个月了，你……你这样的状态，如果周博士知道了，也会担心的。”他自知说了不该说的话，几乎是边说边自觉地撤了出去，留下苏青颖在本属于周博士的隔间里，自顾自活在实验中。

　　彭海很清楚，自始至终，苏青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光芒万丈的周磊身上。而他呢？在实验室里能做到不碍事，就是发挥了最大的价值。如今，他忍不住对苏青颖说出类似关心的话，也只得借用周磊的名义。

　　彭海离开后，苏青颖便连带周边的空气，一同凝成了丧魄的冰雕，只剩大脑在不受控地运转。她发现自己竟对周博士的前老板、自己的父亲有了一丝微薄的感激。关于周博士的离开，她无法原谅他他那些荒唐至极的指控，却在此刻感谢他只告诉了自己。

　　周博士，周磊……每当他被提起，她都会感到五脏六腑瞬间被带刺的暖流击穿，眼前开始失控地放映关于他的点滴——他明朗得让人沉溺的笑、实验室里驾轻就熟又严谨至极的动作、眼镜后让人心安的眼神……时至今日，她已然能够不动声色地迎接那一切，将其带来的疼痛与温暖尽数吞服，沉积成一种坚定。

　　她要找到他，无论如何。

　　杨璇绕了大半圈、终于找到研发部入口后，却被驻守的保安告知，外人一概不准进入研发部——这个“外人”甚至包括公司其他部门的员工，所以她只能等保安通报，请苏青颖下来。保安的话不知为何让她安心了一点点，她甚至开始想，这个药企的安保意识要是给别人分点，刑警队的“生意”就不至于这么好了……

　　苏青颖出现时，作为一个见多识广的法医，杨璇竟吓了一跳。若单论长相，眼前这个女孩的五官明明是精致而秀气的，一张娃娃脸甚至给她添了几分不谙世事的稚嫩，可当那甚于实验服的苍白和眼底带刺的漠然附于其上，反倒加倍令人惊骇，寒气传送功力之深，恐怕连她平时的检验对象都要相形见绌。

　　“请问，是苏博士吗？”她听起来还是镇定的。

　　“我还没毕业，叫我苏青颖吧。” 她的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很不舒服，“您是哪位？找我什么事？” 苏青颖冷冷地盯着杨璇，好像在理直气壮地责怪对方前来打扰。

　　杨璇勉强地微笑着，“是这样，我也是周博士以前带过的学生，”说到这里，她看见苏青颖眉头一紧，“哦，不过比你大好几届呢。我有重要的事想请教他，但发现他联系不上，就打电话到这个公司，听说他两个月前突然走了，没人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略过了自己需要请教周磊的原因。

　　苏青颖没有回答，因为她觉得对方并不是在提问。

　　杨璇：“他是不是给你留了一封信？不知道有没有透露一点他离开的原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苏青颖：“不好意思，我介意。信是我的隐私，里面的内容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杨璇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暴脾气，但眼睛已经瞪得比脸还圆，“可你不觉得他这样太反常了吗？你好歹……听说你跟他走得挺近的吧？突然消失、一点明白的交代都没有，你觉得这像是他能干出来的事吗？万一他是…… 万一他有危险，任何相关的东西都可能有用，你就非要在这个时候保护你的隐私吗？”

　　苏青颖突然愣了一下。对于周磊毫无征兆的离开，她纵使百般不解，也从未想过会关系到人身安危。

　　既然他不可能像父亲说的那样需要“逃”，就一定是自己选择了离开，又怎么会有危险呢？他在信中说的“急事”是什么无从求证，但一定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无法说明。对，不可能会有什么危险的。

　　于是她很快恢复了带有攻击性的常态，“他是自己走的，信里明确说他离开是因为遇到了急事，但没说是什么事，也没说去哪里。而且，信我已经看了几十次，到现在还是没找到他，给你看又有什么用？” 她明知道自己的话会激怒别人，但她从来不在意这些，特别是现在——还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你……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要不是我实在觉得奇怪，也犯不着大老远过来找你。周博士以前连可能迟到几分钟都要打电话解释、道歉，现在就这么毫无理由人间蒸发，怎么可能？他唯独给你留了信，你就是这么做的？算了，我先自己想办法吧。” 杨璇刚想扭头就走，又回过身，从兜里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纸条往对方手里一塞，“跟你明说吧，我是警队的法医，一旦有什么信息，我们能做的事情总比你多。想明白了给我打电话。”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回车里，关车门的时候重重摔了一下，忘了这辆破车脆弱得很。

　　突然难掩脆弱的，还有杨璇身后苏青颖的眼神。

　　其实她对这位不请自来的访客并不反感，因为她隐隐感觉到，这个人大概与她一样，对周博士有着深深的信任，即使听了父亲的言辞也不会轻信半点。但即使杨璇没走，她也不想为自己辩解。做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一切不过徒劳。就像小时候一样，她什么都做了，但什么都没能改变。她太没用了，或许从小就注定如此。

　　她拖着步子径自回到研究室，不知为何，又再一次用钥匙打开抽屉的第二格，把那封信拿出来。

　　现在她并不知道，这封信对于一个名叫萧潭的人来说，竟能开启已经苦寻十余年的真相，而那个人，则会彻底改变她生活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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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篇的信里正、反面都有关键信息～
男主即将出场，后面的感情线会以糖制毒，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