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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一条死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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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云捂着鼻子咳了几声,往前两步,有些茫然地看着外面火光冲天的场景。
哀嚎声、怒骂声、嘶喊声和各种混乱的声音夹杂在一起,与刺鼻的硝烟焦味一同袭来,江晏云头昏脑涨,还不忘把好奇地跟着探出头来的知德推回去。
“里面好好呆着!”江晏云呵斥一声,又重申了一遍:“外面没消停之前,都不许出来!”
知德还小,就算每天与人打架斗殴,又哪里见过这样真刀实枪的战争场面,一时间呆呆愣愣的,死死抓着江晏云衣角,颤声道:“你去哪?”
江晏云也害怕,脸色苍白至极,但却强撑着没有在知德面前露怯,摸摸他的头,难得地温柔道:“我去看看情况,你一个人呆在帐子里,要是有坏人来了,桌底下有刀,护好自己,打不过就跑。”
知德还是不让她走:“你一个女子,能到哪里去?你和我一样需要保护!”
江晏云忽然蹲下身,郑重地搭住瘦小孩童的肩膀,声音坚定:“江知德,我是靖王妃,不是弱女子,有什么事,应该是我和王爷一起挡在前面。”
“至于你,”她拍拍知德的脑袋,冷静道,“你还小,不能出去,等你长大学会武功了,就能保护大家了。现在,躲进去!快点!”
知德眼睛里含着泪,没有再说话,狠狠抓了一下江晏云的手,低着头钻回了营帐里。
江晏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抚了抚腰间装饰性的玉带。
里面是闻枫特意找人给她定制的软剑,江晏云耍过几次,轻而不滞,特别适合她这样拿着剑当擀面杖使的人。
她叹了一口气,从衣服里找出两块手帕,随便鼓捣鼓捣蒙脸上,朝最混乱的地方跑过去。
江晏云决定好了,自己溜过去看两眼,要是自己能帮忙就帮,要是插不上手就脚底抹油,总不能站在那儿当个柱子给人砍吧。
然而等她好不容易摸过去之后,江晏云呆滞了,面前暗夜中烟雾弥漫,不少人拿着剑在对砍,大家都穿得黑漆漆的,在一片乱象中完全辨认不出谁是谁。
江晏云走着走着脚下突然踢到个东西,差点摔倒,低头一看,竟然是半条手臂。
她鬼使神差地蹲下来看了看,确认不是闻枫的,才舒了一口气。
江晏云无头苍蝇般乱走了一通,见前面有几人边打边往自己这个方向来,赶忙退到一土丘后,给他们让开路,这一退不得了,她发现土丘后躺着个死人。
弯腰一看,完蛋,是只死蛇妖。
江晏云怔怔看着面色青白的闻枫,伸出手无意识地比划了两下,似乎要说什么,但又什么都没说。
她看见闻枫脑后浸出一滩暗红的痕迹,蜿蜒在脏乱的土地上,像是泼了一盆辣子汤。
江晏云脑子里乱哄哄的,她往外走了两步,迷茫地想,我是不是该收拾东西跑路,靖王爷死了,造反失败了,对面的大军很快就会压过来,自己会被作为战俘押送至京城,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关个十天半月,然后被提出来砍头,或者流放边疆充当军妓。
她不想被砍头,也不想当军妓。
她穿过来这么久,一天好日子没过着,几次在生与死的边缘游离,扶持着一个脑子时不时发抽的造反王爷,强撑着去做以前从没接触过的事情。
她不懂管账,也不会处理古代的事情,甚至刚开始不会自己穿衣服。
命运给她开了个玩笑,然后把她扔进一个看似荣华富贵的锦绣堆里,让她自己从里面的恶臭中爬出来。
滚烫的眼泪从江晏云脸上滑下来,她在想要不要现在一头撞死在闻枫身边,好过思考接下来一系列痛苦又无解的局面。
她脚步突然顿了顿,又重新走回到闻枫旁边,盯着他的脸看了半晌,抹了一把泪,一边弯下腰把靖王爷扶起来,一边嘀咕道:“把你送给穆喆,不知道能不能给我减点刑……”
话这么说着,她却扶着无知无觉的闻枫,蹒跚往人少的地方而去,肩上担着一个强壮男人的重量,江晏云走得踉踉跄跄,但始终没有松开手。
走了不知道多久,江晏云找到一处无人的小帐篷,把闻枫弄进去,没好气道:“你就在这里安心死吧,我先走了。”
她挥挥手,往外走了两步。
那矮小简陋的营帐里,突然传出一声细微的呻.吟声。
江晏云眼睛瞬间睁大,狂奔而回,跪在地上去探闻枫的呼吸。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手抖得厉害,又凉又颤,啥也没探出来。
她又去摸闻枫的脉搏,一摸一手血,吓了一跳。
无可奈何江晏云只好扒开闻枫的衣领,去摸他的颈侧,折腾了老半天,终于在那微凉的皮肤下触到了轻轻起伏的脉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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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晏云蹲在地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躺床上的王爷。
如今已经是第二天一早,昨晚的混乱早已结束,自己阵营这边死伤十之有一,对面过来偷袭的也没讨着好处,因为不熟悉地形被围剿了大半,算起来应该是两两平分。
——但是他们伤了闻枫。
闻枫脑后被硬物袭击,肋下三寸之处还有一处不浅的刀伤,昨晚江晏云给他草草处理过后,就等混战结束了,再背着他一步步走回来。
然而如今情况也不太妙,军里资历最老经验最足的老军医昨晚不幸被杀,留下两个呆头呆脑的侍童,只会看些感冒发热,闻枫这脑后的伤太过要紧,一时竟然没人敢上去救治,只能拿止血的伤药吊着。
那身量高大的黑皮肤将领跪在闻枫床前哭得梨花带雨,连江晏云都不忍直视,她站起来,去外面透了口气。
已经派人去最近的城池里抓大夫了,估计几个时辰后就会回来。这段时间她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绕着大营慢慢散步。
昨晚穆喆采用的乃是火攻之法,论谁也想不到他会对一支驻扎在河道旁边的军队用火攻,然而事实上他赌对了。
因为干旱的缘故,闻枫下令除了生活必需,否则不能取用河里的水,营帐里储备的水有限,火起时只能一窝蜂地涌到河边打水救火。
然河道里也水位极低,打水不易,一来二去,耽误良机,又加上偷袭的人搅浑水,这火竟越少越大,险些祸害他们的粮仓。
江晏云遥遥注视着对面,心下暗惊。
穆喆此人,不禁心思奇诡,而且狠毒非常,完全不管在如此干燥的天气下用火攻会导致什么后果,也不管河道里仅剩的水被取走一半用来救火会给百姓带来什么,他只管按着自己的心意来,说不定下一步还会直接在河水里下毒,把方圆十几里的人都毒死了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昨晚这一场偷袭来得也太巧了些……
她正思考着,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阵喧哗:“王爷醒了!”
江晏云忙不迭进去,一眼看见闻枫直愣愣地盯着上方,对周围的动静毫无反应。
完了,这下不会完全傻了吧?江晏云走过去,拿手在他眼前挥了挥:“王爷?”
闻枫听到她的声音,终于有了反应,慢慢转过头来,眼珠子动了动,低不可闻道:“你……怎么也在这?”
“……”江晏云忙接上:“我跟着你来的,我一直在这!”
“你不该……”闻枫说了几个字,又猛咳起来,瞥见帐中点燃的烛火,仿佛受不了地偏过头:“烛火,灭了,都出去。”
众人不解其意,不过还是乖乖照办,帐中只剩下一盏小油灯,昏昏暗暗的光线拢在闻枫脸上,江晏云无端看出了一股死气。
她鼻尖一酸,正要哭,忽然又听见闻枫嘶哑道:“你不该下来……”
“下哪儿?”江晏云深知面对靖王爷要少猜多问,于是道。
“不该……下到这地府里来……”闻枫闷咳了两声,唇边溢出一点血沫:“本王杀生无数,你跟着我,会不得入轮回的……”
江晏云:“……”
她仔细地把闻枫的话捋了一遍,小心翼翼:“你,还是人吗?”
“本王曾是人,”闻枫看着她,江晏云恍然觉得那眼神温柔至极,“但是现在已经是孤魂野鬼了,你还有活气,去吧,回人间去,别和本王呆一起。”
江晏云懂了,闻枫的疯病还在继续,并且以为自己已经死了,此时是个鬼,难怪他刚刚要把帐内的烛火灭掉,敢情是见不得光……
闻枫突然艰难地把手挪出来,江晏云握上他冰凉的指尖,听见他用沙哑的嗓音柔声道:“等本王找到轮回之法,再去投胎,说不定下一世还能遇见。现在,”
“你走吧,阴阳两隔,人鬼殊途,在本王身边,你会遭受侵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