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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赌注 ...


  •   江家终于又迎来一件大事。

      “姑娘,姑娘,他们来人了!他们来咱们府上提亲了!真的是来提亲的!”

      木板阁楼发出女孩儿脚步踢踏声,丫头月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红光满面,仿佛看见希望。

      江沅此时正在阁楼看一封信,她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

      那信,是曾经的未婚夫陆钟毓写来托人交给她的,江沅把信一看完,面无表情就撕了。

      陆尚书一出,想是作为儿子的陆钟毓肯定也知道、那傅楚马上会娶她。

      男人啊,就是这样,对这事儿,显然陆钟毓是有些急了。

      江沅自不信,然而陆钟毓却觉得,即使自己选择首先抛弃了江沅,那么,江沅也不能随随便便嫁男人,那信上虽没明写,可透露的意思必定是要江沅仍旧像从前那般对他死心塌地,不能有二心、更不能轻易随便接受别的男人,不能随便嫁人——

      而他呢,缘由于太多的苦衷,一肚子委屈和逼不得已。

      .

      除此,她的房间还摆满了好几套做工精细的衣裙和首饰——这些东西,自是她那对父亲母亲特意为她操持的。

      江沅拿起剪刀,咔擦咔擦就把那些漂亮好看的衣裙剪了个稀烂,发钗首饰也是又砸又摔。

      江沅的眼睛噙着冰冷讽刺的笑,笑都眼泪都顺着眼角流进了嘴里。

      她的这对父母,平时很难得关心她生活起居衣食,更是有好东西铁定首先供妹妹江泓挑选,凭白无故地却弄这么花里胡哨一堆来,自然另有筹谋。

      陆家的那门亲自是没有望了,自己偏宠的小女儿江泓也干了那样的事,自然心里也有愧,可是,又不知如何处理收拾才好。

      江沅大了,肯定是要考虑嫁人的。

      然而,他们这女儿又是个哑巴,这就不说了,还出了那等“丑事”,他们不得不为江沅再仔细重新盘算考虑。

      兵部侍郎江景烁上头有个官员,正是管理兵部的尚书龚大人。

      那人,有个儿子正好也是个残疾,据说脑子傻,不太灵光,目光呆滞,都这么大了嘴角还流口水。

      江老太君不知道他们夫妻俩的主意算盘,只听说是尚书龚大人的公子,也不知道是个傻的脑子不灵光,老太君人老了,当年和陆家的亲事是由她拉的线做的媒,如今,眼看江泓搞砸了自己姐姐的终身大事,正气得牙根痒痒,担心起江沅的前途来——江老太君是一个自诩为非常庄重公正的老人,江沅向来喜欢这个祖母胜过父母亲。

      江老太君问:“那位龚尚书的公子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你们都见过了吗?”

      江景烁夫妇相视一眼。

      江景烁赶紧笑道:“见过!见过!请老太太十万个放心!那位公子脾气好,长得好,人也老实,咱们沅儿不是个哑疾吗?错过了这一家子,怕是以后再不好找了!”

      老太君蹙眉:“是啊!孙女儿是个哑巴,那么,凭什么人家会看得上她?”

      她感到质疑觉得有蹊跷。

      江景烁夫妇再相视一眼,便不吭声。

      如今,他们对江沅百般讨好千般讨好,又是给做衣服、打首饰,小心翼翼,为的,就是等着那边来看人择日子。

      江沅手捏一把剪刀咔擦咔擦、将那些衣服裙子剪了好一阵儿,累了,正气喘吁吁,额头都是汗,满眼的落寞厌憎。

      忽然,她听得月桐的话一怔,手打着哑语:“——你说什么?什么提亲?”

      月桐道:“姑娘,咱们赶快好生收拾收拾!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他们都在大客厅等着您呢!那傅相是亲自坐着轿子带着好大一堆聘礼来了!姑娘,看来他说得都是真的!那天的话,真的没有食言!”

      “……”

      江沅手中的剪刀哐当一声掉砸在地。

      ***

      江府从未出现过像今天的这般热闹。

      成堆大件的聘礼,红丝绸扎着系着,一车车,一箱箱,堆砌满院,丫头婆子们眼中羡慕,嘴里悄声啧啧议论不断。

      那天,江沅穿了一件烟柳色回纹锦对衿小袄儿,鹅黄翠缕金百花裙,妆花膝裤,墨青锦缎鞋,身姿纤细,袅袅婷婷,姿态庄重从小阁楼走了出来。

      江府大厅,气氛落针可闻,很多人都在场,江家的大伯二伯,父亲母亲还有江老太太等。很多人跪着,表示恭迎不可思议。

      江景烁首先对江沅道:“我的儿啊,你真是生得好造化呀!赶紧给首相大人行个礼,他看上了你,还要娶你当府上的正室夫人,简直是你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呀!”

      其他很多人等也笑着附和。

      傅楚坐在堂屋正上位喝着茶,一身绯红色大袖官服,眉眼依旧和那天陆府初见的似笑非笑。

      江沅朝男子十分庄重行了个礼。

      傅楚放下茶盏,掸掸衣服袖子,也不知怎么地,江沅给他行完礼,他竟负手站起,像是在打量这处屋子。

      江沅注意到,众人现在的这等巴结讨好、喜笑颜开的奴才谄媚相,男人收尽目光里,露出嫌恶与厌倦。

      江沅为此感到一阵羞耻脸红,只低头手绞着帕子。

      男人转过头,终于对江沅开口说话了。“本相一向信守承诺,说要娶你,定不会食言?”

      江沅仍旧低头绞手帕,没吭声。

      江景烁摊手笑道:“原来傅相和小女之前还有这等承诺,这孩子,你看,她也没给我说这事儿呀!”

      傅楚却不看他,径直走向江沅:“那天,我只说要娶你,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说法,还没细细问你的意思,现在,本相必须好好问你一句,你愿不愿意嫁给本相?那件事,也算是对你我二人负个责!”

      “……”

      “怎么,你不愿意?觉得委屈?”

      江沅猛然一抬头,剪水秋瞳里,盛满了太多太多无法说道清楚的含义情绪。

      傅楚低眉敛睫,抚着手中玉扳指,笑了笑。“你给说实话!我想听人给我说实话!果真,你要是真心愿意嫁我,那么,我娶你,今儿带着的这些聘礼就算正式下了聘,咱们好好商量一个婚期,我也绝无收回的道理!如果,你不愿意,我也不会逼你,强娶民女的事儿,本相从来不干!”

      江沅轻咬了下唇,沉默一会儿,点头,唯有如此地点头。

      傅楚笑:“真的?你不后悔?”

      江沅摇头。

      “为什么?”

      他盯着她,又问。“我已经快满三十了,这么大岁数都还没娶妻生子,你难道都不蹊跷怀疑?”

      她脸上露出茫然,像是问:“怀疑什么?”

      傅楚不知是在故意逗她,还是心存别的心思。“也许,本相并非一个正常男子,你嫁我会有诸多的失望,或者,我有很多其他古怪的癖好也未可知——”

      果然地,她脸上很快露出惊惶恐惧、害怕的神色。

      傅楚看在眼里,表情讥讽,冷嘲道:“所以,你要是后悔还来得及,我说过,本相不会干那强娶民女的事儿!”

      “嗯?想清楚了么?到底怎样?”

      他又看着她,说不生气是假的,而生气的点,又正好在于,他知道自己如今名声污浊狼藉,这个女人,眼里有嫌弃恐惧害怕,他胸口像是被什么堵着,实在难受不舒服。

      江沅沉默好一会儿。“不!”

      她终于很快还是对他打了手势哑语,表情坚定,态度坚决。“我不后悔!也不害怕!我,愿意嫁你。”

      忽有一阵风透过竹帘子吹进来,正好,江沅鬓边插了一朵绢花,绢花被风簌簌吹在了地。

      傅楚勾勾他漂亮的唇,又笑了。

      他捡起地上的那朵绢花,又帮她插在头上,理理发丝,别好。“好!那么,我就信你说的!——将来,可不要哭哭啼啼闹后悔才是!”

      江沅又是一阵沉默。她的命就这么安排了,把自己一生交付于陌生男人的手里,而她呢,手里像摸着一张还没翻开的牌,牌是好是坏,全凭运气做主。然而她又想,从今以后有了这名分地位,他既愿意负责,我只老实本分当他的妻子,然后,其他的就靠听天由命罢,也只能如此了!还是那句话,他到底愿意对她负责。只是,又想起一首诗来,“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她恨自己,为什么要生作一个女人。并且,还是个口不能说的哑女。

      罢了,这是最好的结局与归属,人吶,真的不能太贪。

      “不过,我还是再多想问你一句——”

      男人把唇忽凑近她耳廓,就在江沅正忘神当口。江沅背皮一颤抖发麻。

      “你是因为青睐我、喜欢我,而选择嫁我呢?还是别的心事缘故,或者什么逼不得已苦衷?”

      江沅顿了好一会儿,手语道:“是因为,青睐。”

      傅楚笑:“我看不懂你这手势哑语!”

      江沅尴尬,低垂着睫毛,小脸一阵阵绯红。

      也不知是谁赶紧帮她补充说道:“咱们姑娘说,她是因为青睐相爷您才愿意嫁的呀!”

      隐约是月桐。

      傅楚的笑,从他的嘴角和眼瞳里一点点、慢慢消失了。

      他没吭声,也没再继续追问她了。

      多像从前的那个自己!

      他眯眼看着刚刚亲手给她插的那朵绢花出神:这个女孩子,他当然看得出她在打什么心机算盘。这个江家,她似乎是呆不住了,她的人生路,差不多已经快要断完了,适逢无路可走之境,再也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她现在很是需要他,需要他给她一个切切实在的身份、地位、名誉以及依仗……她的这些主意算盘,打得可精可细,就像从前的那个自己,明明厌恶着一个人厌恶得要死,夜夜呕吐,吐得是翻肠倒胃、翻江倒海,恨不得现在都把那个人拿出来鞭尸……却总还是露出一副楚楚可怜、小羊羔般、隐忍平和镇定的微笑。

      从前,他有多厌恶那个人,想必,现在的这个女孩子,肯定就有多厌恶自己吧?

      他垮着脸,恨声冷道:“好!那就这么定了!下个月初一,咱们两正式拜堂成亲!”

      一堆人恭迎奉送下,撩起锦绣帘子,便头也不回上了华盖小轿。

      江沅头微微有些眩晕晃荡,胸口仿佛一阵击鼓乱敲。

      “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

      她依旧又想起了那首诗,第一次,因为自己是个女子,感到悲戚窝囊,感到难堪而羞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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