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洛笔心安

1、穆熙覆灭

　　边境黄沙，孤烟落日，时不时当空烈日迎上南齐士兵的兵刃，刺眼的光让人睁不开眼。
　　南齐正元二年，元武帝起兵攻打穆熙国，穆熙国国力无法与南齐相比，很快便不占上风。
　　此时，北境女帝北晏亦出兵穆熙，穆熙国遭受南北夹击，腹背受敌，穆熙国君穆禾深知已无力回天，却不愿做一个背负骂名的亡国之君，便带领余下几百军士死守京都。奈何实力悬殊，京都很快被攻破，穆禾被南齐皇室所俘。一时间，穆熙京都陷入一片混乱，百姓无助，贵族逃窜。
　　南齐护国将军易温骑马立于城门前，不禁笑了起来，欣赏着自己的胜利成果，毫无感情地吐出两字：“屠城。”
　　“大伯。”易温身旁有一年轻男子策马而来，定睛一看，他未着军服，未带盔甲，一柄长剑未沾丝毫血迹，不知道的肯定会认为这是来游历山水的翩翩公子，实在与这硝烟弥漫的战场格格不入。
　　“陛下只让我们带回穆熙国主，并未下令屠城，这样擅自做主，怕是有违君命。”他轻飘飘地开口，与一般战场上军士的嘶吼截然不同，不强势不嘲讽，语气可以称得上温和。
　　易温看了他一眼，心中暗自不平。出征这样大的事，皇帝并未让他携带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让他带着弟弟的儿子。易温的弟弟易渊六年前战死沙场，夫人田氏从此常伴青灯古佛，只留下一子，易玦。
　　易玦的确出众，颇有他父亲的风范，武艺在繁京也是一等一的出挑。这次出征，皇室仿佛打算重用易家，易玦虽并未有官职，但其才华无法掩盖，皇帝在出征前告诉易温，易玦可跟着历练历练。
　　若是此仗胜了，论功行赏必定少不了易玦。
　　易温面上却不露分毫不悦，只说：“景明啊，你有善心是好的，但这是战场，敌国的京都如何能留。”他顿了顿：“不过，你说的也不无道理，也罢，屠城就免了。”他说的甚是随意，仿佛屠城只是小事，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易景明一笑：“大伯英明。”转身离去。
　　易温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并非心胸狭隘之人，可谁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更加出众。易景明平日里看着温文尔雅，像个文绉绉的书生，可他在战场上却指挥自如，面对敌人也丝毫不怯。他虽是第一次上战场，可已经表现出了常人难以相比的天赋，但他自己仿佛并不怎么兴奋。
　　易景明自己也想不通，皇帝为何会让他一个毫无经验的世家公子跟随易温上战场，或许是他父亲的缘故。
　　易渊十九岁便跟随父亲上战场，为南齐皇室四处征战，战无不胜。仅仅两年，便自持帅印，领兵出征。
　　易温唤来身旁的副将刘睿，小声说：“寥泽山可顺利？”
　　“将军放心，一切顺利。”易温点了点头，对众军说:“此战已胜，回营。”
　　穆熙已灭，易温率大军班师回朝。
　　元武帝龙颜大悦，对易家论功行赏，就连易景明都被皇帝称赞年轻有为，有号令三军的风范。但却并未给易景明哪怕一官半职，令众人疑惑不解，只觉得帝王心思难以揣测。
　　待朝臣退去，皇帝轻咳一声，只见一人从后走出，对着皇帝行了一个极规矩的君臣之礼：“陛下。”皇帝见了这青衫男子，脸上少见地露出笑容，竟然亲自扶他起来。
　　“先生不必多礼。”对他却是很尊敬的样子，想这南齐皇帝会对什么人如此客气。元武帝如今不过二十有六，两年前先帝驾崩，元武帝继位。这位年轻的皇帝杀伐果断，前两年不断地扩张领土，吞并了不少小国。如今天下三足鼎立，他却趁势出兵穆熙，想吞并了穆熙的全部领土。奈何北境居然也出兵穆熙，硬是将穆熙的领土分去一半，元武帝得知消息时，好不气恼。便是身旁这男子谏言：“北境国力雄厚，目前还不是最佳出击的时机。”这才使元武帝打消了继续战争的想法。其实元武帝又何尝不知道无法与北境抗衡，作为帝王他不甘心，不甘输。
　　“此次易家立功，不过不宜对易家人有太多的分封。功高盖主，怕就怕易家心怀不轨。”
　　闻言，青衫男子开口：“魏言也是这样想的。”
　　心中却是冷笑一声，心想着才夸着易家能人辈出，这就防备起来了。不过也是，皇家多疑，更不可能让旁人将自己的江山分去分毫。
　　魏言三年前到了当时还是元王的元武帝府上，成为元武帝的客卿。他不是什么风光霁月的人，也不把自己当作心怀天下的人，虽不喜皇室无情，可他又何尝有情有义，到元武帝身边，助他打下江山，坐稳皇位，自然有自己的私心。
　　魏言趁皇帝转身，不禁冷笑，天下归谁还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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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府。
　　易温今日对皇帝的态度也是捉摸不定，不过现在他根本顾及不上这些。
　　“方宗主，此战若无你们，易家不会有如此战果，多谢。”
　　“将军客气了，今日也是要来跟将军辞行的。”方泽面无表情，面对易温她直言相对。
　　易温却是不在意她的冷淡，笑了笑说：“方宗主怎么如此着急，眼下战事刚刚结束，还有很多事需要廖泽山相助啊。”
　　方泽听了这话，猛地抬头，平静的眼神已不可掩饰地染上几分怒意：“将军，数月以来，廖泽山为易家尽心尽力，门人死伤无数，还请将军让我们归山。”
　　易温哪是这么好打发的人，不过他并未强求：“如此，宗主便带人自行离去吧。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就不相送了。不过，廖泽山和易家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了。宗主掂量清楚。”
　　“如此，将军保重。”方泽不再多言，经过这几个月她早已看清了易温的野心之大，偏偏廖泽山为易家家主做事多年，早已不好完全脱身，若是查，必能查出他们的联系。
　　所以，她，只能退让。廖泽山本应行侠仗义，可却被扯进这朝堂的斗争。方泽不忿，当夜便带人离去，重新归隐山中。
　　方泽离去后，易温唤来心腹刘睿：“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但也绝不能疏忽。等局势安定，便除之而后快。”
　　刘睿领命退下。易温紧皱的眉松了两分，转眼看了一眼窗外。八月酷暑，他却觉得心中无比畅快。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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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穆熙一区区小国，竟敢触怒南北两境之威严……以我看来此战定有几分蹊跷，穆熙之主并非昏君，又怎会……”
　　“瞧您这话说的，如今北境疆域辽阔，子民千万，战胜穆熙自是又一大幸事，官家如何说我们如何信便是。”
　　“可……”
　　“得嘞，战事都平定一年多啦，咱们一介布衣，在这天子脚下享得太平盛世的清福，也算万幸啦。”
　　“可我听说，穆熙的一座山峰为叛党所据，南北两境竟无人问津？”
　　“竟有这等异事！”
　　“是啊，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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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寒风狂笑着，一夜大雪倾泻而下，门里屋外全然是两番景象。天色初霁，门里人隐隐约约的笑语声飘出，穿梭进不远处的巷道。
　　真是滑稽。
　　他们过着自以为太平安宁的日子，感谢着国家和君主的恩赐，殊不知那些怯懦自私的掌权者早已灭尽忠良，将一切成果中饱私囊。
　　巷道里的一堆雪抖动了一下，晶莹的细白簌簌而下，从中竟露出一角带血的衣袂。
　　白衣染血，埋没在昏天黑地的雪夜中不知多久，梁树清活动着僵硬的身躯，抖落眉间的冰霜，试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飞鸟尽良弓藏的戏码不知在从古至今的掌权者中演绎了多久，只是不想她成了这场事变中的唯一幸存者。
　　梁树清轻轻闭上眼，眼前一片光影重叠，血色四溅。
　　五百号人拼杀战场，用鲜血换得的胜利在三言两语间轻易被抹去。
　　甚至无人发觉。
　　她的心间突然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愤怒与悲伤。
　　她生在寥泽山，长在树林间，学武不行谋划尚可。她与山中众人一样，日日读书习武，偶尔被宗主派遣出山，帮助一个世家做些劫富济贫之事。
　　太平盛世，尚且安宁。
　　可乱世不尽相同。
　　一如一个隐士居于山中数十年，他固有一身才华，却难以了解天下形势，若是硬让他对这乱世局面评判一二，反倒弄巧成拙。
　　而寥泽山已隐数百年，能人异士却亦有数百，几国交战，门人只见生灵涂炭，不明真相便轻易出山，顶着世家的名号送上自己的生命，到头来竟只余了几十人，不争不抢，退回山中。
　　可十几门人又如何保全其身。不过短短三天时间，门人灭尽，寥泽易主。
　　如今那真正的叛党趁着两国元气大伤，躲藏在寥泽山安然无恙，养了私兵，企图成为天下共主。
　　可笑南北两境针锋相对，先灭穆熙后夺天下，却仍不知一个居心不轨的叛臣亦企图逐鹿中原。
　　不过，真是可惜。
　　梁树清感受着自己愈发下降的体温，暗自嘲笑。
　　知道这件事的最后一个人亦是快要魂飞魄散，消失在这一片雪白的天地间了。
　　恍惚间，梁树清察觉到左臂那道约莫一尺的伤口因寒冷又一次挣裂开来。垂眼看去，涓涓的血流涌出，染红一片白雪。
　　鲜红的细雪盖在她身上，仿佛是一种仪式。
　　她终于闭上眼，任由疼痛与寒冷侵蚀着自己的意识，放纵自己陷入一片麻木僵硬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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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辛万苦从几百号人中护你出来，若是这般轻易便死了，岂不白费我的力气？”
　　女子一身裘衣，张扬肆意，她弯下身打量着昏死过去的梁树清，轻声道。
　　“三皇姐这是……？”声音压抑着几分嘲笑。
　　北冀微看向身后，目光落到黑衣男子勾起的唇角，嗤笑道：“小四，莫要得意过头了，云慎一事我原本也并未想要瞒着母皇，任凭你在母皇面前说得天花乱坠又能耐我如何？”
　　说着便转过身去，唤出侍卫，将梁树清交与他们，又调笑道：“抱歉了小四，让你失望了。”
　　北言钦眯起双眸，似是不信，“你不担心北云慎的安危？”
　　北冀微状似无奈地道：“小四，你这直来直去的毛病该改一改了，”语罢又是一笑，“在母皇那里有什么可担心的？”
　　北言钦冷哼一声。
　　狡黠有余，肃正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