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社畜穿进狗血文》雪上川

38、第 38 章

　　寂静的祠堂。

　　供台前燃着两支火烛，沈停明一身黑，点燃手中的三根香，心中静默祝祷了片刻，然后插在了右手旁的小香炉中。

　　沈家能做到现在这个水平，虽然离不开当权人沈英纵的操盘，但也少不了历代的积累。战乱时期，他们沈氏一脉就一路做着生意一路逃，族谱保存得相当完善，等安定之后，沈英纵的父亲为列祖列宗修建了祠堂，后续商业版图不断扩大，沈家越来越富，但祠堂却一直跟着本家，里面记载了沈氏从元明时期的列祖列宗，每位祠堂都供奉了牌位。

　　当中最大的香炉是明代宣德炉，博物馆都少见的藏品，其中一鼎真迹正盛放着几斤厚重的棋楠香灰。

　　佛寺庙里主张香灰越厚，福气越重，故而他们家的这鼎宣炉也是当年批次里个头份量算是最大的，价格不可估量。

　　然而沈停明就像完全没看到一样，将那三捧香供奉在宣炉旁边的小香炉。

　　这个特别的香炉，是他多年前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因为那件事，家里亲戚都不得不信是撞了邪，故而同意另立香炉，安抚亡魂。但这看似简单的背后，也是他牺牲了一部分利益换来的。

　　等烟静静飘开，他将已经被挤到边缘的小香炉重新放回了原位。

　　沈英纵极看重家族根基，不是最好的沉香，不会拿来进奉祖先。而沈停明烧的香只是寻常的线香。

　　他在家时间短，家里常住着二伯和四伯一家，原先大家都同意另立香炉，单独供香火。但眼看三侄子这灶越烧越旺，一家人便这儿那儿地看不顺眼，四伯母也经常在老头子面前上眼药，说那寻常线香的灰要是飘到宣炉里，那不是辱没祖宗吗？

　　虽然老头子没说什么，但天长日久的，这坐的好好的香炉莫名就挪了个位。沈停明不爱回这儿来，每次回来，要么是家里的大宴，要么就是不放心，要回来上香清扫一下。

　　这么多年，只靠他一个人，这香炉竟也积出了一层灰。

　　管家站在祠堂门口，看着他的举动不发一语，只是在出来时道：“老爷有话问您，要您在书房等。”

　　按理来说，这种传话的小事是不用他来的，跟老头子一样的岁数了，今年七十二，早该退休，只是惦念着这家子，所以才一直留在沈宅。但沈停明不是一般人叫了就去的，别说他那些大姑小姑二伯四伯的了，就是沈英纵发话让他去，不是亲口对他说，这人就权当没听见。

　　开车，走人。

　　请老管家来，是知道他的话有份量，沈停明不会不给面子地拒绝。

　　就在他走过老管家身边时，那苍老的声音忽然道：“现在这局势，难道你还打算这么硬下去吗？”

　　沈停明没有回头。

　　“这些，是爷爷想说的吗？”

　　“老爷是个倔脾气，不会回头，虽然他有不少子孙，但其中最像他的还是你。”

　　“我是我父亲的儿子。”

　　“但你的父亲，也是他的儿子！”
　　老头正声道。

　　因为这一句，沈停明终于回过身来。

　　他抬起眼，看着从小照顾着他长大的老头，身子虽然还硬朗，但模样比记忆里的已经苍老太多。

　　老头也在灯下细细地打量着他，上前缓缓抓住他的双臂。

　　不知不觉，这孩子已经长高了、长大了，需要他仰起腐朽的脖子抬头去看。

　　“你二伯伯、四伯伯我就不说了，他们是个什么德行，你比我还清楚。可现在你大姑母也要来分这杯羹。更不要说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

　　管家年纪大了，牙齿不好，说话时一激动就喷出两滴口水，可他全然忘记了礼节尊卑，只用力抓着这孩子的胳膊。

　　“你是你父亲的儿子，可你父亲母亲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啊！”他倾着身子，像诉苦一般，浑浊的眼睛里涌动着一点泪，“难道你真的要放弃这个家，就看着他们蚕食掉本属于你父母的那一份？？”

　　他这话说得极不应该，作为一个佣人，对待雇主应该一视同仁。但他没法一视同仁，他今年七十二了，马上就要过生日了，是一条腿进棺材的人，自己的儿女孙子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唯独不放心他最爱的孩子的孩子。

　　“如今，可只有你了！！”

　　沈停明扶住他的手，不让他摔到地上，可管家已经泣不成声了。

　　他身体年迈，平时已经不大出来走动了，老爷那边也不需要他干活，只是偶尔要和他说几句话，也不多。

　　他变老了，沈停明却更成熟也更忙碌，这几年来老宅里看的最少就是他的身影，看一眼少一眼。

　　到今天，老爷让他把人叫过来，他终于是忍不住了，在祠堂门前的走廊里说出了这番掏心窝子的话。

　　当年，老爷看二十来岁的他识字认报，还挺机灵，就招到手里当伙计，后面老爷的生意越做越大，他的份量也越来越重，不仅打理着老爷的生意，还要打理他的内宅，等到新世纪公司上市后，他主动退位做了内宅管家，帮着老爷照顾他的几个孩子。

　　老爷是个不滥情但也不专情的人，孩子虽然多，但正夫人只有一个，夫人患癌去世后，最小的老五出世了，大家都知道他是私生子，但也照样在大宅里养着。

　　这几个孩子里，他最爱的就是沈停明的父亲，沈文柏。

　　那是个聪明文静爱读书的好孩子，从不跟着他哥哥弟弟们耀武扬威地到处惹事，他总是喜欢穿着背带裤在玻璃阳台上看书，隔壁的平雪帆平小姐和他大姐同岁，总是一同玩耍，看他总孤零零地看书，便主动去邀他玩。

　　沈文柏性子虽然静，但却是个很捧场的，甘愿给两个姐姐做绿叶，渐渐的，大姐沈梅英和老三关系也好了起来，看到老二因为老三没有跟着一起去打泥土仗，骂他没出息娘娘腔，还会替他出头抽两个弟弟巴掌。闹哭了惹大了也不怕，那时候沈英纵很是爱这个脾气性格都和他一个模子出来的大女儿，又是发妻的孩子，有求无不应的，兄弟姐妹们都怕大姐。

　　他们三个就这样从小好到大，互相玩互相擦屁股，管家也替他们说话。雪帆小姐不仅是沈家俩兄妹的玩伴，青梅竹马，也是梅英小姐此生最好的闺蜜。

　　雪帆小姐和好闺蜜坦白恋情时，大小姐又笑又哭，笑得是好姐妹嫁到自己家来，还是亲弟弟，不用怕感情淡了；哭的是哪怕是她的亲弟弟，世上也没有一个男人能配得上她的好闺蜜的。

　　她想要的那种神仙人物可没那么好找，沈文柏在一众不争气的富家子弟里显得格外突出。他不说脏话，不议论别人的是非，也不让别人当众丢脸，是个真正的翩翩君子，继承了他母亲所有的优点。当时多少人暗恋，送数不清的情书，请他吃饭。另一头，长得如同雪苗一般美丽秀艳的平小姐也是如此盛况。

　　最终他俩好了，大家虽然失望，但也不惊讶，甚至还奇怪他俩好这么晚，白让别人挖空心思地追求了。

　　总之，一个君子兰一个梅如雪，夫妻恩爱和睦，婚后没多久就生下了孩子。沈英纵便有意把事情交给他来管，大姐也不恼，姐弟两个一起共事，沈文柏很信任她，经常将重要的事托付给她。

　　有可信任的弟弟养老，还有最爱的闺蜜在身边，家里父亲的宠爱也丝毫不减少，那时是沈梅英最快乐的时光。

　　也是他们最快乐的时光。

　　直到……

　　直到那夜停明身体不适，在外吹久了风发了高烧，烧得人不停胡语，把全家都吓坏了，大姐沈梅英那时还不曾结婚，心疼地半坐在他床前，擦他冒出来的热汗。

　　在外商谈要务的夫妻俩也急坏了，一方嘱托姐姐照顾，一方赶紧去买飞机，可时间太晚了只剩几架，偏偏他们选中了其中最新也最快的那一架，又不碰巧地遇上了强气流，颠簸之下飞机坠入近海，就这样人间蒸发一样消失了两条命。

　　从那以后，从那以后……
　　什么都变了。

　　沈梅英嫁去了香港，许多年都不得见，老二和老四捧着父亲想夺掌家权，失去父母的沈停明被管家照顾长大。

　　要这样也就算了，他本就无意争夺这些权势，直到那年、那年……

　　那年发生的事，彻底打碎了他们的希望，把最后一层和睦虚伪的帘幕拉开，狠狠地扔在地上。

　　沈弘耀和四弟等人联手下狠招对付亲侄子，沈停明、那样好脾气的孩子，跟他父亲一模一样的孩子，亲手把他二伯的大儿子推下楼梯，就那样站在高处冷眼看着，直到佣人听到叫喊打救护车，可已经没有用了，他彻底废了一条腿。

　　从此，沈家无可救药地往着最坏的方向发展，彻底撕破了兄友弟恭的嘴脸。

　　这些，数十年来发生的点点滴滴，他回想时总是泪流满面。

　　为什么，为什么三少爷的那班飞机会坠毁？二少爷添油加醋的电话，以及那件事后性情突变的大小姐，甚至于现在不恭不敬不孝不顺的沈停明……

　　好像最初的起点，都是那场灾祸。

　　老天呐，为什么带走的偏偏是两个性情最温和、最善良的好人呢？留下这么个孩子，孤苦伶仃。

　　“庄叔。”沈停明感受着那苍老身体半压在他身上的重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他什么都没说。

　　这里，沈宅，是一张巨大的腥臭的嘴巴，轻轻一合就能吃掉血肉。这里早就不是他能信任的故家了，只是一部分沈家人的居所而已，他什么都不会说。

　　管家年纪大了，往前看不了太多，就总是回忆过去，痛痛快快哭了这么一场后，也有些走不动路了，沈停明扶他在一旁坐下，又招来一个女仆照顾他，以免夜深风大着凉。

　　临走之前，管家还抓着他的袖口不放。

　　“老爷，是心疼你的。”他靠着柱子，虚弱道，“你是家里最有出息的孩子，他怎么能不疼你？这份家业，他也只有放给你才放心，听庄叔的话，别和他犟了……”

　　沈停明顿了顿，弯下腰轻轻拍了拍庄叔的手，只有这个时候，他在沈家的脸色才是温和的。

　　“别担心我了，你好好养身体。”

　　说罢，他跟女仆低声嘱咐了几句，才转身走向书房。

　　沈英纵已经等他许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