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太平》陆沉风

6、番外1

　　世人皆言，作为高宗与则天圣后最宠爱的小女儿，太平公主是自小就被惯得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其手段更是随了母亲一般，铁血无情、草芥人命……

　　人们对我仅有的赞美之词，也许就是夸我长了一副艳丽的好皮囊吧。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恨上天给了我这副皮囊。

　　我有多恨自己出生在这皇家。

　　*

　　年幼时，我时常出宫，在凤阳殿与外祖母家之间往来。

　　当时偶有从下人们的口中听闻，外祖母与我的表哥贺兰敏之之间有着不寻常的暧昧关系。

　　奈何当时尚年幼，听不懂他人口中所言之意为何，更无心去打听和了解。

　　彼时，我只是一个天真无知、被父亲母亲捧在掌心上呵护的宝贝女儿。

　　直至某日，我当面撞破了外祖母与贺兰敏之正在行违背道德伦常之事。

　　小碟子落地破碎的声音，惊动了正在翻云覆雨、大汗淋漓的二人。

　　外祖母率先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之色，对贺兰敏之道：“去把她带过来。”

　　正当我还处于震惊之际，贺兰敏之已忙不迭地朝我冲过来，一把抓住了我，将我拽到外祖母面前。

　　外祖母冷眼看着我，“告诉外祖母，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情急之下，我大声喊道：“要是我有丝毫损伤，我阿爹和阿娘一定来找你们算账！”

　　听罢，外祖母嗤笑出声，“别忘了，你阿娘也是我生的，她能对我做什么？更别提你阿爹这个无能的君主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她顿了顿，才继续说道：“倒是你，年纪小小，胆敢威胁我？”

　　她拢了拢披于身上的外袍，从床榻上下来，不急不缓地走向被贺兰敏之抓着的我。

　　行至我面前时，她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掐着我的脸颊。尖锐的指甲嵌入皮肤里，痛得我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脸蛋着实生得标致。只可惜了，这张小嘴却不怎么讨人喜欢。”随即她皮笑肉不笑地对贺兰敏之说：“跟着我这老太婆的这些年真是委屈你了。很久没碰那么娇嫩的身子了吧？”

　　“你的意思是……”贺兰敏之的神色犹豫不定。

　　“我们不能杀了她，但多得是法子让她守口如瓶。”她说：“若今日之事走漏了半点风声，我自然也会让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道，堂堂皇室公主在出嫁前便与男人苟且，早已非清白之身。到时我要看看，她的阿爹和阿娘还保不保得住她。”

　　话已至此，若我再听不懂她口中所言为何意，那我就真的是个傻子了。

　　我开始奋力挣扎，更狠狠地咬了贺兰敏之的手，趁他松手时迅速向门口跑去。

　　怎知，还是被外祖母发现了我的意图。她一把将我扯了回来，顺手一个耳光扇在我脸上。

　　这一巴掌下来，我被她打得脸热辣辣的疼，脑子却是“轰”的一声，眼前的画面晃悠悠的，看也看不清。

　　她粗暴地撕开我的衣服，对一边的贺兰敏之冷道：“还在那儿愣着干什么？”

　　贺兰敏之会意，立即向我行来，脸上是掩不住的饥渴难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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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后，外祖母居高临下地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说道：“记住，即使生在皇家，也不是一切都能遂心如意的。这，就是你的命。”

　　*

　　命？

　　我贵为大唐公主，我不信这就是我的命。

　　我也不认这命。

　　于是我一回宫，便立即将此事告诉母亲。

　　我不惧外祖母的要挟，我不惧什么名声扫地，我只求母亲还我一个公道。

　　我以为她会还我一个公道。

　　岂料，母亲听后，愣怔片刻，回过神后就冷冷道：“公主累了，扶她回去休息。”

　　我被侍女拉着走出甘露殿，情急之下大喊：“阿娘，你不相信我吗？我说的都是真的！”

　　母亲加重了语气，对侍女说道：“把公主看好，不得我令，不许踏出凤阳殿半步！”

　　“阿娘！”

　　我声嘶力竭地喊着、哭着，然而还是被拖出了甘露殿，被侍女带回去软禁了起来，过上暗无天日的生活。

　　那一刻，我终于明白了外祖母说的话。

　　即使生在皇家，也不是一切都能遂心如意的。

　　我恨透了这样的母亲。

　　一个为了权势、地位，即使亲生女儿受到了永世无法痊愈的伤害，也选择对真相视而不见的母亲。

　　不要紧。

　　她不肯帮我，我也能替自己报仇雪恨。

　　我处心积虑，唆使仆役替我下毒杀害了外祖母。

　　可惜我的手段不够高明，还未对付贺兰敏之，就被母亲发现了。

　　“你干下的蠢事，却是本宫来替你善后。”她冷冷地说。

　　“谁要你来替我善后了？若大理寺要来抓我去问刑，我大不了就是一死了之！”

　　话音刚落，我就挨了母亲重重的一记耳光。

　　我捂着热辣辣的脸，看着眼前气得浑身颤抖，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的母亲。

　　僵持了许久后，她一挥衣袖，转身离去。

　　随后，我便被送入道观出家为女道士，道号“太平”。

　　太平，太平。

　　此生，我还能与“太平”二字扯上关系吗？

　　*

　　我在母后为我修建的太平观里，一住便是十多年。

　　这十多年里，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该如何摆脱外祖母所说的“命运”。

　　机关用尽，运筹帷幄，却终是抵不过见到那个少女的那一刹那。

　　起初，我躲在暗中窥探她时，便已知她与别人不同。

　　清微淡远，霞姿月韵。

　　是颗好苗子。

　　若悉心培养，假以时日，定能为我所用。

　　我接近她、替她争取面圣的机会、博取她的信任，我以为自己下了一盘好棋。

　　没想到，先一步步沦陷的，会是自己。

　　*

　　“婉儿。”夜半，我轻叩她的房门，低声唤她。

　　她打开房门，侧开身子让我进去。

　　关好房门后，她才似笑非笑地说：“你说你堂堂一国公主，放着金碧辉煌的凤阳殿不住，老爱往我这简陋的藏辉阁跑，像什么话？”

　　我笑眯眯地看着她，“没你在，我睡不着嘛。”

　　她轻叹一口气，像是拿我没辙的样子，“时候不早了，歇下吧。”

　　我点点头，乖巧地爬入被窝躺好。她把蜡烛吹灭，满室瞬间陷入一片漆黑，随即我便感受到她躺在我的身侧。

　　伴随着她身上的淡淡墨香，我很快陷入了熟睡中。

　　然而，并没有维持多久。

　　我梦见外祖母掐着我的脸，一遍遍地说着“这就是你的命”，梦见贺兰敏之绽开邪淫的笑容，一步步朝我走来。

　　他抓住我的手，指甲狠狠地掐入我的皮肉里。

　　“不要，不要碰我！”我大喊着拼命挣扎，却始终挣脱不了他的魔爪。

　　“月儿，醒醒。”有人轻轻摇晃我的手臂，将我从噩梦中拉了出来。

　　我一睁眼，看见的便是黑暗中，一双装满担忧的眼睛。

　　“月儿，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原本我只是一动不动地静静看着她，直到听见这句慰问，我的情绪瞬间决堤，泪如雨下。

　　“我以为，只要他们死了，我的大仇得报，从此就能睡上安慰觉。可是、可是，他们还是时不时来我的梦里，像个厉鬼一样缠着我、不让我好过。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一把揽过我，轻抚着我的背，说：“月儿别怕，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若他们再来骚扰你，我就把他们赶跑，好吗？”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你、你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我保证。”

　　我与她躺在同一张床榻上，她安抚似地紧握着我的手，我则语气平淡地述说着那件未曾对人说过的陈年往事。

　　她一声未吭，可是我能感觉到她的手在微微颤抖。

　　这就够了。

　　至少，这世上有一人是真正在乎我的。

　　*

　　成婚当日。

　　薛绍揭起我的红盖头时，表情微微一愣。

　　我笑着对他说：“坐吧。”

　　他坐到我身侧的凳子上，沉吟了一会儿，道：“你是不是……不愿意与我成亲？”

　　我掩嘴笑了一声，“怎么可能？反之，我应当感谢你。与其他男人相较之下，我想，我是更愿意嫁给你的。”

　　毕竟，你是婉儿认可的对象。

　　“可为何公主看起来很不快乐？”

　　“有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

　　薛绍肃容道：“公主，将来你我便是夫妻一体，若有何烦心事，你大可告诉我，无须将所有事都压抑在自己心中。”

　　“薛绍。”我脸上在笑着，眼睛却毫无波澜起伏地看着他，“我有喜欢的人了。”

　　薛绍闻之，怔愣片刻，随即竟是大笑起来，“原来，我与你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这时，惊诧的人变成是我了。

　　我有想过，在告知薛绍我已有意中人后，他也许会恼怒、会伤心，抑或是无动于衷。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然也已有了意中人。

　　“既然同是天涯沦落人，那不如，我们来谈谈条件吧。”

　　“好，你说。”他温和地看着我，等待我接下来的话。

　　“婚后，我们做一对有名无实的夫妻，互不干涉。我去找我的意中人，你也能去会你的情人。前提是，在外人面前我们必须假装成一对恩爱的夫妻，不得败坏彼此与家族的名声。”见薛绍思索不语，我接着说：“当然，如果你有其他条件，我也能……”

　　“不必再说了。”他突然开口，打断我的话，“我接受你的提议。”

　　“没有额外条件？”我疑惑地问道。

　　他笑说：“没有。你的提议对我来说已是莫大的恩赐。”

　　我也真诚地笑着说：“不知哪家的姑娘被你喜欢上了，真幸福。”继而又问：“可是，是我害得你不能和喜欢的人共结连理，你不怨我吗？”

　　他叹了口气，说：“你我都是皇家之人，身不由己，谈何怨或不怨？再说，得你成全，能有多些时日与她相处，我便已心满意足了。”

　　“好！那饮过这杯酒，我们就算是盟友了！”我举起酒杯，想一口将它饮下。

　　“且慢。”他拿起酒杯，挽过我的手臂，“怎么说，我们都是拜过堂的夫妻，不饮合卺酒完成整个仪式，哪像话？”

　　既然这是他想做的事，且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那成全他也未尝不可。

　　我未觉有异，痛快地将酒饮下。

　　饮过合卺酒后，我们开始畅聊天地，无所不谈。

　　经过这一番闲聊，我也意识到，薛绍是个有真正的才学，品性亦端正纯良的翩翩佳公子。

　　只可惜，经过儿时的那件事之后，我这辈子便再也不会喜欢上男人了。

　　我与薛绍聊得越来越欢，我喝的酒也越来越多。

　　终于，在第四壶酒下肚后，我再也无法支撑着沉重的眼皮子，一下便倒在案上昏睡了过去。

　　“真是个傻姑娘。”我隐约感觉到有人小心翼翼地抚上我的脸颊，“能成为你的夫君，以这个名义伴在你身侧，已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