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补天人》王十九

34、改愿（上）

　　化雨堂中，众人议论一阵，都觉得那餐花道人来历诡秘，在花神庙牌坊外袭击他的黑影也似乎不是等闲，甚至连桃源村也显得有些奇特。
　　众人说的这些疑点，苏顽自己也有很多不解之处，只得懵懵懂懂地看着众人，等候下文。
　　“昨日我便说过，他两人的经历有一些疑点，才要请诸位来商议。”等大家议论一阵，林夫人便说，“这孩子毕竟年幼识浅，又没多少阅历，连我们都琢磨不透的地方，再问他也是白搭。他能这样活下来，就算是了不起了。诸位再说说他这个拜师的愿望吧。”
　　“哼，人族修仙岂是那么容易的。”长着一张黑瘦脸儿的凤媒先生本来一直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似是在玩赏香气，这时候开口了，“想当年我收的那个人族弟子，资质是第一流的，心性也不必说。他勤奋是勤奋极了，对人又谦逊，脾气又温厚，花神庙这么多人，哪个不喜欢他？人人都巴不得他修仙有成，结果也就是比常人多活了几十年罢了。战战兢兢一辈子，吃了多少苦，修来修去终成镜花水月，到头来仍免不了一死。还不如寻常人，趁青春年少及时寻乐，中老年之时又有天伦之乐，虽然寿命短些，终究也享了不少福，还能留下子孙血脉。”
　　一位穿着淡青衫子的夫人点头赞成凤媒先生的说法。据小樱介绍，她是净友峰的周夫人，从不轻易说人是非，颇受众人敬重。
　　周夫人眉目清丽，手持一支菡萏，一语一动中皆似有清香散发：“论理我不该反对。人族原本对各族都有洪恩，连如今各族的功法，都是当年人族大能启迪创制出来的。譬如我，原是草本弱质，秋后即残，这亦是寻常芰荷的命运。不料我竟也能修炼起来，勉强可算步入长生了。若能传授人族弟子，还报人族的大恩，我第一个就愿意。可是自从人族道基毁坏之后，万年以来，各族都尝试收录过的人族弟子，哪有一个修仙有成的？”
　　众人听了她的话，都连连点头。
　　周夫人继续说：“……这上万年间，进入花神庙的第一名人族女弟子，便是我当初救上山来的周莲衣。那样无可挑剔的一个孩子，她自己也肯用功，我也乐意为她耽误无数岁月，凡是想得到的，都不辞辛苦，给她收罗预备齐全了。——我扪心自问，就算凡人养亲生女儿，也未必能比我更尽心。最后她连一丝真气也未凝练出来，还不到80岁就成了一副鸡皮鹤发的样子，像个寻常村妪一样衰老而死。我只要一想起她来啊，就忍不住要伤心……”
　　她果然越说越伤心，声音颤抖起来，再也说不下去了。
　　就连苏顽看到这情形，也不禁觉得有些触动。
　　他可没想到，像周夫人这样看起来天仙一样的人物，竟然会有情绪这样波动的时候。大约她说的那个弟子跟她感情确实非常深厚。
　　听她说起来，她那个弟子叫周莲衣，连姓氏都跟她一样了，说不定还是从小养大的，都快成母女了吧。
　　他正在胡思乱想，只见周夫人边上坐着的那位遍体鹅黄的女子侧身过去，低声劝了几句，总算劝得周夫人渐渐平复下来。
　　这位穿着鹅黄衣裙的夫人，接着周夫人的话便说道：“我也是收过一名女弟子的，结果也不必说了。我和周姐姐是一样的心思。”
　　说着，两人同病相怜之下，一齐叹了口气。
　　苏顽见这位夫人秀丽之中又显得格外温雅，举止婉约清淑，正要问时，小樱已介绍说，这是仙友峰的陈夫人，心思最细密，对人是最肯周全照应的。
　　苏顽听了小樱的话，不禁更加有些不安。
　　连最肯周全照应人的陈夫人尚且如此，别的人估计更有可能反对了。
　　这之后，从四贤斋的四位先生，到九香园的九位夫人，一个接一个地，陆续都说了说各自的想法。
　　这些先生和夫人神态各异，言语有别，连说话的方式也不同。
　　他们有的是正着说，有的是反着说。
　　有的干巴巴地说两句结束，有的简直说一句就要打个比方，还有的甚至绕来绕去绕得人都糊涂了，最后一句话才总算很不情愿似的表了态。
　　至于说话时的表情那就太多了。笑嘻嘻的有，唉声叹气的有，不动声色的也有……总之各有各的反应。
　　然而尽管这一群夫人和先生在言谈中表现出了这么多的差异，他们的基本想法，却并没有太大区别。
　　除了林夫人和曹国夫人之外，其余十一人，竟然是人人都反对再收人族弟子在花神庙拜师修仙。
　　随着这些人挨个议论过去，苏顽也渐渐听出眉目，花神庙诸人确实大有苦衷。
　　原本花族的功法能够形成体系，和其他几个修仙大族的功法一样，当初也有人族大能的功劳在里面。
　　所以，在古早年代，各族都乐意收录人族弟子。
　　那时候，各族收录人族弟子，除了报恩，还有非常实际的重大好处。
　　因为各族功法到了一定的阶段，修炼到化形期之后，都会变成人身，以人形修炼下去，这样进境最快，而且更不容易出问题。
　　人族弟子是一落地就得了人身，比起各族化形之后才得人身，他们拥有一项独一无二的优势：
　　其一是对于人形肉身的运用，他们更纯熟，几乎是一种本能。
　　其二在于，他们肉身修炼得来的体悟，往往更微妙，而且更深刻。
　　这样一些人族弟子，通常可以把他们的心得体会告诉师门和其他弟子，不仅对周围修炼者大有帮助，对功法的改进、乃至门派整体实力的提高，都有极大助益。
　　可是自从万年前人族道基崩坏，不管是什么厉害的种族，遴选再优秀的人族弟子，都无法再修炼了。
　　远的不说，光是在过去千年之间，光是花族就有计划地收录过十名人族弟子，其中男女各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