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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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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意绕城先行,身边只带侍卫亲兵,等的就是这神秘莫测的花叶楼。
只一眼,蔷薇便看出来者与现身水榭的并非同一人,这位身形略微娇小一些,出手却是极重。但见黑影骤然扑近,狠狠削去半边篷顶,随着刀身深陷入木,人已借力踏上马车,跟着左袖一扬,滑出柄鱼肠短剑,径自朝婢女割去。
当啷一声脆响,蔷薇抽刀挡住其迅猛攻势,揪住婢女腰带往后扯,扔进闻声而来的侍卫当中。黑衣刺客见状,身形没有丝毫停歇,趁侍卫们还没完全围拢的瞬间快步抢进,弃了长刀的右手同样握着柄鱼肠短剑,轻巧、锋利、尖锐!
蔷薇大惊,未料到对方如此凶悍,好在侍卫们训练有素,电光火石间有人挺身而出堪堪挡住。刺客身形被迫一顿,旋即被追来的蔷薇挥刀砍上左背,带出大蓬鲜红血雾,比冬雨来得更密更急。值此危急关头,刺客依旧不肯放弃,左手再扬,杀气再度暴涨,另一柄鱼肠剑就这么带着寒光陡然掠过。
不中!
剑锋割断婢女几根头发,未及再进一步已然力衰,伤势还是叫她不可避免地失了准头。
侍卫们接连涌上,人墙越叠越厚,围住婢女开始有条不紊地往后退,直到这时,蔷薇才稍微松了口气,谁知还没来得及抹去额头细汗,对面林中又再传出一阵怪声,比落地银针厚重,又比坠湖顽石要轻巧。
簌——
弩箭破空,来得无比突兀!
那黑衣刺客身手真真了得,哪怕负了伤,又站在最外头离密林最近,听风辩位不曾回头,身子一矮已然避过,一簇血花就此绽放在婢女眉间,红艳艳的,异样扎眼。与其说这一箭算准了角度与时机,不如说是借着黑衣刺客的身形掩护所做出的精妙偷袭,完美得无懈可击。
婢女当场毙命,黑衣刺客不再恋战,一脚踢翻半残马车,趁势冲出人群外头。她心中亦十分震惊,未料到还会有别人出手,适才若躲慢半步,被射杀的恐怕便是自己了。
想跑?哪那么容易?
蔷薇策马上前堵在路中央,若非凉冰交待过要留活口,她定将全力施为,非把刺客砍做数截不可。
或许因为伤重又或许因为形势太不妙,叫对面的黑衣刺客完全豁了出去,与先前水榭那位的快捷诡谲不同,这位招招拼命处处狠辣,逼着有所保留的蔷薇不得不退。
拦不住!
交手片刻,蔷薇已经心中有数,于是右手持刀继续顶住攻势,左手飞快探入腰间皮囊复又抽出,指尖沾染的透明粉末随动作开阖不着痕迹地抹到了对方衣角上。
粉末来自凉冰麾下的玄甲营,味道若有若无甚为独特,最适合追踪。
刺客手中短剑骤然扬起,用力磕开横过来的尖刀,头也不回地遁入树林之内。捏着腰间半空皮囊,蔷薇喝停急欲追赶的侍卫,转身朝后看。果不其然,数个玄衣侍从已排众而出,为首者向蔷薇鞠了一躬,默不作声地领着同伴去了。
空山新雨,落在身上凉飕飕的。
不惜动用玄甲精锐,凉冰想要逮住的恐怕不仅仅是刺客本身,她还想要顺藤摸瓜……这样的做法无可厚非,为护住婢女自己也尽了全力,可蔷薇心头依旧不是滋味,如果没有说服婢女一齐奔赴青州,或许就不会丢掉一条性命。
然,凉冰是否还有别的手段?花叶楼又是否肯放过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凉冰很了解自己,自己也了解凉冰么?
俯身将婢女尸体抱起放回半残马车内,蔷薇用力吸气,停止了没有结果的猜测。
既然凉冰在青州早有安排,那么剩下的就统统交给玄甲营罢。从现在起,她必须全力赶往夏州,那座曾被称作故乡的城池,亟需援手。
昆州,大殿上。
王座里的凉冰对着九州地图看了很久,最后把帅旗往东北角一插,掷下兵符,出兵!
索顿瞪大铜铃般的眼睛,目光在凉冰威严而又自带妖娆的脸上扫来扫去:“王,蔷薇会怨我们不?”
凉冰没有搭话,连这憨厚莽夫都看出了端倪,蔷薇又怎会毫无知觉?
可惜战争不是冠冕堂皇的正义,残酷亦毫无荣耀可言,你死我活的博弈本就容不下天真。摧毁或者被摧毁,若真个无法避免,那就尽快结束,让痛早点过去好了。这是认识蔷薇后,凉冰在不断反思的东西,经历过绝望的蔷薇,理应感触更深才对。
拨出三万兵,当能保蔷薇全身而退,怕就怕蔷薇不肯走……
靠着王座,凉冰撑住脑袋陷入沉思,她能看见与蔷薇之间若有若无的裂缝,却不知道甚么时候才能将之完全抹平。
怨与恨?
由它去吧,相信不会比爱更难得,早晚终会消散……
蔷薇率兵踏入夏州地界时,晏王业已围城八日。坚韧夏州人吸取了过往的惨痛教训,战力明显高出许多,故而强撑至今。晏王的左路裨将守在西面,与蔷薇不期而遇,没有试探没有迂回,双方一照面便大打出手,昆州军士携锐气狠命狂攻,晏州兵以逸待劳,霎时斗得旗鼓相当,直到蔷薇一刀劈翻对面裨将,方才彻底打开僵局。
昆州大军长驱直入冲至夏州城下,不料城门紧闭,楼上士卒目光散漫,甚至露出鄙夷神色,冷冷盯着曾经被奉若神明的美丽女将。破城之痛以及接踵而来的血腥洗礼,成了盘亘在城池上空经久不散的阴霾乌云,哪怕早已精疲力竭,心情复杂的夏州人仍旧在战火浓烟中举棋不定,不肯放下比纸还薄的尊严,自以为是地守着心中的正义与公平。
公平?
唯一的公平只在死亡刹那,在此之前统统都是强者游戏!
蔷薇阴沉着脸,不惜把自己都舍了出去,保住的居然是这样一群榆木脑袋!抬手给守城将官射去一封箭书,她以天启王先锋自居,要求进城。天启王的将,守护天启王的城,多么顺理成章而又无可厚非。
到底还是替故步自封的夏州人找了个台阶下。
直到与晏州兵再度打了场硬仗过后,夏州的别扭城门才不情不愿地缓慢敞开,将疲于奔命的蔷薇迎了进去。
“夏州,需要保有骨气。”
曾是发小的守城将官这样解释。凉冰撤走大军后就没再管过,叫这些快速成长的年轻军官得以夺回权力,之所以还没有公然反抗,不过是因为需要更多时间去积攒力量罢了。谁知好事多磨,反倒惹来了野心勃勃的晏王。
蔷薇心头怜悯更甚,那么多势力选择冷眼旁观,那么多枭雄不敢落井下石,是因为强横的天启王还是因为骨气?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笑了,不屑做口舌之争。
她来,只想在这片熟识土地上打好最后一仗,再然后,就真的不欠夏州什么了。
夏州广阔富饶,一条通衢大道贯穿东西来路,蔷薇觉得可以采用火攻,一半兵马顺风直下奇袭后营,另一半驻守内城,牵制住西门外的敌军,阻隔可能的支援。结果夏州军官们不约而同坚决反对,他们不想城池因为大火而损毁太多,至于打法,更是欲言又止。
由蔷薇率兵守内么?
夏州城乃命根子,他们不相信外人。
蔷薇负手而立,目光慢慢扫过在场每一张脸,熟悉者不少,陌生的更多,在那上面俱都掩饰不住流露出焦灼且自负的神情。从前有女帝庇护,夏州确实可以成为高人一等的存在,奈何今夕何夕?怎的还抱着残梦不醒?
没有想象中的怒火飙升,心如止水的蔷薇等了片刻,仍然不见有人开口,便抓起砚台重重扣到案桌上,打消了夏州人的疑虑:“昆州军士攻,夏州兵马守,令行禁止!”
站在山脚看到的东西,注定和山顶不一样。
那一刻,蔷薇觉得自己像极了凉冰,有了杀伐决断的担当。
风很冷,蔷薇的心很热,血从刀锋上飞溅开来,使她越战越勇,将士们亦跟着拼命厮杀,无人后退。可惜人数悬殊与夏州的貌合神离还是叫他们吞下了战败苦果,大军被迫退回城内,奇袭收效甚微。士气一落千丈,士兵萎靡不振,为避免更大损失,蔷薇再次给出建议:放弃城池趁夜突围,待集结力量过后再行反扑。
可惜依旧没有被采纳,夏州人舍不得形同鸡肋的老城……
蔷薇无力坐到台阶上,苦笑。
恐怕回不去了。
夜色弥漫,蔷薇塞给领兵撤离的副将一方书简,托他带给凉冰。
她生在夏州,同样是块不折不扣的榆木疙瘩,甚至把最后一丝优柔寡断也留在了这儿。她无法完全忽视这个倾注过爱与恨的故乡,心底始终有个渺茫声音在不停叫嚣作祟,如果凉冰在乎自己,兴许会率兵前来……
果然近墨者黑,居然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蔷薇满怀惆怅,对自己说再坚持半个月,如果破城前还有机会离开,一定毫不犹豫地奔向昆州、奔向凉冰。
残阳西坠,慢慢掩入斑驳城墙后,吸入肺部的空气又干又冷,呛得难受。垛口上或坐或站约摸数十人,有兵也有民,稀稀拉拉地溃不成军,他们眼中仇恨已经淡去,没人知道自己是否还能活过明天。
信鸽翩然降落,带回远方的消息:天启王已取晏州。
蔷薇双拳紧握,手背突出道道青筋。按时日推算,凉冰发兵东进当是在自己离开的第二天。
就那么地迫不及待?
下一步该是攻取緇州了吧,以夏州之利,吊住晏王令其无法抽身,继而釜底抽薪一网打尽……好计谋啊,不可一世的天启王自然容不得权威被践踏,谁胆敢咬上一口,势必双倍奉还。
蔷薇仰起脸庞,流不出泪。
冬雷乍响,大雨滂沱而至,将人心越浇越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