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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与君共此时(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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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铮起身,走到浅玥身前,一路结了账便步出食肆,两人徐徐走在路上,羽铮看向远方眼眸似染上层轻霜,白衣飘然出尘,平淡道:“阿碧,最近还是不要和人动手。”
这羽铮性子冷,有时说话就说不透,云山雾里的让人琢磨不透。
浅玥刚出手抛杯那下,最多能打到那色胚脚上麻穴,没曾想那人就倒地大睡过去了,她自己都觉得惊奇,便疑问道:“刚才我出手很重吗?”
羽铮叹口气什么也没说就往前走,“你在外还是少与人动手,回聚贤院吧!”
浅玥愤愤的想着难得在一起,时间尚早想多待一会儿,怎么就好要回去呢,回到院内羽铮一准又没人影,剩她一人,站着就不动,拿出任性劲,“我不,难得过腊八节,与你一起,回去你就没影……”
也不知道院内的学监是不是个大糊涂虫或者老眼昏花,这人三天两头就不见人,学监一点也不尽职尽责。
浅玥手指着延兴门的方向,“我要去乐游原那儿看看,体会下何为乐而不归。正好你那所昌隆宅院在宣平坊内,还可以休憩片刻。”
羽铮叹口气:“昌隆宅吗?那里已落锁也无人照看,以前的老丈不幸身死……”
“什么?怎么回事?你上次不是说他留书离去。怎么就……”
羽铮有丝惆怅,面上温淡的说着:“是公廨的人上门知会了,我才知晓,死于一伙盗匪之手,真是世事无常。”
“那宅院空了也无人打扫,岂不荒废了。”
“少了主人家烟火气,如何整饬也已不复当年,荒了就荒了吧……回聚贤院吧,年考将至多温习下。”
浅玥也不再多言乖乖同羽铮往回走去,路上心思流转,看他神色如常那老翁死去也未见难过,八成就是找个睹物思人的由头把她哄回去,可不回去依着羽铮的性子一准把她丢大街,回去就回去吧,一起看书也是在一起。
二人顺着朱雀街往回走,云层厚重,寒意飒飒,两旁重檐高阁恢弘大气,正前方巍峨的宫殿群似一只巨兽安稳的卧于榻上,预示着大周国祚将风调雨顺万世长存。
街上行人如织,来来往往,要到皇城前,金吾卫也是越来越多,期间还夹杂着鸾凤阁的女卫,到是一抹亮丽风采。
二人拐过弯沿着些朱门高户而过,门前还有人在施粥,一些穷困百姓和乞儿聚在一处领粥,数人衣裳褴褛面有菜色,还有几个瘦弱孩童坐在角落边喝着半碗粥。
浅玥看看,“不是说当今天下国泰民安,这京城之地为何还有这么多的吃不上饭的人。”
羽铮静静走着,淡语:“每年冬季时,关外苦寒,突厥便率部袭扰边境,劫掠一番,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便四处逃命,能逃到京城的又有多少。世间帝王若不能克已欲以厚天下,终归万丈宫阙,耽身豪奢,杀伐征战,尸山血海,皆苦。”
浅玥刚想说这朝廷怎么不派兵把突厥直接端了不就好了,可细想这大周休养生息多年,百姓安居乐业,再起战戈劳民伤财不划算,而且突厥人向来狡猾,只是劫掠,并未大举进攻。
朝廷即便严防死守,终有一两个漏洞,就像只跳蚤,弄得你满头包,却不能把你致死,让你头疼恶心。
到是羽铮后面说的话,到让浅玥觉得这人目无君心,对这人间帝王没有敬意崇拜,真是冷傲得可以。
这姿态要在人人皆是摸爬滚打随波逐流的世间,博取个功名什么的也够呛。
想来天上人间别是两重,天上杀伐赫赫,到地上成了寄情山川田园淡泊名利之士,反差真大。
浅玥想着事,走慢了几步,看着羽铮挺拔宽阔的背部会心一笑,觉得这人最近不是混身冰渣子,周身时隐时现一道细细碎碎沁人心脾的暖流,更叫人心动心悸。
就这样呆呆看着对方背影,不觉竟然撞到前面正大口喝粥的小崽子。
小崽子一身破旧薄衣,瘦小羸弱,碗碎了一地,看到浅玥也不哭闹,只是低垂着眼眸怯生生的站在一边,看着撒在地上的粥恋恋不舍。
浅玥忙过去说:“你没事吧,对不住把你粥撒了,你等一下!”
忙跑到前面摊子上买了许多胡饼拿了过来,小崽子盯着饼眼睛冒了绿光犹豫着正要往前,就被身后一位稍年长的孩子拉住,那孩子手里拿着半碗粥,看看羽铮又看看浅玥,到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搂着小崽子悄声低语:“阿念,阿娘说生人的东西不能要,不然被人哄了去把你鸟儿切了去喂狗。”
小崽子听了立马吓得缩回到阿兄身后,手死死拽着衣袖。这话被耳聪目明又站得近的浅玥听了个一清二楚,暗骂道:“这哪儿来的破孩子,谁要你那鸟东西屌玩意儿。”
拿起手中的饼对着这两小孩大眼瞪小眼,大口吃起饼起来,口里还念叨着,“真香!好吃!”
两孩子盯着浅玥吃,眼里冒光馋得紧只差留哈喇子。
羽铮叹口气走到浅玥身边把饼拿来递给两小孩,本就面容冷峻的人硬扯了副温和僵硬的浅笑,正经道:“拿着吧,他不稀罕你那儿鸟玩意儿。”
这话怎么听都和一本正经不沾边,有种被戏弄的感觉,浅玥一时不好反驳更是尴尬无语。
这时,一位妇人也端着粥匆忙的走到两孩子身边,神色憔悴,看着孩子大口吃着饼,不安问道:“这哪来来的?”
浅玥上前对这位娘子解释着,不小心把粥弄洒了,就买些饼来给孩子,妇人忙道谢。
她又热心的问了妇人从何而来,妇人两颊消瘦衣裳破旧,苦笑着说遭了突厥劫掠从家乡一路逃来,其它什么的便不多言,有再大苦楚凄凉也独自往肚里忍,之后躬身再次谢过浅玥和羽铮,便带着孩子孤零零的去到巷子边。
浅玥一阵叹气,这妇人带着两孩子在长安无依无靠,生计也不好找,在这长安城中这样的人也不知有多少。
她匆匆跑到妇人身边,拿了些钱财递给妇人,妇人坚辞不收,浅玥也不强求,笑笑指指羽铮说了些话便离去。
三两步追了上来,满是笑意,羽铮叹气道:“你让她要是找不到生计就来寻我,是想让我指派她去守昌隆宅,也算有事做。”
浅玥笑得澄澈,难得这冰渣子能心意相通一回,便道:“是啊,你家大业大,朱门士绅,多招个仆人也不打紧,何况你那儿昌隆宅真要荒下去就可惜了,有个人打整也是好的。”
其实将来真要在一起时,同来长安也有个落脚地,这小心思藏在她心里深处没表明。两人边走边说起灵州来,现朔方节度使正是羽铮的三叔父裴珀慎,治所就在灵州,屯兵数万。
这回突厥来袭,似撒豆子一般,东一头西一头的,没有个章法,裴珀慎下令加紧布防,以守待攻,突厥人见无机可乘,只能发狠劫掠些村庄,也没捞到多少油水便向西而去。
到是过了年关,这位常年在外驻守的朔方节度使便要回京觐见圣人,听羽铮提起,浅玥到好奇这三叔父会是什么样的人,大伯父冥熙先生可令她印象深刻,十分的狡诈。
正想着两人已回到聚贤院内,院内学员寥寥无几,路过那株大槐树时,大树枯枝横斜,枝上零星的挂着晶莹的冰雪,再前方几株红梅悄然绽放,嫣红似血,幽香浅淡。
浅玥兴奋得跑了过去赏梅,头顶上几块冰条好事的直直坠下了来,眼看就要砸到头顶,她却未有所觉。
羽铮面容沉静,手袖一挥,一道劲力打出,似一阵轻絮般信步而来,冰块瞬间炸成了碎渣,星星点点飘落于地。
浅玥抬头看时,正巧一粒水珠落于鬓角,她转头对一旁站立如松的人绽放个笑容招招手,便撒丫子跑到梅树边。
羽铮似清风幽霜,玉立一侧,眼里幽深似潭,隐隐泛着潋滟涟漪,淡色薄唇抿成一条细长柳叶,刚他无意识的想抹去浅玥鬓角边的水珠,手刚抬起便止住又缓缓的放下,静静看着前面在梅林间穿行的少女,满眼专注,手指轻点梅蕊,低头浅嗅幽香。
轻叹这世间大道孤苦,行路难,拿起难,放下亦难。
浅玥挑挑拣拣选了最好的一枝梅刚想折下来,最后没动手,想想还是别祸害这梅树了,让其为有暗香来,静静绽放,悄然而往。
回到院内,浅玥兴起,拿起笔便在纸上画起,时而流畅挥毫,时而运笔轻描,半个时辰的功夫,便已完成,纸上绘有寒梅数枝,红似珠玉,纵横飘逸,颇有韵致,树下正坐着一双人,听雪赏梅,共度韶华春秋。
在画上题字时,她想着要羽铮来题,便拿着画去了隔壁,敲门无人应,便直接推开门就看见羽铮正坐于桌前,手拄着额角正休憩。
浅玥先轻轻的把画放到桌面上,又把屏风上的披风取了下来披在他身上,这一番动作极轻缓跟做贼似的,可羽铮呼吸均匀,并未醒来,已然睡着。
真是难得她还没见过羽铮睡着是什么样,便静悄悄的坐于一边,定定的看着他的睡颜。
羽铮睡着时双目轻松的闭着,难得安详慈和,睫毛似纤羽,脸部轮廓流畅分明,精致好看得像是久经琢磨雕刻的塑像,多一份柔和少一份清冽。
犹忆起曾经天翻地覆的惊鸿一瞥,之后的一切在脑中反复回荡,不觉间看着看着她脸上挂着浅笑也睡了过去,手上还揣着对方的衣袂。
梦里两人站立在梅树下,暗香萦绕,雪花飘飘洒洒,空山千里无人迹,天穹万丈空漠漠,她转过身刚想同羽铮说话,转眼就看到羽铮满头银发,与天地间素雪几无二至,双眸森冷似血刃,浅玥犹豫着喊出“青筠”二字,轰然一声响,苍穹裂变,虚虚渺渺皆归于无。
随着又一声轰响,把浅玥给惊醒了,声音从院子内传来,她身上正盖着披风,羽铮已不见人影,桌上到留了字条,写着有事一会儿便归,外间又响起阵轰鸣声,浅玥推门而出一看究竟。
院子里不知为何多了个奇形怪状的大彩灯,细看扎的是只五彩的大锦鸡,还大小眼,只见这鸡仰头对天,发力般一声轰鸣,烟尘四起,天花乱坠,处处是花瓣彩带。
看得浅玥一脸懵,等了好一会儿这鸡脑袋蔫了才总算消停了,满地狼藉,也没见有人来收拾,她一阵苦闷,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长势吓人大小眼的锦鸡定是李赭的杰作,他可真热衷于让她打扫卫生。
浅玥气冲冲的一番捣整,把锦鸡直接肢解了,拆成七零八碎,拿起扫帚一阵忙活算是把院子打扫完毕,看看天色,过一会儿街鼓就响了,要是去虾蟆陵取郎官清勉强能取到,这酒可让她馋得紧,等回来围炉煮酒等羽铮,才真是妙。
便直直奔出院门,一路加快脚程,直接去租了马,上马便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