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2凝华之前》疾风之猫

1、全

　　CO2凝华之前
　　“巴尔，来，见过你的新钢琴教师，狄拉克先生。”
　　“以后请多指教，奥贝斯坦少爷。”狄拉克微笑着打量站在面前的少年。7月炽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在少年苍白却清秀的脸上，淡淡的阴影加深了轮廓，却没有带来丝毫暖意。
　　巴尔•冯•奥贝斯坦僵直地行了个礼，没有说话。“弹钢琴？为我增加一个被人嘲讽的话题吗？”因为义眼的缘故而倍受周围人排挤的少年扯出一抹自嘲的笑容，“或者，与狄拉克先生站在一起原本就可以造成话题？”无法否认面前男子出色的外表和气质，即使单纯地站着，就足以吸引周围的目光。阳光恰到好处地投射在他颀长的身上，烘托出金黄色的光晕，仿佛宗教故事中天使的光环。
　　“先生，我们可以开始上课了吧。”坐在琴凳上的少年因为紧盯在他身上的目光而感到局促，虽然因为先天的残疾而总是处在被人评头论足的境地，但少年显然还没有完全学会漠视。
　　“在上课前，作老师的总要先露一手喽？”比阳光还要眩目的笑容令奥贝斯坦一愣，意识回复时已发现狄拉克坐在自己旁边，呼吸间可以清楚地闻出狄拉克身上沐浴露清爽的气息。慌忙站起，下意识竟有种想逃的冲动。狄拉克恍若未觉，凝神中，悦耳的钢琴声自指间流出。一向认为学钢琴不过是遵父母之命浪费时光的奥贝斯坦并没有听出曲名，但华丽中不失悠扬的曲调渐渐平复了他的心情。不象时下流行的进行曲风格的音乐那样充斥着刺激耳膜的强音，淡淡的，轻柔如春风，平和中带着波动人心的魔力。
　　“怎么样？还有资格做你的老师吗？轮到你了。”狄拉克起身，依然是耀眼的笑容。奥贝斯坦收回心神，弹着简单却著名的《致爱丽丝》。琴声终止良久，“倘若没有心情，就不要浪费美妙的音乐了吧。”如意料中，看到少年脸上漠然的面具龟裂，狄拉克接着说，“情歌只适合两种人弹奏——陷入爱情的，和欺骗别人陷入爱情的。”翻开《车尔尼299》，“至于没有感情的，就从练习曲开始学习吧。”
　　数天后
　　“博德家的伯特少爷来访，夫人请少爷下楼。”“知道了。”奥贝斯坦暗自叹了口气，“那个总是以羞辱自己为乐的伯特表兄吗？”等最后一缕表情自脸上隐去，奥贝斯坦拉了拉原本就很平整的衣衫，缓步走下楼。
　　“啊！ 亲爱的表弟最近身体可好？”伯特边说边斜瞥着奥贝斯坦的义眼。“一切托您的福。”接到母亲严厉的目光，奥贝斯坦勉强自己伸出手。“啧啧啧，这么瘦，还真是弱不禁风啊，作为高登巴姆王朝的男儿，真是……”伯特潮湿的手掌紧抓住奥贝斯坦的手腕，粘腻的感觉令奥贝斯坦用力挣动却力不从心。
　　“我是狄拉克，巴尔少爷的钢琴教师，请多关照。”伸出手，不着痕迹地拨掉紧攥着巴尔的手掌，奥贝斯坦顺势退到狄拉克身后。“哦——原来是个琴师”毫不掩饰不屑，斜睨着狄拉克，“巴尔在学钢琴？一定要表演一下才行啊！”身上流着恶劣因子的人原本就应该躲在犄角旮旯等人施舍，装什么高雅？伯特难掩讥笑。“怎么办？只会弹练习曲和简单的短歌，只能任他羞辱嘲笑吗？”轻垂眼睑，遮挡住清澈眼眸中的不甘和慌乱。狄拉克回首，依然是不变的笑容，笑纹中却多了抹令人安心的感觉。“久闻伯特少爷风流倜傥才华横溢，是社交场上的名士，能够亲自指点巴尔是巴尔和我的荣幸。”微曲着身子，狄拉克卑微地说。伯特多肉的脸上浮现起飘飘然的笑容，几乎把不大的眼睛缝上。“巴尔，去弹首和伯特少爷身份人品都相符的曲子——《牧歌》，童谣《牧歌》。”狄拉克回头，墨玉般的眼眸中迸发出逼人的光彩，笑容中也多了分少有的自傲和自负。“什么？牧……歌？？我和……牧歌？？”还沉浸在自我陶醉中的伯特一时难以回过神来，眼睛暴睁，厚厚的嘴唇半开，伯特还真的很象牛啊，巴尔微垂头，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容，“是的，老师。我把《牧歌》献给伯特表兄，请多指教。”……
　　哈哈哈……坐在花园草坪上，回想着刚才伯特表兄张口结舌的模样，奥贝斯坦笑不可遏，柔软的发丝随风轻摆，顽皮地半遮着眼睛，显露出少年特有的纯真。‘少年的纯真，那种自己从未曾拥有过的特质，记忆中第一次不用再挣扎在垃圾堆上和其他少年争抢食物是因为出卖了身体，在12岁生日的夜晚，在还未曾领略过纯真的时候……’狄拉克因为回忆而暗淡的双眸轻轻撇开，但又仿佛受到诱惑，视线无法不追随那飞扬发丝下的笑脸。“怎么了？……看我做什么？”笑声渐歇，奥贝斯坦望进狄拉克漆黑的眼眸，莫明的心跳。“没什么，你很适合笑容。”狄拉克别过眼，温暖的手掌仿佛有自己的意识，轻拂过奥贝斯坦如丝的短发，指尖碰触到细嫩的肌肤，迅速弹开，却无法阻止不知名的情绪弥漫在两人之间。
　　“我怎么了？”在钢琴课进行1个月之后，奥贝斯坦茫然地盯着窗外，陷入了沉思。“为什么那个人总是可以轻易看穿我的真实想法，我的无能和尴尬，为什么我的心情不完全受我控制？明明不喜欢他习惯性的笑脸，却忍不住又希望看见，为什么？”
　　“狄拉克先生真是迷人啊！听说他昨天晚上到隔壁施莱特男爵家弹琴，一夜未归？”“是啊是啊，我听说男爵小姐被他迷住了，纏綿了一个晚上呢。我还听说……”女佣们乱嚼舌根一向为巴尔所不屑，但为什么现在却扰乱了他的心？“关我什么事？狄拉克先生只是我的钢琴教师啊，只是教师！”喃喃自语着，奥贝斯坦甩甩头，却甩不开烦扰。
　　“对不起，我来迟了。”狄拉克匆匆推开琴房的门，对已经在等他上课的少年满怀歉意。“没有关系。”下意识地别开眼，‘为什么迟到？难道真如女佣所说，昨天晚上一夜未归，玩得太累？’心底泛起钝痛，令奥贝斯坦微微蹙眉。“我们开始上课吧。”狄拉克望着眼前突然缩回自己漠然外壳中的少年，欲言又止，终于也坐回自己的座位上。
　　钢琴课一如既往地进行，但某种东西已经不在了。狄拉克平时不见踪影，但下午一定准时出现在琴房，带着习惯性的笑容，面对流言和奥贝斯坦的冷淡。他与男爵小姐的恋情早已公开并且已经变成了过去式，关于本区首富福克家的大小姐爱慕狄拉克的流言正传得沸沸扬扬。奥贝斯坦 面对狄拉克更加有礼却疏离，礼节性的微笑虽然挂在嘴角，但笑意却无法到达眼中。
　　“父亲，听说福克家今晚举行舞会，可不可以带我去？”
　　“你确定要去？”老奥贝斯坦先生愣愣地望着儿子。因为残疾的原因，巴尔一直不见容于那群以血统自傲的贵族。长久以来的排挤令巴尔构筑起冷漠的外壳，也令他自动绝足于社交界。“好吧。”看着儿子难得坚持的眼神，老奥贝斯坦先生终于妥协。
　　福克家
　　奥贝斯坦把自己藏在灯光的阴影中。周围烟酒的味道混合着香水的气味令人窒息。平静的接下所有鄙夷的目光和嘲讽的话语，奥贝斯坦疲惫地坐在角落中的沙发上‘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浪费时间？’答案不言自明。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纠结在同一个目标身上——狄拉克。看着他出现在大厅，看着他怡然自得地接受所有女□□慕近乎贪婪的眼光，看着他彬彬有礼地邀舞，看着他华丽的舞姿一如阳光般的笑容，征服人心……心依然在痛，谁说痛楚也可以习惯？把头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我希望把下面这首曲子献给今晚最美丽的主人——爱丽丝.福克小姐。”低沉的话语扯回奥贝斯坦的神志。《致爱丽丝》？柔美而熟悉的音乐响起，完美的演奏技 巧加上弹奏者迷人的微笑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乐曲的意境。奥贝斯坦呆住了。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已经消散，只剩下一双手，一架琴，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微笑。心在痛，令奥贝斯坦踉跄了下，冲到了灯光下，刺眼的光芒适时纠回了他近乎崩溃的理智。终于明白为什么不喜欢他到处张扬的笑容，终于明白为什么会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欣喜或神伤，终于明白今晚自己愚蠢地来参加舞会的原因……勉强自己挺起腰，尽可能直地站着，勉强自己直视钢琴旁那耀眼的男子，却在不经意间，掌心已经被指甲刺得血迹斑斑。
　　“他怎么来了？”狄拉克看着远处角落里苍白的少年，一向完美的笑容不引人注意地僵了一下。好想拂去他眼底掩饰不住的伤痛，长着茧的指尖似乎又感受到他肌肤的滑腻，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看向今晚的猎物——爱丽丝。12岁的那个夜晚，为了一个面包跪在地上服侍男人时曾许下的誓言又回荡在耳畔‘无论付出什么代价，即使出卖灵魂，我也要获得权势和财富，以遮盖今日的卑贱和耻辱。’“既然上天创造了这个机会，那么就借此来修正我人生的错误吧。” 最后一次看向奥贝斯坦，墨玉似的眼中眼波流转，交杂着不舍和绝然，搂过身旁的女子，深深吻了下去……
　　不晓得自己如何回到家，只知道当意识回复时已是第二天早上。活动着因为僵坐在床上整夜而酸痛的四肢，奥贝斯坦麻木地整理着装。
　　钢琴课
　　他迟到了。奥贝斯坦瞥着墙上的挂钟，忽然泄愤似的重复弹着练习曲。待整个手臂都因为用力敲击键盘而酸软才停下来。“第7行第3小节和第17行第7小节各弹错 了3遍。”狄拉克不知何时坐在了椅子上，低哑的声音难掩疲惫。凝视那带着血丝的黑色眼眸，‘他一夜未睡吗？为了那个女人？’
　　“教我弹情歌。”
　　“真正的情歌不是教的，而是用心弹的。”
　　……少年无助地纠扯着衣角。
　　“我不想欺骗你。”宠溺地拂着奥贝斯坦的短发，狄拉克在心底无声叹息，‘所以只好欺骗自己。说我不会爱上你。’
　　“你昨天晚上在弹琴，很……很动人。”
　　“那不是真正的情歌。”少年淡蔷薇色的唇微启，正要问下去，狄拉克已伸出手指抵在唇畔。轻柔的呼吸拂过手指，竟激起无法压抑的情绪。整夜，都在担心这个故作坚强的少年，整夜，都在为理智和情感的交战煎熬，忽然间，唇代替手指，压了上去……
　　舌启开奥贝斯坦紧闭的牙关，刷过他口腔中每一分肌肤，热情邀请他的舌共舞。火焰自身体内部燃烧，奥贝斯坦后背抵着钢琴陷入陌生情緒产生的慌乱中，微微颤栗着。狄拉克扯开奥贝斯坦繁复的领花，炽热的手掌拂上少年缺乏锻炼的白皙肌肤。奥贝斯坦斯推拒又似被那双手掌吸引，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反而引来更多的碰触和喘息。在近乎窒息时，狄拉克的唇终于离开，顺着脖颈，一寸寸下滑到锁骨、胸前。全身无力的奥贝斯坦不由自主地下滑，慌乱间手臂重重击到钢琴上。巨大的杂音惊醒沉浸在情谷欠中的两人。想要推开狄拉克，却发现连勾动手指的力量也没有，只有任狄拉克抱着，把头埋在他胸口，剧烈喘息。
　　狄拉克一边小心的替奥贝斯坦系上衣扣，一边尽可能不碰触他依然滚烫的肌肤。良久无语。‘曾以为早已没有感情的心为什么会乱呢？眼前的少年，总是在不经意间勾动我的思绪，甚至于令我想放弃曾支持自己存活在这世上的誓言，不可以！我不甘心！忍受那么多屈辱，只为了摆脱过去的悲哀，我不可以在这个时候放弃！’狄拉克疯狂地甩头，再回首，眼中已是一片清明，带着决绝的冷漠。“对于刚才的冒犯，我很抱歉。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我将辞去钢琴教师的工作。”
　　“理由呢？”短暂的震惊后，奥贝斯坦强撑着平静。
　　“我接受了福克家的聘请。”不需要太多的解释，一句话，已经包含了足够多的涵义。
　　“我……我祝福你和爱丽丝小姐。”
　　“你不需要这样勉强，”没有办法，理智不停地告诫自己，但在看到奥贝斯坦颤抖的身躯，还是忍不住想要安慰。“我所爱的，只有财势和权力。”当然，你是个意外。狄拉克在心底默默补充着。敛起习惯性的微笑，在这个少年面前，狄拉克第一次卸下面具，不再掩饰贪婪和欲望。“爱情，只是有钱又有闲的人的游戏。象你这种富家少爷，是无法理解从出生就挣扎在温饱线上的人的想法的。就这样结束吧，请看清楚我的卑贱和肮脏。”墨玉似的眼眸中升起雾气，缥缈而灵动，‘我终于失去你了，修正了我早已规划过的人生。为什么没有成功的喜悦呢？’忽略心中的酸楚，狄拉克站起身时，已恢复了往日的优雅和微笑：“再见了，不，应该说，永别了，奥贝斯坦少爷。”深深凝望了奥贝斯坦一眼，不再迟疑，快步走出了房间。
　　乱了，世界、心、理智、情感……巨大的漩涡吞噬着奥贝斯坦的知觉。什么才是真的？你的微笑、优雅、贪婪、无情？莫非一切都是在演戏？你的体贴、温柔、善变、才情？奥贝斯坦呆坐着，望着窗外，从红日西沉到天空漆黑如狄拉克的眼睛……
　　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独自一个人上钢琴课。依然是那首《致爱丽丝》，奥贝斯坦反复弹着，直到墙壁的挂钟提醒练习时间结束。收拾好琴谱，叠得整整齐齐，扔进燃起的壁炉中。火光微闪，转瞬间，已恢复如常。“总有一天，我会站在宇宙之巅，为了你，也为了我自己。”一字一顿地，清冷的话语从少年失去血色的薄唇中流 出，回荡在空寂的房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