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故事合集》Miss萤和阿十

84、求全

　　1
　　楚颜没想到，这成王爷竟如此之坑。

　　软磨硬泡让她爹同意她嫁入王府后，当天晚上就把她一个人扔在房里。

　　更让她咬牙切齿的是，成王爷后院人数之多，实在超乎她的想象。

　　什么莺莺燕燕，花花草草，桃红柳绿，春夏秋冬，叫得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拉拉杂杂能唱一出大戏了都。

　　看到这群比鸭子还聒噪的人后，楚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等她见到成王爷，一定揍得他满地找牙！

　　楚颜身为王妃，住成王府东边。

　　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人，统一住在成王府西边。

　　她等了足足一个月，成王都未曾来看过她一眼。

　　倒是她几次忍不住溜到西院时，都能看到那个容貌俊美的男人，怀里搂着至少两三个人。

　　每次都不是同一拨。

　　楚颜甚至在心里恶狠狠的想，也不知道一个月那院子里的人换不换得完。

　　虽然她很想冲出去揍他，但是楚颜知道，她只是一个小小礼部侍郎的女儿，真揍了成王，若他与她计较，即便她是王妃，估计也只能吃不了兜着走。

　　甚至还有可能祸及她爹，这不能怪她把成王想得太可恶，实在是这人自她嫁过来就没做什么人事儿。

　　只是，她就不明白了，既然成王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又为什么非得和她爹求娶她呢？

　　这真是让楚颜百思不得其解，就算是图什么，他一个王爷，也不会图她一个礼部侍郎的女儿什么吧？

　　2
　　好在，楚颜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

　　一开始的气愤过后，基本上可以做到眼不见心不烦了。

　　她也不自己给自己添堵，非得去西院污自己的眼睛。

　　索性和自家带来的，与她一起长大的丫鬟绿翘一起，捯饬起东院的布置来了。

　　放下关于成王的纠结后，她甚至觉得在这儿比在家还自在。

　　于是自在过头的楚颜，拿出两套男装，就和绿翘偷摸溜出了成王府。

　　俩人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

　　等走出成王府老远后，楚颜直起腰，和绿翘互相看了看，一起大笑出声。

　　楚颜在家的时候，就经常和绿翘从家溜出来。

　　眼下在成王府憋了有俩多月，早憋不住了。

　　尤其此刻天朗气清，阳光正好。

　　她长出一口气，拉着绿翘就往前冲。

　　也不顾路人看她们略有异样的眼神，就和绿翘一通买。

　　零嘴儿，买；胭脂水粉，买；好玩儿的，买。

　　简直如蝗虫过境，见什么买什么。

　　所有小贩见到她们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大力推荐自己的东西。

　　楚颜身心俱是舒畅无比，和绿翘回去时，天都快黑透了。

　　俩人带着大包小包，好险躲过王府巡逻的。

　　像两只偷东西的小老鼠，总算来到东院。

　　只不过，在推开东院门后，楚颜傻了。

　　灯火通明的院子里，坐在藤椅上的，不是成王爷是谁？

　　3
　　绿翘吓得当场就跪了下去，手上的东西哗啦啦撒一地。

　　零嘴儿、胭脂盒子都滚了出来。

　　楚颜看着哆嗦成风中落叶的绿翘，上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

　　让她没想到的是，成王爷只是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就带着人离开了东院。

　　不过，走之前吩咐了一句，让楚颜在东院禁足十日。

　　楚颜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儿，心说她本来在这东院的日子就和禁足差不多。

　　院门关好后，她连忙扶起绿翘。

　　俩人把东西收拾收拾，分与院子里其他人一些。

　　说说笑笑了好一阵，东院的灯终于灭了下去。

　　十日倏忽而过，解禁后，楚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悄悄去西院。

　　果然，成王爷依然左拥右抱，面上好不惬意。

　　楚颜心里忽然蔓延出丝丝缕缕的委屈来，她也曾幻想过未来相公会是什么样的，却没有一个，如成王这般。再自在又能怎么样呢？

　　本来想小小报复他一下的心思也熄了，手上的弹弓，直接被她扔在了地上。

　　4
　　转眼春去秋来，成王寿辰将至。

　　西院热闹得，楚颜在东院都听得真真切切。

　　但她完全没心思准备什么礼物给成王爷，他把她的下半生囚在成王府这个牢笼里，又对她不闻不问，楚颜只觉得厌倦。

　　只是，绿翘总在她耳边念叨，楚颜才随便绣了个歪歪扭扭的鸭子戏水荷包。

　　入冬时分，成王寿辰。

　　当日，衣香鬓影，热闹非凡。

　　楚颜一身衣服华贵而繁复，坐在成王爷身边，宛如一个精细的木偶。

　　她已给爹爹递过信了，老头最是宠爱她，回信里满满都是对成王的怒火。

　　还说，早知如此不如让她嫁给成王的弟弟裕王。

　　楚颜是不想再嫁了，这一次就够她受的了。

　　和爹爹知会过后，她都打算好了，待成王寿辰一过，就提和离。

　　宴席上，成王府西院的人都争先恐后地表演着各色节目，好看是挺好看的，但楚颜并没什么心思看。

　　方至一半，她就悄悄离了席。

　　月光好似匹练，垂向人间。

　　楚颜边走边扯掉繁琐的头冠，青丝如瀑而落。

　　前方被人挡住，她差点儿撞了上去。

　　楚颜面上一红，微微蹙起眉头。

　　那人头戴紫金冠，面如冠玉，一袭暗紫描金的袍子，在月辉下，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怪不得皇兄一定要和我抢，楚姑娘果然天姿国色。”

　　楚颜戒备地后退一步，此处略有些偏僻，这人虽衣冠楚楚，却说出如此孟浪的话，让她着实有些不舒服。

　　而且，他喊成王皇兄……

　　楚颜眸光一闪，不会这么巧吧？难道，这人就是爹爹信里说的裕王？

　　不管是不是，她也不打算理睬。

　　就算他和成王之间有龃龉，那关她什么事？

　　她就快不是成王妃了，找茬儿也找不到她身上。

　　想到这儿，楚颜趁面前的人不注意，足尖一点，就轻盈地一跃而起。

　　她虽然武功不济，轻功却是不赖。

　　再加上事出突然，裕王竟也没反应过来。

　　“有趣，实在是有趣得紧。”

　　楚颜看不到，裕王一双细长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兴味。

　　5
　　楚颜可没工夫管裕王想怎么样，她直接回到东院，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掠过这段时间以来，在成王府的一幕幕。

　　她就好像被酸水淹没一样，委屈得直抽鼻子。

　　绿翘本来在东院等着楚颜，看到自家小姐披发回来就挺着急了，再见她这般模样，急得直围着她转。

　　楚颜胡乱擦了擦脸，心想还是绿翘最好了。

　　见过那劳什子裕王后，楚颜一刻也不想在成王府待下去了。

　　她不想连累绿翘，遂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绿翘直言要跟她一起离开，于是二人故技重施，又扮作男装。

　　在寿宴尾声时，混在人群里，出了王府。

　　楚颜只顾逃跑，因此，并没看到那本应去休息的成王爷，在王府门口，眸色沉凝的模样。

　　更没看到，几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在成王爷一挥手之下，悄悄缀在她们后面。

　　夜风寒凉。

　　成王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下，站了很久。

　　“南柯，本王是不是做错了？”

　　再开口时，他的嗓音有些嘶哑。

　　被称作南柯的人没说话，只静静立于他身后。

　　6
　　楚颜并没回家，她带着绿翘，去了姑姑家。

　　姑姑比爹更疼她，这桩婚事，姑姑本不同意。

　　为此，还和爹爹大吵了一架。

　　至于和离书，她放在东院自己的房里，成王哪天若有时间去东院看她，应该就能看到。

　　只是，她不知道成王会不会因为此事迁怒爹爹，若他会这么做的话，唉，她只能再回去，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

　　不过眼下事情还没发生，她也不打算提前发愁。

　　奈何楚颜不找事儿，还有事儿来找她。

　　在姑姑这里待了不到两个月，忽然有人闯入她住的院子里。

　　那人黑衣如墨，径直跪在她面前。

　　楚颜吓得一激灵，以为成王爷来找她麻烦了。

　　此人确实是成王府的人，却不是来找她麻烦的。

　　“王妃，求您快回去吧！王爷他身受重伤，怕是……”

　　那人眼眶微红，眸子里的痛意，让楚颜都微微一怔。

　　“我，我已经跟他和离了。再说，不是还有西院那些人……”

　　楚颜不想回去，即使这个消息让她心里有些闷，她依然不想回去。

　　那人“咚咚”冲着楚颜磕了几个响头，额头都出现一大片红痕。

　　“王妃，算南柯求求您了！王爷他，就是被西院的人所伤！”

　　“啊？”

　　楚颜茫然地眨了眨眼，她低头看向南柯，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破绽。

　　但南柯面上除了沉痛，无任何其他。

　　楚颜不由自主地信了他的话，不过她此时想到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南柯叹了口气，“王妃离开时，王爷就在您身后。甚至，让王府大半暗卫都跟着您一起离开，以护您的安全。若非如此，王爷他，也不至于伤得这么重……”

　　楚颜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弄懵了，成王爷明明不在乎她，又为什么这么对她？

　　她有一股强烈的冲动，想去和那个俊美的男人问个明白。

　　低低对南柯应了一声后，楚颜轻提裙摆，如一丛轻烟般旋身离去。

　　如她所料，姑姑因为她这个举动大发脾气。

　　可楚颜倔强又苍白的模样，终是让她心软了。

　　一路上，虽赶得急，但楚颜也没吃什么苦头，南柯都照顾得很妥帖。

　　她也从南柯的嘴里，知道了许多原本她不知道的事情。

　　原来成王和西院那些人都是逢场作戏。

　　原来成王身为大皇子，虽是庶出，却让嫡出的二皇子非常有危机感。就算他佯装浪荡纨绔，裕王依然盯他盯得非常紧。

　　西院的莺莺燕燕花花草草是他送的，桃红柳绿春夏秋冬是与他交好的三皇子裕王送的，其他那些，也都不是带着单纯的目的接近成王的。

　　说白了，西院那一院子的人，都是各处的眼线。

　　成王虽与她们逢场作戏，演给她们身后的人看。

　　但是，他从没碰过她们。

　　成王深知自己在水深火热中，本没打算娶她。

　　可裕王不知从何处得知，成王对她的些许不同，他竟直接上门和她父亲提亲。

　　成王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陷入这片夺位的烂泥里，成为裕王利用的工具，还有可能累及她的家人。遂铤而走险，去游说她爹。

　　甚至，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为了此事更加保险，成王还曾入宫面圣。

　　至于为什么娶了她却不理她，南柯给出的解释是，成王为了娶她，已经算是得罪了裕王。再过分关注她，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

　　新婚之夜被晾，对女子来说，隐含莫大羞辱。

　　成王又故意让人将这个消息放出去，明里暗里说的，都是她可能和裕王有染，他虽娶了她，但这只是一种炫耀。

　　将她比作战利品，把裕王的火气都引到他自己身上。

　　楚颜想不明白，自己何德何能，竟得成王如此对她。

　　7
　　再次回到成王府，楚颜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更令她有些不知所措的是，南柯领她去的，竟是她住的东院，她在王府时，成王几乎从未涉足的地方。

　　一进门，就有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

　　总是挺拔如修竹的成王爷，此刻安静地躺在床上，眉目间少了冷厉，多了一丝温柔缱绻之意。

　　楚颜拉过旁边的圆凳，坐在床边。

　　用手指在虚空处，描摹成王俊美的容颜。

　　成王似有所感，眉心紧蹙，身形微微挣动，竟是把一只胳膊挣到了被子外面。

　　楚颜起身，打算把他的胳膊放回去。

　　却在看到他手上的东西时，愣住了。

　　那是一个做工有些粗糙的弹弓，周身光洁透亮，好似经常被人把玩。

　　这是她落在西院外面的，怎么会在让成王手里？

　　一刹那间，楚颜的呼吸微有些阻滞。

　　叹口气，楚颜掀开被子，眸子又一次定住了。

　　一个丑丑的香囊，静静躺在成王腰间。

　　本来的一对鸳鸯，因着制作的人手艺不精，直接做成了鸭子。

　　她在成王寿辰没来得及送出的鸭子戏水香囊，竟也被他偷偷收了起来。

　　楚颜不由自主地勾了勾成王骨节分明的手，喃喃道：“你快醒过来吧，我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

　　可惜的是，成王并无任何回应。

　　楚颜为成王盖好被子后，有些无聊，就在这个自己住了许久的屋里转了转。

　　没想到，竟然被她翻到一个卷轴。

　　她心里好奇得很，就悄悄将卷轴打开了。

　　画上，是个红衣小姑娘的背影，约莫八九岁，旁边几丛山石，在她脚边，是一个红棕色的食盒。

　　楚颜总觉得有些眼熟，细细观察之下，蓦然惊觉，这不是她吗？！

　　就连这个地方，她都想了起来。

　　有一年宫宴，她爹带着她和她娘一起出席。

　　她年纪小，正活泼好动。

　　恰好宫里娘娘看她可爱，赏了一盒糕点。

　　她就悄悄带着糕点，出了宫宴之地。

　　结果却不小心迷路了，恰好遇到一个浑身脏兮兮的少年。

　　少年捡着一块脏兮兮的糕点，刚要往嘴里送。

　　她急忙跑过去，打掉他手里的糕点。

　　然后从食盒里，拿出一块完好的，塞到他手里。

　　少年神色警惕，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才把糕点往嘴里送了一小点儿。

　　紧接着就眸子一亮，狼吞虎咽地全吃了。

　　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地看着她手里的食盒。

　　小楚颜想了一会儿，一咬牙，从里面拿出一块后，把其他的都给了少年。

　　少年吃完后，楚颜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就听闻有寻她的声音找了过来。

　　楚颜欣喜回头，再看过去时，少年已经不见了。

　　这件事，她早就忘了。

　　怎么也想不到，那个脏兮兮的少年，竟是眼前的成王。

　　她又联想到成王的身世，据说他娘只是宫女出身，被酒醉的陛下临幸后诞下他，在他八九岁时便病死了。

　　后来，成王被陛下过继到宠妃愉妃那里，也就是之后的皇后，二皇子的亲娘。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成王竟还有那么狼狈的时候。

　　楚颜的心里，顿时起了几分怜惜。

　　8
　　第二日清晨，楚颜是在肚子的咕噜声里醒来的。

　　她前一天晚上直接趴在成王床边睡着了，是以，现在身上酸痛得厉害。

　　却没想到，刚一抬头，就对上一双虽有血丝，更装无限深情的眸子。

　　“你醒了。”

　　楚颜不由自主绽出一个微笑，迎着清晨的细碎阳光，看呆了床上的成王。

　　“我都知道了。”

　　成王一愣，继而微微侧过脸去。

　　唯有染上薄粉的耳根，露在楚颜面前。

　　“是谁……”

　　楚颜话才出口，成王已回过头来，苦笑道：“裕王，但背后之人，除了二皇弟，不做他想。”

　　“你……打算怎么办？”

　　成王一双眸子湛然生辉，看得楚颜双颊微微发烫。

　　“受伤后，我便让南柯传出我伤重的消息。”

　　听到这里，楚颜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

　　“以后我不是成王了，你可还会要我？”

　　楚颜被他的温柔闪了一下，略有些羞赧道：“我已把和离书……”

　　那人却往前凑了凑，与她近不过咫尺。

　　“我没看到，便不算。”

　　楚颜面上羞色愈显，“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讲理？”

　　“那你也没机会后悔了。”顿了顿，他又笑道，“夫人。”

　　这两个字一出口，楚颜慌忙推开他，转身就跑了出去。

　　出门后才想起来，既然消息是成王让南柯穿传出去的，他定是知道成王其实伤得没那么重。

　　可恶，竟然把她骗过来。

　　楚颜生气地跺脚，但是，唇角却忍不住微微翘了起来。

　　虽然错过许多，但他们还有来日方长。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