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难追》执嚣

3、第2章 遇人

　　“这位兄台可有要事？”站在前边的男人抱剑行了个礼，但是语气却是十分不善。
　　陆檀之虽说不算什么谦恭有礼之人，但是也有来有往地也抱拳回了个礼，对来者不善熟视无睹，笑眯眯地道：“打搅几位，了，方才有些头昏眼花，觉得几位有些眼熟，还以为是多年不见的朋友这才跟了上来，几位可是从南界来的？”
　　陆檀之虽是与面前来势汹汹的几人交谈，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游离在这群人边儿上，如同一座雕塑的青年。
　　此时无人回答，他们看起来像是拿不定主意要怎么说，一时间沉默不语。
　　旁边一人开口道:“我们不过是居无定所的一行人，刚从南界来，赶上这节日来看看。”此人似乎是几人的领头，比方才的男人少了点凶神恶煞，周身一股温润的书生气，仿佛他合该是舞文弄墨，闲谈千古，与这同行舞刀弄枪的人格格不入。
　　陆檀之正要再攀谈，一直关注的人突然开口道:“时辰不早了。”
　　“你……”
　　“我等还有要事，告辞。”一行人如负重担，赶紧打断陆檀之的话头结束了这莫名的局面。
　　对方人多势众，自是不好强拦，陆檀之沉下脸，仿佛在压制汹涌的情绪，凭着多年来不要脸的跟踪本事跟了上去，所幸他功力深厚，未被发现。
　　尘鸢阁。
　　陆檀之躲在门外的一棵老树上，拨开繁茂的枝叶看了看客栈发旧的牌匾，心说这掌柜真会起名儿，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地方。
　　“客官您里边儿请，住店……”
　　“三间房。”
　　三间房？！这边的人还没说什么陆檀之差点就要把树枝折断，五个人住三间房？不挤得慌吗？谁要跟谁住？
　　“啧——”陆檀之正寻思着怎么才能不知不觉整死这群人，那边又给他火上浇油了。
　　“客官对不住了，您看今天过节，帝都来来往往的人也多，咱们这平常没什么人的偏僻小店也难得要满客了，也就只剩一间上房和一间天字号了，三间房恐怕没有。”店小二生怕几位客人听了就走，又急忙补充道:“虽说如此，但是天字号和上房的地方极大，也可住下几位的，您看这天也晚了，其他地方指不定也是没什么空房了，几位不如便在此处歇下？”
　　两间房？！陆檀之锤了下树干，差点忘了自己是在跟踪。
　　“这……”领头的那位看向了其他几人，有所思量，而后略有些犹豫地看向黑衣:“我等自是可以将就一番，不知木道友……”
　　几人也将目光移向了他。此人也时常独来独往，不与人同住，和他们这些自来熟的人不一般，只是不知道这特殊情况他愿不愿将就一番。
　　黑衣摩挲着剑柄，本以为事不关己，却见大家都看了过来，本来站在边儿上存在感几乎为零的他瞬间就刷满了存在感。他抬眸扫了一圈，站位的远近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熟悉度，他也不便去凑热闹，再者他也不喜欢跟人住。他撩了下蓝色的剑穗，道:“今夜我有事，诸位去休息吧。”
　　陆檀之看着他们客套了几句，转身将背靠在了树干上，闭上了眼睛思绪万千，不知从何收拾。
　　远是繁华帝都，近是绿意盎然，昏黄灯光从远处照来，穿过无数枝叶打在了他棱角分明的脸上，高挺的鼻梁分割了明与暗，将另一半隐在了黑暗中。
　　“木道友万事小心。”
　　“谢谢。”
　　寒暄几句后有人出了客栈。黑衣耳边的喧嚣逐渐远去，他提着剑，便到了树下，一身黑色的行头似要与树影融为一体，风吹叶动，沙沙作响。他好像察觉到什么，忽地抬头——空无一物。
　　繁星依旧，树木依然，就如往常那般，仿佛方才都是错觉。
　　“清栈。”陆檀之开口道。
　　清栈猛地转身，右手紧握着剑，面上并无惊慌之色。
　　陆檀之神出鬼没的功力深厚，转眼又出现在了别人家的屋顶，跟踪这事儿他干得利索，仿佛是个专职跟踪百年难得一遇的人才。他看着树下的人，目光如炬。
　　四目相对，清栈率先移开了目光，冷冷道:“此处并无清栈此人。”
　　轻轻几字，听者有如千钧重。
　　陆檀之抿紧薄唇，无数的想象里，终于最可怕的那一种成了真。
　　是了，百年前他便说过了，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吧。陆檀之心中自嘲。
　　“陆檀之！你若执意将我囚禁……从此之后你我各行其道，再无半分情谊。”
　　“今日之后，也再无清栈。”
　　那张陌生的脸他确实找不到与记忆有任何的相似之处，但是陆檀之知道是他。
　　相逢原是世间美事，也应是故人寒暄。陆檀之有多少想问，但他也不能问，问他为什么离开，一去百年杳无音信。或许他心中早有答案，却不愿相信。
　　“打扰了。”千言万语难出口，最后也只成了谦恭却生疏的道歉。
　　三言两语却比歇斯底里更杀人，任谁也不知道这几个字包含多少别离苦，求不得。
　　“方才捡到了阁下的配饰，上边写的字也看不明白，我猜是‘清栈’二字，既然不是，那可能是猜错了，失礼了。”
　　陆檀之惯会假面，转眼收拾了情绪从屋顶跳下，走向清栈，伸手从袖中拿出一块不算精致的玉佩——或许它也不能叫做玉佩，它就像随便哪个深山老林挖出的石头，又或者是哪块石头的边角料打磨而成，若不是那雕刻的字笔走龙蛇犹如大家之作，周围的三眼神兽栩栩如生，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哪里骗小孩的小破石头。
　　清栈看着那块玉佩静静地躺在宽厚的手上，陆檀之的手心上茧子厚厚一层，一直很粗糙，却有火热的温度，每每抚上身体时，常使人难以自持。清栈垂眸，长睫垂下合上了连串而出的记忆，他接过了还带着温热的玉佩，上边依稀能闻到萦绕着的酒香。看得出来是有人又喝酒了。
　　“谢谢。”
　　清栈摸着玉佩上的字，心中的冷意意外地不知被什么东西暂时驱散。陆檀之忽悠人的把戏还是玩得炉火纯青，理直气壮且面不改色。
　　本性难移，清栈想道。
　　回到雀楼的时候夜更深了，一楼酒桌茶桌早已无了平日里的热闹，只剩店小二还在收拾残局，勤勤恳恳地擦桌扫地整理桌椅板凳。
　　“陆公子您回来了？”店小二一见人进来，还是熟人，就慢下了手中的活儿，“嗨，这前边儿啊丹公子还说您今晚不回来了呢，就听他在那儿跟掌柜瞎扯，好似您欠了他多少两黄金没还，还造谣说您啊，可把小人给乐坏了。”
　　陆檀之平日里没少跟店小二嗑瓜喝酒闲聊，混熟了的人一有话头就停不下来。
　　“怎么个造谣法？反了他了？”陆檀之笑着压下汹涌的情绪，顺势跟小二聊了起来。
　　这跟人聊天儿啊，最厉害还是一个反问，一反问起来，这话头就跟毛线球，越扯越多。
　　“咱们楼里的几个猜啊，丹公子多半是脑子又进水了，您说说他造车造船造啥玩意儿不好，他造谣说您猎艳去了，看上人姑娘了，那场面，”小二擦桌还不忘抽空夸张地学着平日里见的说书先生的样子，假作手中是惊堂木挥了挥，又道:“您惊鸿一瞥，美人一顾倾人城，一见钟情啊！可把当时在的楼里的姐姐们乐坏了！掌柜听了都在笑。小人也没忍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是得笑，丹青今日脑子怕是忘在房里没带出去。”陆檀之笑道。
　　大家都知道，陆檀之能说会道，这认识陆檀之的人，但凡有耳朵有眼睛的，没哪个不知道他有一个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家境富裕还贤惠的夫人，可惜天妒红颜，陆夫人不幸染了病，为了找到灵药给夫人续命，他日日在外奔波劳碌，思之如狂不得相见——你说惨不惨，太惨了，大家寻思着，怎么就让这人吃到天鹅肉了！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说正经的，这要说陆檀之喜欢上别家姑娘，还一见钟情，大伙儿还真不信。
　　小二也不信啊，说到大晚上不睡觉，有夜班的小二一份多半也有陆檀之一份，那不得聊上几句？这么多年但凡提到他家夫人，陆檀之这厮一说能说上三天三夜！
　　所以说丹青编的这剧情发展，不止没人信还被笑话了一番，太扯了，换着板凳，板凳也不信！是吧板凳？小二若有所思地拿着抹布擦板凳。
　　板凳：？？？
　　陆檀之笑意渐浅，莫名有些疲惫，真当是往日他确实可能再扯上三天三夜，一直以来他都如此说，久而久之差点深信不疑，只是如今他自欺欺人的谎言也该打破了。
　　“今日我喝多了些，脑子昏昏沉沉的，就不陪你闲聊了，出去逛逛被挤得骨头都断了。”
　　“哎，懂，这帝都就是这样，一有节日人都得给挤成肉饼！对了，房里的热水备好了，您要有事儿再吩咐！”
　　“辛苦了。”
　　雀楼是这帝都大有名气的风雅地，虽然这听起来啊就是一个“楼”，也不大，实则不然，它占地堪比王府，共计有五座大阁楼，层数不一，除此之外，假山，湖水，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客人来此饮酒，品茶，赏花，听琴，观景皆可，不时还有朝中书法大家的书法大赏，可谓是文人墨客趋之若鹜。
　　陆檀之住的地方便是雀楼的主楼——八曲楼，共计八层，是其他楼中最高的。为了衬托主楼的巍峨，周边的阁楼都修得略低，这八曲楼楼顶是个好地方。
　　今日无月，繁星占据了主场，正是观星象的好时刻。
　　霸占楼顶的自然是陆檀之，他躺在楼顶的瓦片上，一遍又一遍地想着有意义和无意义的事情。
　　不知今夜几人无眠。
　　清栈靠着树枝，闭眼凝神。
　　当年的事说不清谁对谁错，可他心中依然有股怒火，时而蹿升时又沉寂，虽是飘忽不定却一直存在，就像他和陆檀之存在的问题，不是忽略就可以解决掉。
　　直到东方微白，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哪家的院子依稀又响起了戏班练嗓子的声音:“将军何不归，妾身青丝白；将军何处去，一别两生，难相见……”

作者有话说

　　修文火葬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