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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NO54 ...


  •   锖兔灌了肚热水就往房间走,已然无暇顾及身后安寿究竟作何反应。

      安寿一直追到屋里,锖兔仍旧一言不发地开始收拾存放已久的被子。

      安寿倒是明白锖兔现在是个挺窝火的样子,也知道他又是因为自己闹脾气,于是半蹲半坐地手扒着门框安静看锖兔收拾,心里不愧疚,只是纳罕:他哪儿来这么多的火气呢?

      安静了没一会儿,安寿看得不耐烦了,抽抽鼻子说:“我不盖被子。”

      锖兔抿紧嘴唇,倒不是由于他心意坚决要无视安寿到底,而是因为举手投足之间他喝下去的水正一个劲儿打嗓子眼往上漾。不过安寿的发言这次有理可寻,狭雾山太潮湿了,被子总是若有若无的带着股霉味儿,这回他们偷偷溜出去多日,这股霉味儿也攒到了一定程度。

      锖兔弯腰抱起被褥,今天没太阳,但也可以退而求其次搬运出去拍打拍打,然而这一弯腰他眼前倏忽黑了片刻,整个人差点儿翻倒在地。

      安寿也察觉到了,扭头盯住锖兔:“哎,你怎么啦?”

      锖兔身体底子不错,虽然由于练习身上常年皮肉伤不断,却从没闹过头疼脑热的毛病,以至于这会儿一时也估摸不准自己是怎么了。

      “怪了”,放下被褥扶着墙弯腰缓了会儿,锖兔很惊讶的心想,“也不疼啊?”

      既然不疼,那应该说明问题不大。锖兔调整呼吸定定神,不细想了,干脆就近靠墙坐下,他本是想顺顺气,平复下阵阵的恶心,然而后背刚一贴上墙壁,眼皮便紧跟着凭空增加了重量。

      晕晕沉沉的,锖兔自言自语似的回答安寿:“太困了。”

      安寿哦了一声,没再问。

      困了,就该睡觉,义勇一动不动的仰面睡是睡,安寿半夜跑到林子里挂在树上睡也是睡,怎么个姿势睡都是睡,锖兔慢慢放下被子,想自己折中坐着眯一会儿不算过分。

      眼见着周围暗了下来,他想,秋天的尾巴上天晚得快了,到夜里了,确实该睡了,这么想着,他摇晃了下,是挣扎着要去抓来另外两个也该睡觉的人,然而眼皮彻底失去了控制垂了下来,周围越来越黑。

      安寿余光瞥见锖兔软绵绵一屁股坐在地上,没什么动作,锖兔既然说是困了就是困了,可她心里觉得不太对劲儿,他睡得太急了,天没黑,往常这个时候的锖兔总仿佛有着无穷的精力。

      在原地又蹲坐了片刻,安寿俯身手脚并用爬过去,推开横在锖兔身前的被子,低头想要细看下他的脸色,然而刚一凑近就被锖兔口鼻间热烘烘的呼吸扑得眯起了眼睛。这同样也是不对劲儿的。

      安寿见过这光景,当时真菰也有过同样的时候,脸皮泛着红,嘴唇却白而干燥。

      安寿学着记忆中鳞泷的样子伸手摸了摸锖兔的额头,热的,可她手一贯是没有温度,寻常人的体温之于她永远是热的。

      她想了想,在手心里哈了口气搓了一会儿后又伸手结结实实贴上去试了试,还是热的。

      义勇这时候也进了屋,正看到安寿按着锖兔的额头。安寿和锖兔不打则已,真动起手来阵势颇大,虽然打过就算双方都不记仇,可义勇见识过几场,知道锖兔一场下来往往要挂彩数日,立刻心慌意乱冲过来要拉架。

      安寿回头眼睛一亮,当场起立揪住义勇的领子把他劫住了。

      虽然被揪了领子,但义勇严肃不变,还提了点音量:“不要打架。”

      安寿不回答他,手上用力,义勇以为自己也得遭殃,刚想奋起挣扎,却不料被一把推到锖兔跟前。

      安寿本想抄着义勇的手直奔目标,但是想起来义勇刚卷着外面的秋风冷飕飕地进来,于是胡乱拨开了义勇额前的头发,把他的脑门儿贴到锖兔的额头上。

      片刻后,安寿把义勇拉开,问:“是不是热?”

      义勇摸着自己的额头,也近距离看清了锖兔异常的面色,眼都直了,看向安寿,言简意赅地回答:“烫!”

      安寿这才松开义勇的衣领,吐出一口气,仿佛很老道地告诉义勇:“那就对了,这是病,锖兔生病了。”

      实际上她这是平生第二次瞧见人害病。

      义勇也一点头,知道的比安寿还确切,心想锖兔的这烧不快点降温不行。

      俩人前呼后拥的把鳞泷拉了过来,鳞泷望闻问切了一通,大概心里有数,动手用被子把锖兔从头到脚捂了个严实,又灌了锖兔一大碗草药汤,他估摸着锖兔那个体魄,发场大汗也就好个差不多了,然而锖兔好像把自己前头十来年的小病小灾攒到今天一口气发作起来,两天下来终日在床上昏昏沉沉,病情时好时坏,好时低烧不退,坏时高烧烧的满面通红,丝毫没有痊愈的迹象,甚至喘气时胸腔带了点呼呼的风声。

      鳞泷不敢再看情况等着,怕这么发展下去锖兔会烧出肺炎一类更糟的病症,赶到山下最近的镇上买了很金贵的西药回来——老大夫催鳞泷先行一步,怕时间拖久了一来一回赶不及。

      然而鳞泷没想到的是安寿这次临危不惧。当他急匆匆回来正撞见安寿撩了一手盆里的水,胳膊从左到右抡圆一圈儿大甩特甩一通,冲正在给锖兔换毛巾的义勇开玩笑,要他看自己的水之呼吸第十一式。

      义勇边看边拿毛巾把溅到锖兔脸上的水擦了。

      鳞泷觉得有点儿无从说起,只能一拍安寿要她安静别吵了病人,又定了定心,叫义勇去烧了热水取碗。

      等热水放到半温,鳞泷将药片化到碗里,把锖兔扶了起来要他喝药。

      碗贴在锖兔唇边,他没有半点儿吞咽的动作。鳞泷只能捏着他的下巴把药水一勺一勺往他口中送,也只喂进去了小半碗,剩下的全顺着锖兔嘴角淌了出来。

      鳞泷见过这光景,心里沉重,但是只能装作没事似的把碗给义勇:“再倒点水,碗里还剩了个底儿。”

      义勇接过碗,没有动作。

      鳞泷在面具后勉强一笑:“会没事的。”

      “能有什么事?生病吃足药睡够觉,没什么大不了的。”安寿非常笃定地开口的同时把义勇推了个趔趄,催他快走,并顺手用手指蘸了义勇手里的碗边儿送到嘴边舔了下,呸呸吐了两口,“就该让他多吃点苦头。”

      安寿如此言之凿凿,义勇是不得不信了,立即点点头,快手快脚去接水。而安寿上下摸着锖兔的头与脸,时不时掐着面皮揪一把,单纯就是手贱,趁锖兔无知无觉瞎摆弄着玩儿。

      山下的老大夫颤颤巍巍来过后的第三天,锖兔还是没醒。

      安寿自以为自己已经很有经验了,一一排查可能性,是没休息够吗?可睡了这么久,该起来了,不该再躺下去了,那是药没吃够吗?

      她问鳞泷:“锖兔怎么不醒?”

      锖兔的情况,简而言之,很不好。

      鳞泷只能告诉安寿:“有时候,病由不得人。”

      安寿缓慢地转了转眼睛,鳞泷看出来她是听进去了。

      听进去的安寿很惊愕:“这么麻烦!”

      一旁的义勇听明白了。

      当天,直到锖兔的咳嗽再度在夜里发作时前,义勇心里都是惴惴的,之前他只怕锖兔会咳出血,现在,他更怕锖兔安安静静、无人察觉的没了气息。然而,真悬着心等到了那咳嗽,义勇再度悲观了,他觉得那声音一声声如同催命,是要活活把锖兔催断气。

      鳞泷去煎药的档,义勇实在没忍住。

      安寿坐在义勇旁边,余光看到义勇用手捂了眼睛。

      义勇用手将眼睛按了个严严实实,还是有泪水从掌心与脸颊的缝隙淌了下来。

      安寿看了义勇一眼,被他哭得心烦,但结合鳞泷一直模棱两可的答话,她转念又想,锖兔大概是要死了,那是该有人哭两声的,烦也得忍着。

      趁义勇哭得投入,安寿凑到床前,低头审视了眼前似乎命不久矣的病人。

      眼前这张脸上曾经被她几乎生生擓掉了一块肉,那时锖兔究竟流了多少血,她没有准数,总之满手满地蹭的到处都是。

      那样的伤都能好,病却好不了?

      没准等义勇哭完,她会在森林中再次看到锖兔,就和真菰一样。

      森林里不只有真菰,还有许许多多陌生的面孔,安寿都不认识,只知道那都不是活人,就连是不是鬼魂似乎也有待考量。再次看到真菰时,安寿隔着大雾遥遥望去,很忽然的意识到她在森林中看到的隐隐绰绰的身影或许只是鳞泷的某种念想,只因为鳞泷始终不肯忘怀才有了他们,真菰既然已经同他们为伍,可见也绝非生者。

      早在同人生活在一起前,她就见过河中被水卷走的人、被鬼咬断脖子的人、饿死的人,死本来就是不稀奇的,可就像锖兔这样,身上完完整整,吃得饱饱的躺在床铺上,也会死吗?

      俯下身隔着层层叠叠的被子,安寿将耳朵贴在锖兔的胸口,听到了他胸腔里砰砰的动静。

      安寿数着砰砰的声音,想,死就死吧,人不可能总活着的,死了也好,安静,不吵,就像她一样。

      这念头促使她揉了揉眼,眼里没有眼泪,只是她忽然觉得其实自己和那些森林中的影子也没什么太大差别。

      所以还是活人好,活人能替她同其他活人打交道,帮她记挂活人该有的吃穿坐卧,看她活得是好是坏。

      她承认,自己和活生生的锖兔还没待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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