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鬼夜行抄的抄》叶汀宇

4、ＲＰＧ游戏特有的结局后流程单纯是对人性的摧残

　　“总之我们先回家吧，暂时这里我们是找不到什么能帮我们的东西了，我比较关心今天晚上或者什么时候咒术还有没有残留。当然杨帆也跟着。”
　　这么说着的章若昭毫无悬念地再次摸出了铃铛。
　　“我死也不要再戴一次。”
　　“我死也不要再走一次。”
　　我和杨帆异口同声，动作一致地后退半步，坚定地推出双手。
　　“无所谓。”章若昭挑着眉毛要收起铃铛，“我这边是没什么差。”
　　我暗道不妙，一回头果然隐约黑压压一片。
　　在这种危机紧要的关头，我胸中男子汉的勇气瞬间爆发，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铃铛，大义凛然地系在了脖子里。
　　“那样看上去像变态。”章若昭淡淡地比划了一下手指，“其实系在手腕就可以了，能响就行。”
　　我咳了一声，把铃铛接下来换到手腕上，耳根一阵发烫。
　　随着手放下去的动作，令当脆生生地响了一下，身后的黑压压立刻如同朝着海滩扑杀的巨浪一般奔涌而来，冲得我们三个人又几乎失散，我还丢人地险些扑倒在地，亏得章若昭拉了我一把。
　　这一回杨帆规矩多了，两片嘴唇一条舌头管理地乖乖顺顺，走路的动作两年前入学军训都从来没见过他走得这么标准，只是有了上次“回眸一笑”的悲痛回忆，每次前面走着的人只要一抖肩，他就反映灵敏地抬起手臂挡住双眼，我猜他像走军步一样总是挥舞到比下巴低一点高度的胳膊，为的只是能在第一时间从胸口移到眼前。
　　在人群被不时轻颤发出响声的小铃吸引过来，拥挤到逐渐有了早几年火车站风韵身材规模气势时，我们到家了。我感叹着自己终于从“尝试双脚悬空也可以缓慢移动”的桩孔中解除了，一边忍住亲吻大地的冲动，一边在精神上亲吻着人类世界的新鲜空气，如果这个“人类世界的新鲜空气”有自我意识的我，我不怀疑他会在精神上给我一记头槌，让我在亲吻别人之前先把口水擦干净。
　　“哥。”
　　在我还热衷于和自己耍宝的档子，忘记了章若昭还在身边的事情，被他冷不丁一喊立刻跳了一下。
　　“……哥，你开了阴阳眼对吧。”
　　我扶额。
　　之前不是说不管从那三个妖怪那里听到什么都要当作没听到么，麻烦你把这一部分也忘记不啊，尽管头疼，这种时候我还是选择说实话。
　　“嗯，不过不是你那种通灵，只是……普通地能看到而已……”言下之意就是别指望我能靠我的阴阳眼帮什么忙，无论是施什么邪恶的法术还是拿我的通灵体质做什么祭品啊什么的，都行不通。
　　事实上听到我这么说后，章若昭没有做出什么巨大的反应，而旁边的杨帆却毫不意外地“哎哎哎？”地嚎了起来。
　　“你们这对兄弟，还真是……可从来没听章若虚你说过啊，你通灵什么的……”
　　“所以就说不是通灵，只是普通的能看到而已，再往上的级别就达不到了。”
　　说话间我们我们已经爬上了公寓楼梯，我掏钥匙开门，弁庆作为一介门神却理所当然似的再次从门边上消失了身影。如果我养的这群神佛每个月从我这里能拿到工资该多好，那我在每次因为他们的过失而扣光所有工资奖金的时候我肯定觉得特解气，至少比现在憋气好。
　　“没事，你就这么普通的能看到就好，其余的我也用不上你了。”小混蛋口气淡然地否定着我的存在，“我要开始布结界了。”
　　“呃。”我脚步一顿，回头看到章若昭正在他之前扔到沙发上的书包里翻着什么。
　　“若是今晚平安度过则好，就算有东西来了我们也不至于一点准备都没有。”他把头埋在书包里，声音闷闷地解释。
　　章若昭，他为什么要帮我呢？这一点我无论如何也想不通，虽然之前的行动都不小心依赖在他身上，可闲下来一想还是不对，搞不好到了最后我还是会跌进他的什么阴谋里？自己终究难逃一死？他该不会不想让我死在别人的手里而是要亲自解决我吧。
　　实在没有办法最终把这种可能性排除掉的我灰溜溜地回到了房间，扬帆还扒在我后面拼命追问我“是不是真的看得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鲁伊泽的气息还在，也不知道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一直就没从花瓶里出来过，还是刚刚章若昭进来的时候刚刚躲进去的。
　　这时候肚子突然响了起来，算不上震天动地，却也足够触动我了，转头看过去，间接制造了这个丢人的噪声的某人正舔着脸笑地花灿灿地装无辜。
　　现在中午十一点左右，准备一下的话应该可以把早饭和午饭混在一起解决，对我来说还是节省的好法子。
　　走去厨房觅食的时候，看到了章若昭从书包里翻出来的东西。
　　《实用灵符大全》
　　我差点一个步子没踩稳。
　　“我以为你是妖怪，结果你是道士？”
　　“《一个男人和三只野兽的旅程》里面多数妖怪不一定是道士，可道士十有八九都是妖怪。”
　　“…………你说的是《绿野仙踪》的同人版还是《西游记》？”
　　他正窝在沙发里翻另一本书，闻言也顺便翻了个白眼。
　　“我觉得《百鬼夜行抄》的知名度绝对比《百鬼夜行》要高出不知道多少。你家有没有能用的神佛鬼怪。”
　　有能用的也被你吓到不出来了。
　　可事到如今，我还是希望能帮上忙的尽量能叫出来帮忙。
　　回忆了一小会之后，我有点痛苦。
　　我家里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帮上忙”的神佛鬼怪的存在啊，这么说起来我平时的处境还真是随时暴露在危险之中呢。
　　没有等到答案的章若昭也不追究，捧着书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神情认真地像是在对照着书上的理论知识作试验的理科学生。
　　不过照我看事实也就是这个样子，他一边默念着书上的内容，一边用脚步测量着距离。
　　所以说这种书究竟是什么人写的啊，《实用灵符大全》什么的。
　　我花了三分钟左右下了三包方便面，出来看到章若昭正在用荧光笔在我客厅的地板边缘画线，被叼在嘴里的笔盖上离得好远就能看清一块白色胶布，我猜上面写着“章若昭　Ｘ年Ｘ班”几个字。现在的初中生都是小学生的水平吗喂！
　　“你的结界，是用荧光笔结出来的？”我端着面条碗拿筷子指了指。
　　“不，这个是要表明结界的范围，免得你们两个白痴出了结界惨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个死法。”
　　我窃笑，看他那副一小段一小段布结界一小段一小段标记的工作状态，不等到面条泡成糊是吃不到了。能看到平时让我心惊的章若昭扒拉烂面条的场景，而且还是为了保护我而错过了泡面的黄金时段，我心情愉快。
　　“哥，过来。”
　　他突然喊了一声，我条件反射地差点把面条从鼻孔里喷了出来。尽管和他已经相处了一个一夜带一上午，可被他喊到的一瞬想死的心情已经是本能了。
　　“什么？”我又扒了一口有变冷变粘趋势的泡面。
　　“过来，你的腿长脚大，量起来快。麻烦你照我说的去量去画就好了。能帮我这个忙么？”
　　我的面条从鼻孔里喷了出来。
　　没有办法违抗，因为他在询问之前就已经放下了手中的荧光笔端起了他那一份的泡面。明明是“商量”的句型，用的却是变相的命令式，原句相当于“如果你不帮我的话我就开枪，商量一下，能考虑帮我么？”
　　看着少年犹如九月寒冬一般的眼神，我知道铁定是自己之前的窃笑落入他的眼了，于是一边叹着自己命运多舛一边媚笑着小跑过去抓起荧光笔。
　　我的泡面。
　　等我把线画好，章若昭可以照着这个布结界的时候，我的泡面不意外地已经全部软绵绵粘糊糊地附在碗底了，扬帆那个混蛋之前明明是被我故意晾在房间里，中途竟然在面条烂掉之前凭着一只狗鼻子攻了出来。
　　“想要把我从食物所处的磁场中排除的下场就是这样红果果的。”
　　我趁着章若昭低头看书狠狠地跟他比了个中指，然后埋头吃面。
　　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单纯地等天黑，章若昭的主张是为了防止晚上睡着，最好下午能睡上一觉，接着单纯地只是想睡觉的扬帆在这一点上与他达成了共识，两人一个躲进我的房间另一个窝在沙发上睡了。
　　……章若昭也就罢了，扬帆你可是事件当事人之一啊给我有点受害人的自觉啊喂！
　　总之事情就先这样了，是死是活就看今天晚上了。
　　一整个下午我家都安安静静的，平常总是闹哄哄的家神门在家里多了两个人之后反而被镇压住了。如果那连个人分别是章若昭和扬帆的话，我介意让他们常驻进来和他们组一个三人拼装家庭。
　　结果当天夜里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们三个聚在华灯齐放电视音响齐鸣的客厅里守了大半夜，却什么都没有来，无论是咒灵还是警察，最后下午没有补觉的我和下午补了觉的扬帆双双支撑不住地睡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天大亮了，我横着霸占了沙发，一旁沙发扶手上端坐着的章若昭面带些许倦意看得出来整夜没合眼，而扬帆则毫无危机感地半夜转战到地板上去了，此时正露着肚皮响亮地打着呼噜。
　　我揉眼爬起来，章若昭没有反应，直到我去推他，才像是从冥想境界回到现实的大师一样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没事了。”他活动了一下肩膀从沙发扶手上爬了下来，“那小子的阴气基本上一天一夜的时间也消干净了，昨天晚上既没有东西穿过结界也没有东西在结界内觉醒。”
　　他看上去不怎么好，然而比起关心他的身体状况，我还是优先长出了一口气。
　　还是活着美好。直到自己能顺利继续晋级人生余下的阶段也很美好，总之今天早晨很美好，美好到我没有立刻踹醒扬帆也没有立刻赶走章若昭。
　　我试图睡一觉来庆祝一下，顺便回味劫后余生的喜悦，却听到一个细小而清晰的声音。
　　“阿虚……阿虚……”
　　我半睁开眼睛，看到花子从厕所门缝里探了半个头出来，小脸哭得花花的。
　　我睡眼朦胧地刚要问他怎么了，猛地想起来自己身边还有谁，一转头，果然发现章若昭已经一脸复杂地盯住花子了。
　　睡意一下子跑了三分之一，我下意识地从卧靠着的沙发上挺直了腰坐好。
　　“…………呃……其实……”
　　我刚要解释，就听到章若昭弱弱的略带哀怨的声音：
　　“果然哥你还是喜欢这种小小的么……”
　　我憋了半天硬是没敢对着章若昭说出“去死”这个两个字。
　　花子适时地插了一句“阿虚我要屙粑粑……”把我解救了过去。原来是昨天藏了一天的花子因为今天实在忍不住要拉屎，竟然冒着撞见章若昭的危险探头出来就为了拉我进去帮她揩屁股。
　　总之到此为止我们都以为事情就这么简单地结束了，然后心情轻松地也结束了这个周末两天的集会，扬帆也在周日的下午回去了，直到周一在学校再见到扬帆的时候，我发现有什么地方严重地不对劲。
　　“扬帆？”我喊着这个每天十一个小时学校生活外加每两个星期额外一整个周末都处在一起，因此对他熟悉得就像自己用来口鼻屎的小手指一样的好友，可他的反应却无比令我心惊。
　　“嗯？”
　　简短的一个字，足以击溃我所有的理智。那个扬帆，“那个”扬帆，竟然在我喊他的名字的时候摆着一张手冢学光（……）脸正经严肃地从名著书本里抬头看我，一没有废话二没有犯贱而是一声冷静的“嗯？”
　　之前我看他一改平时一到下课就跟桌面弹球（Ｗｉｎｄｏｗｓ有名的自带游戏）一样到处乱撞乱窜的传统作风，老实的正襟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读书，并且书名还是《我是猫》（夏目漱石的，贫道强推荐）而不是《我的主人爱作怪》，就有点担心了，觉得是不是前天晚上在我家睡地板睡得有点感冒发烧。因为感冒所以老实坐着不乱扫荡，因为发烧所以拿错了书。
　　“呃……你这本书里讲的是什么？”我抱着最后一点希望猜测他其实是在看着什么书名堂而皇之然内容离经叛道的东西。
　　“这个么？”他再次拿正常人，甚至比正常人还要沉稳的声调回答道，“这是夏目漱石最有名的小说之一，通篇以一只猫为主角的第一人称故事。”
　　我觉得眼前有点眩晕，“具体一点？”
　　“这只猫自称是‘咱家’，一直认为自己参透世事，常常评论人类的蠢事，可最后自己还是失足淹死在水缸里，蠢得就像一只普通的畜牲。”
　　这下我的眩晕症状由心理作用变成了真实情况，险些让我稳不住身子就这么栽下去。
　　这个，根本就不是扬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