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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 ...

  •   “打倒封建残余,破除封建迷信……”

      一群戴着红星军帽,身着绿色束腰军装的学生拿起铁锹、锄头朝斑驳的佛像上砸去。

      轰!

      一声巨响,两丈多高的佛像被撬倒,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轰隆的巨响,扬起大片的烟尘,吓得看热闹的榆树村村民赶紧往远处退。

      混乱中,一个满身是补丁的小姑娘被挤得摔倒在了地上。

      浓烟过后,视线清明,破烂的佛像摔在地上砸成了几块,还将门口的那只大香炉给撞翻了,香炉倾倒,撞破了小姑娘的头,小姑娘双眼紧闭,躺在地上,额头上血流如注。

      “死人了,死人了,陈傻子被砸死了……”

      陈老三坐在家门口削篾条做篱笆,听到远处的喧哗,起初没当回事,但没过多久,他就发现,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是冲他家而来。

      陈老三抬头,看到隔壁的陈建设背了个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身后还跟了几个村民。

      还没走到跟前,陈建设就大声嚷嚷:“三叔,三叔,福香撞到头,昏了过去,得带她去卫生院看看。”

      “哦,”陈老三有点反应不过来,愣了两秒才丢下砍刀和竹篾站了起来,两只手在裤子上擦了擦,“那我回去找芸芳拿钱……”

      “拿什么钱?上哪儿拿钱?家里哪有钱?你们谁交过钱给我?”一道不悦的女声噼里啪啦地打断了陈老三。

      看到媳妇出来,陈老三脖子一缩,嘴唇蠕动了几下,垂下头,半晌没憋出一个字。

      大家都知道,他惧内的毛病又犯了。

      陈建设说不出的失望。

      “三叔,福香的额头被撞了一个窟窿,还在淌血,得去卫生院,不然,不然恐怕要出人命。”

      陈老三听了,似乎有所触动,抬起头,眼巴巴地瞅着梅芸芳。

      梅芸芳看都不看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建设啊,你说得太严重了吧,孩子贪玩,撞一下有什么了不起的?谁家的娃没有磕磕碰碰的,哪家去卫生院了?行了,把她背进屋,放床上躺一会儿就好了。天天不干活还净给家里添乱,我可真是欠你们老陈家的。”

      陈建设不大赞同,他亲自把陈福香背下山的,还不知道她的伤?哪是平日里小孩子玩耍那种磕碰。

      “三婶,福香撞得特别严重,都昏过去了……”

      梅芸芳恼了,拉下脸:“建设啊,艳红和小鹏上学要钱,家里这么多口人,每天吃饭要钱,还要白养福香这个傻丫头,我们家手里头现在可拿不出一分钱,要不,你好人做到底,帮忙垫一下?”

      说是垫一下,但依这个女人的不要脸,肯定不会还。

      这下,本来还想替陈福香说话的乡亲都不吭声了,毕竟这年月大家手里都不宽裕,连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做好事。

      陈建设年轻气盛,受不了梅芸芳的阴阳怪气,正想说出就出,旁边的李三婆子推了他一下:“建设,快把福香背进去放下。”

      这一推推醒了陈建设,他还没分家,每年挣的工分,打零工的收入,都上交给了父母,口袋比脸还干净,哪有钱给福香看病。

      他像只斗败的公鸡,在梅芸芳讥诮的目光中,把陈福香给背进了屋子里,放在稻草上。

      瘦弱的陈福香躺在枯黄的稻草上,半边脸上全是血,连眼睛都糊住了,剩下的半边脸,苍白如纸。

      陈建设看了很不落忍,又愧又羞,仓皇地跑了出去,到了门口,到底是不忍心,回头对陈老三说:“三叔,阳子不在,你……照顾照顾点福香,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女儿。”

      陈老三嘴里含着土烟,摆了摆手,闷闷地说:“知道了。”

      他去后屋砍了几根黄荆条回来,将上面的青皮用砍刀刮下来,刮成绒。黄荆是乡下人止血最常用的,最简单的方式就是取其叶放在嘴里嚼碎或者搓一搓,敷在伤口即可。不过这个时节,树上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只能取皮。

      还没弄完,就听到梅芸芳在院子里大喊:“老三,天都快黑了,小鹏怎么还没回来?你去看看,别是被人欺负了,快点。”

      “哦!”陈老三丢下黄荆条,擦了擦手,往学校的方向跑去。

      ***

      乡下没什么娱乐活动,但凡有点事发生,很快就会传遍整个村子。这不,当天晚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陈福香跟着几个孩子上山看热闹,被香炉撞破头的事。

      乡下孩子皮实,这种事并不稀奇,家长们讨论两句,再叮嘱自己孩子小心点就完了,谁也没放在心上。

      直到三天后,大家都没见过陈福香出门,陈家隔壁的李三婆子也说没见过陈福香。

      两家院子相连,中间就隔了一个半人高的竹篱笆,一点遮掩都没有,对方家里吃什么都能看到。李三婆子一家都没看到过陈福香,该不会这女娃出啥事了吧?

      村民们虽然好奇,但这到底是别人家的事,更重要的是梅芸芳特别泼辣不好惹,非亲非故犯不着为了一个傻子去惹梅芸芳。

      只是可惜了福香这孩子,小时候多可爱多聪明啊,谁知道发了一场高烧,心智就永远停留在了四岁。哎,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村民们惋惜了几句,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

      但这话传到李瘸子耳朵里却无异是晴天霹雳。

      他花十块钱讨的小媳妇,连门都还没进,就挂了,那他岂不是人财两失了?不行,怎么说他也得把钱给讨回来。

      李瘸子坐不住了,等天黑后,立即摸到了榆树村陈老三家,敲响了陈家的门。

      听到暗号,梅芸芳悄悄起身下床,推门开出去,找到窝在院子外面篱笆下的李瘸子,压低嗓门说:“剩下的五块钱你凑齐了?拿来吧。”

      李瘸子又丑又瘸又穷又邋遢,谁都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以至于四十多了还老光棍一条。很多跟他同龄的光棍都绝了成家的心,但李瘸子不,他这些年一直在琢磨娶媳妇的办法,也想方设法勾搭过附近村子里死了男人的寡妇,但就他这条件,寡妇也看不上。

      直到有次赶集的时候碰到梅芸芳,两人同路,扯了几句。

      梅芸芳主动说,家里有个女儿,过完年就17了,长得还可以,可惜是个傻子,现在都还没人上门说亲,这留来留去,恐怕会成老姑娘。

      他们家也不图啥了,只求能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好好对她。

      李瘸子一听就乐了,这不是送上门的媳妇儿吗?当即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他会好好对福香的。

      两人一个想娶媳妇想疯了,一个想甩掉傻子继女这个包袱想疯了,一拍即合。

      不过梅芸芳表示,他们辛辛苦苦把这孩子养到17岁也不容易,多少得给点营养费。

      双方讨价还价,最后定了十块钱的彩礼。不过李瘸子兜里只有五块,还差五块。

      于是梅芸芳就先收了他五块钱的“定金”,剩下的五块,等他凑齐了,过来接人的时候给。

      不过哪晓得还没凑齐钱,就听说陈福香被撞破头,很可能已经死了的事,李瘸子坐不住了,上门要个说法,结果一打照面,梅芸芳这婆娘伸手就问他要钱。

      李瘸子不乐意了:“拿来个屁,福香呢?人在哪里?老子要看看。”

      梅芸芳拦在了门口:“不行,大晚上的,看什么看?被人瞧见了,传出去像什么话?咱们说好的,先给彩礼,你把彩礼拿来,我马上就让你把人带走。”

      李瘸子两只贼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索性挑明了:“你讹我啊,听说福香撞破了头,好几天没出现了,谁知道是死是活?”

      梅芸芳眼睛闪了闪:“那些个黑心肝的婆娘咒咱们家福香,你别听他们瞎说。福香好好的呢,你要看,改天吧,凑齐了钱,过来看了直接把人接回去。”

      李瘸子不相信梅芸芳:“不行,我今晚就得看,不然你就把五块钱退给我。”

      要人好好的,梅芸芳为啥不给他看?

      梅芸芳当然不乐意,但又怕逼急了,李瘸子在门口就吵了起来,到时候弄得全村都知道了。万一这事传到在祁家沟修水库的陈阳耳朵里,那就坏事了,他可是最护着这傻子。

      权衡了几秒,梅芸芳妥协了:“行吧,跟我来,就看一眼啊。”

      她拿着煤油灯将李瘸子带到了正房旁边一侧的茅草屋里,轻轻推开门,指着躺在稻草上的陈福香:“那,看到了吧,人好好的,在睡觉呢!”

      说着就想出去,但陈老三眼尖,已经看见了陈福香脸上糊的那一层干涸的血痂。

      他不干了:“她脸上都是血,谁知道是死是活?不行,我得去看看,你要不让我看,就让退钱给我,我可不想花钱娶个死人回去。”

      “你小声点,又没说不让你看。”梅芸芳赶紧喝止住了他,拿着油灯,皱了皱鼻子,慢慢往里走,边走边小声说,“没死呢,不信你探探她的鼻子。”

      李瘸子把食指凑到陈福香的鼻子前,感觉到了她的呼吸,松了口气。不过她脸上都是血糊糊,长什么样都看不清,一身瘦得像竹竿,病病殃殃的,哪怕是荤素不忌,只想有个女人的李瘸子也有点嫌弃。

      “脑门上那么大个窟窿,破相了吧?不行,你这女儿又傻又破了相,哪值十块,五块,五块我就娶她,不然就算了,你把钱退给我。”

      梅芸芳没料到李瘸子会趁火打劫,气得脸都青了:“你要个媳妇不就是暖床生孩子的,破相有什么关系,我们家福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十块都便宜了你。”

      李瘸子嫌弃:“黄花大闺女又怎么样?还不是个傻的,而且她这幅半死不活的模样,弄回去搞不好还要我掏钱给她看病。她这病恹恹的样子,谁知道禁不禁得起折腾,能不能生娃给老子传宗接代。你要不答应,就把五块钱退给我,我不娶了。”

      梅芸芳有点后悔,早知道就花两毛钱让村里的赤脚大夫来给这死丫头包扎一下,也不至于让李瘸子找到了砍价的借口。

      她不想降价,可看陈福香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她还真怕这傻子死在家里,什么都捞不着不说,陈阳那狼崽子回来铁定会发疯,砍了她都有可能。不如让李瘸子把这个祸害带回去,就算死,也死在李家,陈阳也找不上她。

      梅芸芳起了祸水东引的心思,假装很勉强:“要不是看你诚心想娶我们家福香,我可不会答应你。行,我今晚就让你把人带走,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你可得好好对咱们家福香,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一下子便宜一半,五块钱就买个嫩生生的小媳妇回去,李瘸子心里乐开了花,当即乐呵呵地应承:“当然,当然,我自个儿的媳妇,我不疼,谁疼啊?丈母娘,我先带福香回去了啊。”

      他背起了昏迷不醒的陈福香摸黑出了门。

      梅芸芳目送二人在夜色中离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总算把这个包袱给甩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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