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9、谁算计谁 ...
-
是夜,万丘山下一民居内,刘氏煮着茶,方如梦闭目撑额。
几声叩门声响起,刘氏起身开了门,将来人引进屋于茶几前落座。
见人进了屋,方如梦依旧神色如常,淡淡道:“待今夜过后,你便不用再来了,与你义父过逍遥日子去吧。”
“夫人叫我来该不会就是说这句话吧?”
“自然不是,该去的都去了,是该结束了。”方如梦睁开双眼,一双与方季如出一辙的桃花眼,只不过那双眼里有着太多复杂的东西。
“夫人想今夜便动手?”
“是。王慕深,你做了多少年的于岸了,你难道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方如梦偏头瞥了王慕深一眼,带着些许遗憾道:“可惜了大好年华。”
王慕深笑了笑,抬手将脸上面具摘下丢在一旁,道:“还不算太晚,只是若我有意外,还请夫人护我义父安度晚年。”
“方家不缺那口饭,好吃好喝随他意。”
“但是,属下有一事不明,夫人难道不知道方少爷上了万丘山?还是说夫人要他给那狗皇帝陪葬?”
提到皇帝,王慕深心里泛起阵阵厌恶。
“什么?季儿上了万丘山?!不可能!我的人守在山脚下从未见他上过山!”方如梦惊的面容失色,修的精致的黛眉紧紧拧着,一旁的刘氏端起茶壶,给两人斟了两杯茶,茶香溢满屋,方如梦方才稍稍平定了心绪。
大战即将拉开序幕,自己岂能乱了方寸!
“方少爷易容成了二殿下王颀,夫人手下那群草包莫不是没看出来?再者,夫人若交不出我义父,难保那狗皇帝不会发疯撂蹄子,如若我那义弟有个三长两短……”王慕深摩挲着杯壁,偏头瞧着杯里的茶叶沉沉浮浮,冷冷道:“是好茶。”
“这个混小子,净坏事!”方如梦揉了揉额角,深叹了一口气,良久道:“你回去将无忧镇内所有人手召集过来,如若我没猜错的话,季儿这会十有八,九被那狗皇帝发现了。”
“可……夫人应该知道我想什么。”王慕深依旧面覆着笑。
方如梦会意,朝刘氏抬了抬手,刘氏从袖间掏出一小白玉瓶递给了王慕深,道:“王老爷服下此药,从此将不再受蛊毒困扰,还望王公子能信守承诺帮助夫人完成最后的任务。”
王慕深将玉瓶置于怀中,无比心安,这么多年,终于盼到了这一天,无论自己经此一劫是否还能活命而归,至少他为王雨琛博得了最后的生机,虽死不悔。
王慕深起身朝方如梦作了一辑,颤声道:“多谢夫人那年的救命之恩,希望夫人也能信守承诺,属下这就去召集人手救方少爷。”言罢飞身离去,无比轻快果决。
方如梦将茶几上的茶一饮而尽,茶杯坠地,碎了一地。
刘氏大惊,不等她开口,方如梦拿起披风朝外走去。
“小姐,你去哪?外边危险,有事让……”刘氏追了出去。
“我要阻止他们!我儿还在山上……我的季儿……”不知为何,这一刻的方如梦有些失魂落魄。
“小姐……”刘氏眼睁睁看着方如梦飞身上马,衣袂翩翩,一骑绝尘,仿佛曾经的方青莲又回来了……
这世上哪有不疼儿的娘,只是当时惘然。
“小少爷,你就原谅小姐吧。”刘氏喃喃道。
而此时的方少爷正在万丘山上被守卫围堵。
“阿堇,你救一九,我去将他们引开。”方季摸了摸腰间,糟糕,不仅没带玄铁剑,就连那把匕首也于那日被他丢在了莫堇书房里,赤手空拳……
莫堇抬头看他那狼狈的模样,心下了然,他执起方季的手,将双怀刃放到他掌心,轻声道:“这武器原名叫鸳鸯,你拿着。我对付那老皇帝用不着。”
方季接过双怀刃,原来它叫鸳鸯,方季将人温柔搂住,沉声道:“我去了,你小心。”
方季微红的眼角扫了一眼那些群涌而来的守卫,松开怀里的人,飞身跃起将几名刚刚登上屋顶的守卫踹了下去,几个纵跃,将人引至前院。
莫堇攥紧衣袖,一颗心跟着那抹逐渐淡去的身影窜了好远,猛然回过神来,跃下屋脊,勾着飞檐,掠进房内,却不见了人影,只余下那幽蓝色垂幕在寒风中飘飘荡荡,一股危险的气息在逐渐靠近。
莫堇警惕地退后几步,袖间飞针已在弦上。
一阵窸窸窣窣声响起,房梁上,床上,窗外,涌出一大批黑衣人。
莫堇轻睫微颤,暗自道,中了圈套!
“你想偷袭朕?”隔间珠帘轻启,皇帝挽着一九的手臂,踱到榻前,搂着一九坐下,与莫堇相隔不足丈余。
莫堇轻笑道:“陛下与我隔这么近,不怕我……”
“当然怕,不过就是不知道你的手有多快?”皇帝捋了捋须,不疾不徐道。
虽须发皆白,却是精神矍铄,言辞间颇有帝王风范。
莫堇环视四周,一排排弓弩朝着自己蓄势待发,意欲明显,自己若是妄动一下,这些弓弩便能将自己射成筛子。
“方季那前朝余孽在外边可安好?”皇帝眯起双眼看也不看莫堇,仿佛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只是微微侧身朝着一九赞叹:“还是这般模样比较顺心。”
“陛下都这般安好,阿季自然是安好。”莫堇平静地答道,心下却是百转愁肠,姜还是老的辣,只怪自己思虑不周,羊入虎口,凶多吉少。
“哦?你没有什么要问朕?问吧,让你死的明白。”
莫堇问:“我父亲劫官银盗国库可是真。”
皇帝答:“非也。”
莫堇问:“鸳鸯可是你逼迫我父亲替你打造?”
皇帝答:“自然。”
莫堇问:“王益文可是你所害?”
皇帝答:“非也。”
莫堇问:“这些年一直要害方季性命的可是你?”
皇帝答:“正是。”
“多谢陛下坦诚。”莫堇目光转至皇帝怀里的一九,又道:“王雨深确实已死,还望陛下放下执念,饶了他的孩子。”
“胡说!他还活着,他昨夜还入了朕的梦。”皇帝喉结攒动,眸间寂冷:“他没死,他前几天还给朕写信……”
房内暗香袅袅,青烟自香炉中萦绕弥漫,莫堇突觉不适,这熏香有毒!
“莫公子,这迷香效果如何?它名叫浮华醉,闻着浑身瘫软,就如他一般。”面覆驱邪面具的巫师从里间走了出来。
“还不错。”莫堇一边说着,一边如闪电一般掠至皇帝身前,将银针抵上皇帝喉咙,“但比起我这见血封喉的幽冥散差点。”
这一动作只在一瞬间,众人甚至没瞧清发生了什么,如今投鼠忌器,更不敢妄动了。
若要怪,只能说这皇帝太过于自负。
莫堇此举只想速战速决,本就是以命相搏,若那些弓,弩,射手速度比自己快,那便是死的凄惨,若自己听之任之,也是死,既如此,不如赌一把。
不曾想他倒是高估了这些人的实力。
莫堇已经快抵御不住这浮华散的侵蚀了,他已经不再是百毒不侵,因为成冶大师将他体内所有毒都驱散了个干净,现在的他与正常人无异。
“传闻你百毒不侵看来是真的,看来是朕小瞧了你,不愧是莫北行之子,只是不知你父亲是如何失踪的?”皇帝笑着看了看目光呆滞的一九,又道:“朕这一生活够了。”
“我父亲是我杀的。”莫堇淡淡道,似乎自己只是杀了一只牲畜一般。
“你倒是坦然。”皇帝凄然一笑,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莫北行在练武场教自己舞剑,王雨深在旁眉眼含笑,深情款款注视着自己,自己一个心猿意马,被莫北行挑飞了长剑,此后他便再也无心练剑。
故人已去,物是人非。
“放我们走!”莫堇一手拿银针抵着皇帝的喉,一手将一九从他怀里拉起来,一步步朝门边退过去。
所有人目光牢牢锁住莫堇,一刻也不敢懈怠,却又无可奈何,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快至门口之时,皇帝广袖碰翻了矮几上一个白玉杯,一声脆响,碎了。
所有弓,弩手竟然从窗外口越了出去,那巫师也是面色煞白,踉踉跄跄跟了出去。
莫堇心下一凛,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你下了什么命令?”
皇帝大笑,眼神却阴冷可怖:“别怕,只需一瞬,便解脱了。”
莫堇顿时明白了过来,“疯子!”银针入喉,皇帝笑容僵在脸上。
莫堇拽着一九朝外奔去,却发现自己足下疲软,这浮华醉他也是头一次见,并未提前配置解药,他的视线开始模糊,唇角抽搐,前院还有他放不下的人,此时此刻他正在酣战,对于这灭顶的灾难一无所知。
“阿季,快跑……快……”莫堇运气于掌心,将一九推了出去,自己却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失了知觉。
不过片刻,砍杀声四起,刀剑相触,战作一团。
王慕深架着方如梦,带着人冲上了山。
“季儿,快跑……”方如梦挣脱了王慕深,独自一人在混战人群中一遍又一遍地喊着方季,全然不顾身边如狼似虎的敌人,一把把尖刀刺穿她的身体,她像失去知觉似的,在人群里茫茫然地寻着她的孩子。
方季浑身被血染红,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那些守卫,他有些疲惫,血红的眸子凶狠地瞪着那些守卫,地上尸骸遍布,血流成河。
余下的守卫被这凶狠的目光骇的退了开去,谁也不敢朝前,被围困的人宛若一只饿坏了的凶兽,茹毛饮血。
一声巨响从后院斋房里传来,刹那间后院变成了一片火海,滚滚热潮扑面而来。
“阿堇!不……”方季紧握着双怀刃,踉踉跄跄朝后院扑过去,守卫们大惊,纷纷丢盔弃甲,谁也顾不得方季,一个个四下逃窜,朝山下逃命去了。
“我……并未下令此时引爆……炸……药……谁……谁……我的……儿……”方如梦伸出那只沾满鲜血的手,颤抖着朝远方,终究是落下了,她累了。
人生如梦,梦醒即逝。
“方少爷!”王慕深飞身过去,将崩溃疯狂的方季朝山下拖去,岂料猛然受了方季一掌,这一掌凶狠无比,用足了十成的功力,登时就震断了王慕深几根肋骨,王慕深挣扎着起来从袖间射出一根银针封住了方季的大穴,方季瘫倒在地,绝望地盯着后院那熊熊大火,那一刻他的心被那大火烧成了灰。
片刻过后,前院,后山,偏院,大殿,神坛,一声接着一声的巨响此起彼伏,瓦砾横飞,树木残叶混着泥土炸上了半空,烈烈大火瞬间将整个万丘山顶吞噬,未能逃脱的人哭天喊地,奈何这天与地并没有神明庇佑。
此时这一方夜幕下的生灵,如同蜉蝣一般渺小无力。
“鸣儿,我们的计划成功了,这狗皇帝终于甘愿赴死了。”公公牵着王呈的手,冷眼看着这一片火海和那些在火海里垂死挣扎的人,笑道:“此生已了,唯一遗憾的是救不了你。”
鸣儿,已经好久二十年没人叫过这个名字了,他以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大仇得报,可自己也不见得好受多少,终究不过是一死,何所惧,何所念。
“鸣儿。”
王呈透过灼灼火光仿佛看见他的父亲和母亲朝他缓缓走来,拉着他冰凉的手指,一声又一声地唤着:“鸣儿……”
碧草茵茵,花香四溢,春意盎然,可惜这些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什么恩怨,什么神明,什么争斗,什么算计,都在这残酷的烈焰中倏忽不见。
然而,活着的人又在重蹈覆辙,无休无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