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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男医生x乡下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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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
坐了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下车又坐了四个小时中巴车,然后是三个小时拖拉机,徐卿城到牛家村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自己下车了,他浑身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在身体里的骨头一根一根都不对劲,肉还在维持着在拖拉机上时候的抖动频率。
他在拖拉机后车厢上看到了站在村口的众人,原本还想强撑一会儿,忍过那几分钟,好歹跟人打完招呼再走,可是身体不允许他想得那么美好。
于是村长和一众干部在村口等了很久,等来的就是一下车就吐得一塌糊涂,然后一头栽倒在地的徐卿城。
徐卿城这个无神论者,坚定的科学信奉者这一夜体会了什么叫灵魂出窍。
他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在闷热,充满泡面味和脚臭味的车厢里,一会儿觉得自己是在嘈杂拥挤的座椅上,一会儿有觉得是震耳欲聋的拖拉机上。
为寻求一个宁静,灵魂仿佛抛弃了这具肉身,让他失去了一切感知,最终陷入一片荒芜宁静的黑暗中。
“徐医森,起来吃晌午饭。”
他耳边传来一句轻轻的呼喊,他一开始没有明白是什么意思,对方又多喊了几遍,把他从黑暗中捞出来。
他睁眼,感觉眼皮都黏在一起了,睁开时候有那种撕扯感。
入眼就是明晃晃的光,从被推开的破旧的木门中倾泄而来。
他下意识捂了一下眼睛,生理性的眼泪从眼睛里被挤出来。
他坐起来,觉得浑身都不得劲儿,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
“徐医森,吃晌午饭。”那个女声又出现了。
徐卿城慢慢把手移开,看到门边露出的一个脑袋,乌黑浓密的头发编成两条大辫子,垂落耳下。
人也是黑漆漆的,像是被晒焦了。
看不清面容,只知道对方黑。
“你是谁?”他问,一边在枕头旁边寻找自己的眼镜戴上。
“鹅叫黄小丽,村藏喊鹅给里做饭。”她努力说好普通话,奈何这边的人都是平翘舌边鼻音不分的,听起来奇奇怪怪的。
不过他还是懂了她的意思,村长让她过来给他做饭。
徐卿城经常去过国外旅游,跟外国人交流都完全没有问题,别说是跟这种小丫头。
“好,我马上起床。”
“嗯嗯,好,鹅去把饭端上桌。”
“我,乌哦我。”他忍不住纠正她的口音。
黄小丽原本就黑的脸更是黑红交加,一溜烟跑掉了。
徐卿城觉得自己有点无聊,跟这种乡下小丫头有什么好计较的呢?教了她普通话,以后她也找不到人说。
他起床,环顾了一下这个房间。
五六平米左右,黄泥和石块堆砌的墙壁,不平整的水泥地,顶上是木桩瓦片,窗户上没有玻璃,沾了几张塑料纸防风。
房间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子,几条板凳,还有一个摆放洗脸盆的木架子。
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里比他想的还要落后。
他心里原本做好了准备的,但是来到这里,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徐卿城换了一身衣服,走到屋外。
这里像是一个小四合院,非常小,院子外面就是大片大片的土地,土里种着他不认识的农作物,绿油油的,倒也挺好看。
田埂上还有树,有虫鸣鸟叫声。
微风拂来,竟然吹散了他身体里的疲惫。
这里的风好凉,而且没有城市里那种厚重感。
这里的风就只是风而已,没有夹杂工厂的浓烟和吹不散的霾。
“徐医森,这里。”黄小丽又冒了个头,在一个屋前叫他。
徐卿城走进去,入目的首先是进门对面墙壁上供奉着的灵牌,灵牌上还贴着褪色发白的天地君亲师几个字,然后才是屋子中间的木桌。
桌上摆着一个煮白菜,一个蒸腊肉香肠,一个炒的酸菜肉末,一个小碗装的辣椒水,还有一碗米饭和一双筷子。
桌下趴着一只大黄狗,看到他的时候也没有什么反应。
但是他从来不喜欢这些动物,一看到就让他想起在学校里解剖青蛙的场景。
“大黄,出切。”黄小丽把狗轰出去了。
看狗离开了家门,他才坐下来。
一低头,腊肉香肠皮看着都是黑的,他觉得恶心,一筷子都没夹,酸菜肉末闻着就恶心,更不想吃。
“你次嘛,我还要去煮猪食。”黄小丽说。
她走到隔壁的屋里去,显然是不习惯跟他待在一起。
徐卿城确实也饿了,就着水煮白菜吃了小半碗饭,实在是吃不下了,胃在提醒他再吃就会吐出来。
黄小丽剁完猪草出来看到桌上的菜几乎没有动过,有些忐忑地问他:“不好次啊?”
徐卿城吃过东西,总算恢复了点精气神,摇摇头“没有,胃口不好。”
“你多次点嘛。”她有点急。
“你爸呢?”他避开那个话题问她。
“在村委会,你要切嘛?我带你切。”她们说话真搞笑,去说成切。
徐卿城吃饱了,就有余力在心里讽刺她了。
他可不是自愿来这里的,他在医学院惹了事,差点被开除,是他爸给他走后门争取到了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自愿援助西部落后地区,给这里的人讲解卫生知识,更重要的是会在当地的卫生室实习一年,这边连个医生都没有,之前都靠赤脚医生看病,可是前段时间那个医生过世了,这里的人生病想看个医生还得坐三个小时拖拉机去县城看。
他的学校知道这种情况之后就联合政府部门开展了这次援医活动。
这个省一共来了十六个医学生,据说他这个还不是最偏远的,最偏远的那个在悬崖上,上山的路基本是三十厘米的悬崖边,下山的时候挂钢索滑下来。
该说他运气好?
“去。欺玉去。”他又开始了。
在学校的时候成绩不怎么样,只凭家里有钱和长得好看两点在医学院混得不亦乐乎,在这给人当起了语文教师。
黄小丽已经感觉到这个年轻人不喜欢这里,他也不喜欢她这种人。
心中是有不忿,可是更多的是难过。
她带着徐卿城找到村委会的父亲,自己埋头跑了。
“小丽这个姑娘。”黄勇不太好意思地搓手,叫徐卿城“坐嘛。”
他的口音更重,徐卿城才感觉刚才跟黄小丽说话算是交流顺畅的了。
黄勇给他泡了一杯茶,然后跟他讲这边的大概情况,住了多少人,老人小孩占多少,地理环境怎么样。
徐卿城发现黄勇讲话的催眠效果不弱于他的老师们,让人听着就感觉到了潮热喧嚣的盛夏,无端端想睡觉。
他努力睁开眼皮,盯着杯里沉浮的茶叶。
在他即将失去意识的前一秒,黄勇喊他:“徐医森,走嘛,我带你去卫生室。”
他一下惊醒,点头,站起来。
他比这些农村人高很多,皮肤比刚嫁人的小媳妇还白嫩,一看就是个城市人。
也不知道能在这里呆多久,黄勇感觉到了他不加掩饰的敷衍,大概也只是想熬过一年就回去吧。
他把徐卿城带到马路边一个小屋子,就两小间,一件摆着问诊的桌子,一间储存针管药剂。
老医生走得急,什么交待也没有,只能靠徐卿城自己摸索,黄勇交待了一番之后说下午小丽会接他回去吃饭,然后就离开了。
徐卿城像是个野孩子一样亢奋起来,对这个小医务室的一切都好奇极了,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像是在玩小孩子的探险游戏。
很多药名他都似曾相识,就是想不起来是用来干什么的,好在后来在桌子抽屉里找到两本笔记,一本是老医生记录病症和用药和金额,另一本是老医生的日记。
他想了下,把老医生的日记放回了抽屉。
仔细研读记录用药的笔记,这感觉其妙极了,像是他迷恋的武侠小说情节,主角因某些原因掉落谷底,结果意外捡到高人遗留的绝世武功秘籍,然后修炼成功一跃成为最强者重回江湖。
倒是很快看完了,心里热血澎湃,恨不得现在就来几个病人让他发挥自己的才能。
然而病人没有,苍蝇倒是一大堆,这里又热。
无聊,无聊到他躺到了接待病人的小沙发上,笔记盖着脸睡着了。
“徐医生。”又是这个声音。
他感觉身体被推了几下,醒过来。
“怎么了?”嗓子带着刚刚苏醒时的沙哑。
“回家吃饭了。”
“哦。”他翻身起来,结果头晕脚麻,站起来的时候没力气,软倒了一下,幸好他眼疾手快,把自己挂在了黄小丽身上。
“徐医生!”她惊呼。
“对不住对不住,脚麻。”他赶紧把手撑着墙壁,自己站立。
黄小丽整个脸都涨红,清澈的眼眸里带着一点点泪光。
徐卿城白净的脸上也像是皮下血管破裂,两边耳朵也都是红的。
他把门锁好之后跟黄小丽回家了,两人一路上一语不发,却又不自觉去关注对方的行为。
黄小丽才不想理这个讨厌鬼,谁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整她。
徐卿城也不好意思跟她说话了,之前自己还诸多挑剔,刚才手不小心搭到了对方的胸口……他生平第一次如此切身地体会到男女差异。
好大,好软。
虽然只是一瞬间的触感,但是他的手仿佛还停留在上面。
不自觉地甩甩手,可是正好被转头的黄小丽看到,她更生气了,她觉得自己是被嫌弃了。
徐卿城却注意到了她的眼眸,如此干净,眼白甚至带着婴儿眼睛的微蓝。
瞳仁和眼白界限清晰,睫毛也很长,只是一直被微黑的肤色掩盖。
他学校大部分都是近视眼,有的那镜片比啤酒瓶底还厚。
他没有看过这样纯净的眼眸。
心中的弦被拨动了。
chapter 2
卫生室终于迎来了第一个病人。
“医生,医生!”人才走到门口,已经叫了好几声,徐卿城一开始甚至没有意识到是在叫自己。
“怎么了?”他快步走出门去。
胖女人抱着一个蔫儿巴的小孩儿,原本焦虑的脸在看到徐卿城年轻的面容时愣了一下,随后皱起眉头。
这么年轻,看着还没有她家老大年龄大,真的会治病吗?
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办法了,老七发烧都发了四天了,还是没见好,现在烧得都抽搐起来,饭也吃不下去,她怕老七死了,她好不容易才生了一个儿子,前面虽然也生过儿子,但是没有养活,这是唯一一根香火,不能再断了。
徐卿城赶紧指挥她把孩子放在沙发上,他看到小孩脸已经烧成不正常的猪肝色了,手背触了一下他的额头,很烫。
“持续多久了?”他一边甩体温计,一边问这个女人。
“四,四天了。”
徐卿城心里更紧张,拿着笔记往小房间里跑,他之前看了那么多病例,也没看到几个是关于小孩的。
他额头在冒汗,屋外的胖女人一直在喊他“医生,你在干什么?体温计可以拿出来了没有?!”
没有,没有关于小孩持续高烧不退的办法。
只有大人的,但是小孩用药需要格外谨慎,不能用大人的药折半服用,很可能造成更不可挽回的局面。
他开门出来,把册子丢在一边,从小孩胳肢窝把体温计拿出来,快四十度了。
他的心跟这母亲的心差不多,他也恐慌,害怕。
甚至开始后悔之前自己没有好好上课听讲,去各科室轮岗的时候也只懂得嬉笑玩闹。
他只能先给小孩降温,然后语气严厉地问清了小孩的症状,什么时候开始的,什么时候更严重的,期间都用过什么药,有没有过敏史和遗传病史,胖女人一一回答,最后他问:“这里哪有电话?”
“村委会有。”
“好,你继续降温,我马上回来!”
叮嘱完这一句,他两条腿疯狂抡起来,几分钟就跑到了村委。
“电……电话!”他见人就喊。
好在大家也知道这是新来的医生,赶紧把他带到村长办公室。
徐卿城来不及解释,拿起听筒就给学校办公室打电话。
他经常被老师告状,办公室号码背得比他爸的号码还熟。
电话响了很久,他的心跳比一万米长跑之后还要快,在电话要挂断之际,终于有人接起。
“老董!救命!”他喊了一句,破音了。
对面的人一听这声音就知道是谁,还以为是他不习惯那边的生活要调回来,结果下一句就开始大声列举病状,持续时间,过程和小孩现在的情况。
老董一听就严肃起来,回问了几个问题,徐卿城告知他之后,老董立马下药。
徐卿城从旁边扯了一张纸和笔,赶紧记下来,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到卫生室。
不能慢,老董说这种情况已经很危险了,马上缓解症状之后要送到大医院去做进一步的检查。
徐卿城到了医务室,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湿透,额发贴在脑门上,跑到药房翻药。
找到老董说的药之后,给小孩打了一针。
“要马上送医院,这里治不了。”
“怎么治不了!你不是医生吗!”
“我……”
是,他是医生,可却是没什么真才实学的医生,而且这里条件简陋,真的治不了。
可是他张口,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凶什么凶,你要是早点送来也不至于成现在这样,晓得怪别人不晓得先怪自己!”黄小丽好像女战神一样出现在门口,进来以后就把徐卿城护在身后了。
她的泼辣劲儿不输这个妇女,而且她是村长女儿,对方多少有点忌讳。
“还不快点去喊车送到县里面!”她像是一头发狠的母兽。
妇女只知道哭,徐卿城把孩子抱起来,跟着黄小丽往外跑。
她很快就找到了拖拉机,几个人一起上去,颠簸了几个小时到县医院。
等小孩进了病房,有专门的儿科医生过来看的时候,徐卿城紧绷已久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瘫软在座椅上。
黄小丽坐在他旁边,好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竟然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松开,黄小丽把手移走,手都被他握出红痕。
“对不起。”他说。
黄小丽摇摇头。
他站起来,踉踉跄跄走到这栋楼的尽头,那里有个后备楼梯。
黄小丽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消失在后备楼梯门。
也跟着过去了。
她推开原本是开合状态的门,看到蜷缩着坐在楼梯上的徐卿城。
他很伤心地在抽噎。
黄小丽愣了一下,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
走到他身边,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背。
他哭得更伤心了。
不知道是在为自己挽救了一条生命喜悦,还是在差点经历病人死亡的惶恐中战栗。
又或者二者都有?
黄小丽这些日子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徐卿城不讨人喜欢,但是讨厌也说不上。他身体里住的灵魂一直不愿意成长,始终是个顽劣的小孩。
但是现在他的眼泪却让她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黄小丽在那陪了他很久,他哭了一会儿就停下了,只是埋在手掌里的脸一直不愿意抬起来。
他终于懂得了生命地沉重与脆弱,他不应该当医生,因为他不配。
这是他的感悟。
黄小丽递给他纸巾,仿佛看透他内心一般地说:“你已经很棒了,真的。”
徐卿城擦干眼泪,摇摇头。
黄小丽捏了一下他的手臂表示自己的支持,“真的,不怪你,她作为一个母亲都不早点把孩子送到医院看病,又怎么能怪你。卫生室的药本来就很少,你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
徐卿城的心被自己的无能所烧毁,又被她的话引得发出新芽。
“真的吗?”
“当然。”
黄小丽笑了下,她的牙齿很白,眼睛也很纯净。
在他最需要陪伴的时候在他身边,在他无措的时候挺身而出保护他。
徐卿城的心中又酸又甜。
“谢谢你。”他低声说。
不好意思抬眼看黄小丽,黄小丽点头,“不客气。”
chapter 3
小孩救回来了,所幸他处理得当,送到医院之后没多久烧就退了,各项检查做完之后确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胖女人千恩万谢地给他作揖,甚至要下跪,被他拦住了。
两人又坐着拖拉机回到乡下,他一路上都没说话,到了也只是说自己有点累,想回房间休息一下。
黄小丽简单做了两个菜,叫他出来吃晚饭,叫了很多声都没人答应。
她试着推了推门,门虽然是关着的,但是没有上锁,她一推,老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她的心不知为何狂跳起来。
“徐医生?”她小声喊了一句。
没人答应她。
黄小丽看到他躺在床上,两只鞋也没有脱,脚踩在地上,身体倒在床上。
黄小丽悄声走近,看到他惨白的脸,两颊却是异样的酡红,嘴唇上翻起很多死皮,头发乱糟糟的,憔悴极了。
她轻轻推了他一下,没什么反应。
黄小丽皱着眉头,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一下,很烫。
他在发烧!
什么时候开始的,怎么都不跟她说?
黄小丽赶紧拍拍他的脸,徐卿城困难地撑开眼皮。
“徐医生,你发烧了。”她说。
“没事。”他的嗓子也哑了。
“怎么没事,现在怎么办?”
“没事。”他又昏迷过去。
恍惚中感觉额头忽然变得很清凉,有人把他的上身抱起来,让他的头靠在软软的香香的“枕头”上,哄小孩一样让他“乖,把嘴张开。”
他照做,一颗苦涩的药片被塞到嘴里,他艰难吞咽。
“喝水。”对方说。
于是唇边又靠近了温热光滑的杯子,温度适宜的水缓缓倾进嘴里。
确定他把药吃下之后,才将他放回床上。
他抓住对方的手。
发出了脆弱的请求:“别走。”
不要把他一个人遗留在这无边的黑暗中。
那只手的主人停顿了一会儿,温柔地回握他。
“好,不走。”
他这才感觉到安心,终于放下一切睡去。
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身边什么人也没有,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可是桌上的水杯提醒他,那不是梦。
他昨晚确实是握着别人的手睡觉的,那只手骨骼纤细,皮肤比他略粗糙,但是很有力量,像是能在黑暗中为他驱逐所有恐惧,给他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
想着想着,他退烧的脸又红起来,最后自暴自弃地抱着枕头在床上拧来拧去,像条露着肚皮的鱼。
等脸上的热度褪去,他起床,换上自己带来的最帅的一套衣服,在房间里紧张地走来走去,几次三番要出门的时候那条腿又收了回来,最后还是把那身衣服脱了,换上平时穿的白衬衫,牛仔裤。
他打开门,看到太阳已经到了头顶,肚子这才觉察出来饿了。
像条小狗一样寻到厨房去,黄小丽果然在砍猪草,把上山割来的野菜野草砍成小段,方便猪吃。
他的眼睛像是怕被灼伤一样,各种游弋,就是不敢看黄小丽。
“你醒了,给你留了稀饭和咸鸭蛋,在堂屋的桌子上,去吃嘛。”她倒像是和平时无异。
“哦。”他傻愣愣地答应。
往门外走了几步,又倒回来,手不自觉搓着衣角,问她:“昨天晚上……?”
“什么?”她抬头问。
她怎么像是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昨晚不是你给我喂的药吗?”他疑惑地问道。
“不是啊,我爸爸给你喂的。”
晴,晴天霹雳!
什么!昨晚是黄小丽的爸爸在照顾他?也就是说昨晚握了一晚上的手的主人是她爸爸?他握着她爸爸的手睡了一晚上???
看他整个人都呆滞了,黄小丽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从没看她笑得那么欢快,徐卿城立马就明白她在作弄自己,昨晚就是她!
“昨晚是你对不对!”他急于求证。
他真的不想留下握住中年男人手睡一晚上这种可耻的记忆!
黄小丽只顾着笑,急得徐卿城想跺脚。
“谁让你嘲笑我普通话不好,哼!”她的眼睛里有得意的狡黠。
明明她在整自己,可是徐卿城竟然也跟着笑起来。
两个人看向对方的眼神都带着光。
少年少女的情窦初开,就是那么莫名其妙。
在狭窄闷热的厨房里,一个坐在小板凳上拿着菜刀砍猪草,一个手扶门框站在门口。
笑过之后却又都不好意思看对方了。
还是他先开口。
“我,我去吃早饭了。”逃命似地跑掉了。
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她依旧叫徐卿城“徐医生”,徐卿城和她爸爸一样叫她“小丽”。
明明只是普通的名字,喊出口的时候却觉得甜丝丝的。
两人都有一些隐秘的快乐。
晚上黄勇睡觉了,站在前院都能听见他打呼,黄小丽悄悄起床,推开徐卿城的门。
他双手枕在脑后,正在等黄小丽。
听到门口有脚步声,一下就知道是她。
悄悄起身,走到门边。
她一开门就被他跳出来吓了一跳,差点惊叫出声。
反应过来之后捶了他几拳,徐卿城抱头求饶。
最后伸手牵住了她的手。
没有松开。
两人的脸都很红。
黄小丽也没挣脱,反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往外走。
星空明媚,月亮皎洁,一切都是清晰的。
两个人并肩走到山上去,远离了她的家。
一起坐在田埂上。
稻苗上有好多萤火虫,像是星星掰碎了洒在水田里。
徐卿城的手撑在田埂上,月光下也是比她白。
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从上衣口袋里摸了一颗用锡纸包裹住的巧克力出来,剥开锡纸,把巧克力递到黄小丽嘴边。
黄小丽就着他的手把巧克力咬进了嘴里。
她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她吃过的巧克力是县城学校旁边小卖部里面一毛钱两颗的廉价巧克力,吃着像是含了一块甜味猪油,很恶心。
这个巧克力完全不一样,她找不到语言形容这种好吃法。
“好好吃!”她惊讶。
徐卿城揉了揉她的脑袋,笑着说:“没了,最后一颗。”
他爸做生意,能买到很多外国货,给他买了很多外国零食消遣。
他都吃习惯了,这颗巧克力可能是之前他爸遗落在行李箱里的。
黄小丽有点失落,让巧克力含在嘴里,慢慢融化,小口小口吞咽化掉的巧克力汁。
“小丽。”他叫她。
“嗯?”
“以后我每天都让你吃巧克力好不好?”
徐卿城心如鼓擂。
黄小丽一下也愣了,她不知道对方说的是不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算了,夏天你寄过来都坏了。”
徐卿城赶忙又说了一句,“我是说,我每天都剥给你吃,我给你剥糖纸。”
已经足够明确了。
他话里的话已经那么清晰。
黄小丽不小心把剩下的巧克力都咽下去了。
“我家巧克力有很多种,还有比这好吃的,小丽,你想不想吃?”他说话时血把耳朵都充红了。
“可是我去不了你家。”
黄小丽心知肚明,两人的社会地位差太多,家庭背景也差太多。
徐卿城一看就是城里人,还是家里有钱的那种城里人,他以后是要在大城市当医生的,而自己只是一个小村姑,怎么配得上他?
她迟疑了。
不是不喜欢徐卿城,而是现实就摆在那,她配不上徐卿城。
她学历没有徐卿城高,但是社会经验远比他多。
真的想要永远在一起,要看的可不是一时的喜欢,还得考虑很多现实的因素。
徐卿城太理想化了。
“我配不上你。”她直接了当地说了。
徐卿城原本也是鼓起勇气说出的这话,被她一句话就打退了。
像是给充满气的气球扎了一针,泄的气都足够带着他环绕地球两周半了。
两人垂头丧气,都开心不起来了。
两人无言地面对着水田,看着忽明忽灭的萤火虫,看着水里月亮残缺的倒影。
家里养的大黄狗循着味道找到了两人,呜咽了一声,趴在黄小丽身边。
忽然,徐卿城像是顿悟了什么一样,身体猛地弹了一下。
转头,眼睛都在发光。
“小丽,你想考大学吗!你考到我们学校来吧!”
大学。
曾经那么近,现在那么远的一个词。
黄小丽高二的时候,母亲生病,家里没有人照顾她,只能是她退学回家照顾母亲。
这一照顾就是两年,但是母亲最后还是走了。
她弟弟也出门打工赚钱还债,她承担起了在家养猪喂鸡给父亲做饭的责任。
大学。
曾经她也向往过的。
“我可以吗?”她迷茫了,随即摇头,“不行,我走了家里的鸡鸭猪怎么办,我爸爸怎么办?”
“那我怎么办呢?”他问。
“我想和你在一起,小丽。”他眼神那么诚挚,那么纯真,眼睛里就只有黄小丽一个人。他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人,难道只能在一起短短的几个月?
不够,不够!
他喜欢黄小丽,他知道对方也喜欢自己。
两个互相喜欢的人为什么不可以一直在一起?
“如果你考到大学去,你爸爸也会替你开心的,你不信明天问问他,好吗?”他请求她。
黄小丽心中犹豫不决,她已经二十岁了,现在考进去,读完书都二十五岁了,比曾经的同学大三岁,真的有意义吗?而且学费那么贵,家里是肯定负担不起来的。
她咬着嘴唇,其实未必是不想去。
那些错过的,有机会重新拿回来,她怎么会不想。
她当时的成绩也能排上前十名,进个一般的大学足够了。
如果不论别的,她想去大学吗?
当然是想的。
可是她不能只顾着自己,不是吗?
“我,我不能去,有太多事情了。”
“小丽,告诉我你自己的想法,其他的事情我来解决。”他情急之下握住了她的手,将自己内心的渴望都传递给她,给她一些勇气。
“我想去的。”黄小丽的眼泪掉下来,不知道为什么呜咽起来。
大概从来没有人问问她的意见吧,自己的人生仿佛都在父母的控制里,谁又管她的想法了呢?
“好,那其他事你不用管,都交给我。”
“可以吗?”
“可以。”
chapter 4
高考复习的书很快就到了,和高考复习资料一起到的,还有他让母亲从家里寄来的很多巧克力。
有两三百颗,具体多少没有数,他准备作为黄小丽复习的奖励,她只要认真复习一天,就可以得到一颗巧克力。
于是在卫生室经常出现这样的场景:两个人面对面坐在桌前,一个看着医学相关教材,一个埋头看高考复习资料。他们之间很少说话,都很认真。偶尔两人会抬头看看对方,有时候会有眼神的交错,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浅浅爱意。
每天下午,她回家做饭之前,徐卿城都会考核她今天的学习成果,都能答上的话就奖励一颗巧克力。
每天,黄小丽都是嘴巴里含着一颗巧克力,笑着回家的。
巧克力浓郁的香气总在唇齿间,她脑子里想的都是徐卿城。
这天,她学习完回家的路上,看到了黑着脸的黄勇。
巧克力咕噜一下就被咽到肚子里去了。
“爸。”她喊了一句。
黄勇背着手走在前头,黄小丽胆战心惊地跟在他身后。
那时候农村谁家的孩子都是一连串,管教的最快方法就是打。
黄小丽也是挨过打的,两指宽的藤条直接抽断,所以她很害怕看到这样的黄勇。
一路上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那么清晰,心跳得仿佛要将耳膜震破。
一回到家,黄勇把院里的大门关上,从门背后的扫帚里抽了细条。
“跪下。”他话音刚落,黄小丽已经发着抖跪下了。
藤条抽到身上并不是立马就疼,而是缓慢的由一点炸开,蔓延到皮肤的各处。
“你天天去卫生室干什么?”他问,又抽了她几下。
黄小丽一言不发,她知道辩解是没有用的,只有等他发泄怒气。
又是夏天,身上的衣服穿得薄,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起了一条一条的红色凸痕。
黄勇都抽累了,又踢了她一脚。
“去做饭。”
黄小丽用手撑着自己,慢慢从青石板的地上起来,膝盖和身上都很疼。
心中却是止不住的沸腾。
她爸爸不会为她感到开心,他根本就不会考虑到她。
这样的家,留下来又有什么意思?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打。
肯定有人在她爸那里嚼舌根,说她每天去卫生室,和新来的医生不知道做什么。
流言蜚语很快就会流传开来的。
她不能再去卫生室了。
饭桌上她没有看徐卿城一眼,神经大条的徐卿城也感受到了不一样的氛围。
他也每看他。
这样黄勇才稍微打消心中的疑虑。
“徐医生,最近小丽老往卫生室跑,打扰到你了吧。”他笑嘻嘻地问。
“没,黄小丽在那复习功课,有时候我跟她讲讲题。”
“复习什么功课?”
“高考。”
黄勇的脸转向黄小丽。
“你要考大学?”
黄小丽的筷子停在碗上,没有说话。
“徐医生你不用管她了,这么大个姑娘考什么大学,二十来岁结婚都算晚的了。”一语就将她的期望否决。
徐卿城被这不冷不热的态度弄得有点难受。
“她想读,就让她试试。”
“老子没钱供她。”
“我会……我会给她申请学校的补助,不用交学费,生活费也不用你出。”
黄勇把筷子一砸,出门去了。
徐卿城看向黄小丽,发现她整个人都在发抖,嘴唇都是白的。
“小丽。”他担心地叫她的名字。
她站起身收拾碗筷,徐卿城看到她手臂上的红痕。
“小丽?”他握住她的手。
“怎么了,你被打了?”
难以置信,他作为一个男孩,在家里从没被动过一根手指,这样的痕迹也只是听他同学说过。
“没事。”她摇摇头。
随后问他:“你说的学费的事是真的吗?”
“真的。”他点头。
黄小丽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只要学费能解决,生活费没问题,她出去给人洗碗擦地都可以,这些事情没有人比她做得更顺手。
“对不起。”他说。
他猜到是自己给她带来的麻烦,黄小丽看了一眼门口,没人。
她轻轻抱了一下他。
“我不能去卫生室了,我会在家看书,你晚上回来可以考我。”
“嗯。”他不敢回抱,怕把她弄痛。
黄小丽考大学的信念从未如此坚定,越是听徐卿城说外面的世界,她越想去看看。
在家看书的劲头比之前更胜。
他买的资料很多,黄小丽严格按照上面的规划看,下一次高考还有九个月。
书看了二分之一的时候,徐卿城下乡的期限到了,新的医生已经来这里了,不再是短期的院校学生,是从县里调过来的医生。拖家带口的,看来是准备长期在这边了。
徐卿城走了。
留下了一袋巧克力,走的前一晚还一直在说:“以后我监督不了你了,你自己要好好看书,和之前一样,复习的好的话就可以得到一颗巧克力,不准一口气全部吃完,知道没?”
黄小丽一直点头,眼泪止不住从眼眶里掉下来。
她的眼睛很黑,睫毛很长,细小的泪珠挂在睫毛上。
“小丽,你一定要考上,我等你,接新生的时候我会去接你。”
“小丽,不要喜欢上别人,别结婚,我会一直等你的,知道吗?”
“小丽,我不想走,我想等你高考完再走。”
“小丽,你爸爸如果再打你,你一定要告诉我,我把你接到我那里去,知道吗?”
“小丽……小丽……”
说不完的话,到最后只剩下一个拥抱。
他不想走,可是家里和学校已经催了很久了。
他走了小丽怎么办,她真的可以坚持到高考吗?她爸爸会不会为难她?
她会不会想他?
黄小丽的肩头湿了。
她愣了一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小丽,你一定要来,听到了吗?”他哽咽着。
“知道了,我会来的。”
她许诺他。
徐卿城一步三回头地走了,黄小丽怕村里的流言蜚语,没有去送他。
等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视线外,她还扶着门框站在大门口。
两人完全断了联系。
村子就那么点大,他们不能打电话,不能写信,不然信的内容估计第二天就可以人人背诵了。
徐卿城魂不守舍地回到自己家里的别墅,躺在软绵绵的席梦思上,脑袋里一直想着黄小丽。
她现在在干什么,吃饭了吗?有没有看书?
等人的日子太煎熬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拆成了无数份。
他在暑假的时候没有忍住,还是去找黄小丽,却得知五月份从家里跑了,不知道去了哪,大家还都猜测是去找他了。
徐卿城和黄勇大打出手。
几乎要把他家都掀了找黄小丽。
“你说过我每个月给你一百块你就不会打扰她,你会让她考大学的!”
这钱前几天才汇出上一笔。
黄勇蹲在青石台阶上抽烟,对他的话默不作声。
徐卿城想报警,可是怕她被找回来之后又陷入地狱。
转身走了。
黄小丽是自己走的,她把高考复习资料都带走了,这么多书,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搬走的。
徐卿城的心都空了一块,可是心里又隐隐有期待。
冥冥之中仿佛有人告诉他,黄小丽不会让他失望的,上一次见面不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九月,新学期到来。
每一天,徐卿城都坐在学校门口看着来来往往的新生,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这里的夏天很热,阳光仿佛会灼烧人的皮肤,来往的汽车和客车匆忙。
校门口人声鼎沸,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新奇。
接新生的最后一天,他的同学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聊着聊着,对方忽然停下来了。
“那个女生好怪,这么热不打把伞吗?难怪这么黑。”
徐卿城福至心灵地转过头去,看到了站在校门口抬头看学校名称的女孩。
身边的一切仿佛都按了静止。
“小丽。”他无意识小声喊了她的名字。
对方居然听到了,视线移到了他这边。
“小丽!”他猛地跳起来,冲到她身边去,生怕这是一个梦,而她只是每晚出现在他梦里的幻影。
“好久不见。”她淡淡说。
将他的喜悦一下击垮。
“小丽。”他有些委屈地叫她的名字,千言万语一时都变成了简单的两个字。
黄小丽突然冲他眨眨眼睛,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
“你还欠我六十九颗巧克力。”
他的笑意和眼泪一起出现,再也顾不得许多,将她紧紧抱住。
“我还你,连本带利,每天还你一颗的话,我还你20069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