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情之所钟》幽蓝迦叶

115、饴糖

　　晓星尘原定说在客栈休息两天的，但没想到，当晚就开始下起了滂沱大雨，电闪雷鸣，一道道粗如手臂的闪电似夹杂着天地的怒火一般雷霆打向人间，伴随着轰轰的雷声，注定了这一晚不会太过平静。

　　而在房间里温馨的昏黄色烛光下，晓星尘正坐在床边低头擦拭着手里的霜华，霜华擦拭好后，晓星尘顿了顿，解开了包裹着降灾的黑布，抬手抚上降灾的剑鞘，神情温柔眷恋，似是想透过这把剑在怀念什么人。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突兀响起，打断了晓星尘的回忆，他收起脸上那温柔眷恋的神情，将降灾放到床头，起身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门外的秋慕就飞快地从他身旁一溜烟奔过去，直接跑到他床上，脱鞋钻进他被子里，捂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个头，满脸害怕地看着他。

　　晓星尘被秋慕这一番连贯到一气呵成的动作给吓得愣住，等他反应过来时，秋慕已经跑到他床上去了。

　　顺手将打开的房门关上，缓步走到床边坐下，看着把被子披在自己身上裹成一团正不住发抖的秋慕，问道 :“这大半夜的，你为何突然跑到我的房间来？”

　　秋慕小脸苍白，一双潋滟着水色的眸子，此时正惶恐湿润地看向晓星尘，“我，我怕……怕打雷！在这客栈里，我又只认识你，所以只能来你这了，你别赶我走，我一个人，会怕……”

　　看见秋慕眼里的恐惧和小心翼翼不似作假，晓星尘轻叹一声道 :“你要留便留吧，今晚我去外间的榻上睡。”

　　说完，晓星尘正欲起身去外间，秋慕忽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拉住了晓星尘的衣摆，乞求道 :“你，你别走，我一个人会怕，你坐在这陪陪我好不好？”

　　这时，窗外突然响起一声轰轰的雷声，仿佛如平地惊雷般炸响在耳边，秋慕吓得把手一下子缩回到了被子里，紧紧抓着那被子不住地颤抖。

　　见秋慕如此害怕，晓星尘叹息着坐回了床边，拿起霜华放到手里继续小心地擦拭着。

　　秋慕瞥到晓星尘放在身旁的降灾，那惊恐害怕的目光凝了一瞬，佯装随意地开口问道 :“道长哥哥，你怎么会有两把剑啊？我看那些修士身上不都是只带着一把剑的吗？”

　　擦拭的动作不停，晓星尘低头看了一眼降灾，慢慢回道 :“我只有一把剑，那把剑……是我一位故人的剑，我在替他保管着，等他回来了我就把剑还给他。”

　　秋慕的目光在降灾上停留了几秒，好奇问道 :“那位故人，对你很重要吗？”

　　晓星尘手上擦拭的动作一顿，沉默良久后才低低道 :“嗯，很重要。”

　　“那道长哥哥的那位故人现在在何处啊？”

　　晓星尘抬头望向窗外那没有边际的黑暗，眼神似皑皑雪山上经年不散的雾气，白茫茫的空荡。

　　“我也不知道，我找了他很久、很久……都没能找到他，我把他给弄丢了。”

　　房间里一下安静了下来，除了自窗外传来那夜雨敲窗的啪嗒声外，再也没有别的声音，秋慕的目光落在床边的降灾上，眸底晦暗不明。

　　很久么？

　　原来那于他而言不过是一段漫长不知岁月流逝的黑暗，但对晓星尘而言，对这人世而言，却是已经过去了十年。

　　十年，足够一个人淡忘曾经那些刻骨铭心的爱恨了，他以为晓星尘那么厌恶他，定会在他死后不带丝毫留恋地将他忘个彻底，忘得干干净净的，可现在看来，晓星尘好似，并没有把他忘记。

　　难道忘记，会比记得更难吗？

　　晓星尘坐在床边呆呆出神，秋慕的问话让他忆起了那被尘封的过往，那些前尘的浮影一幕幕地从他眼前掠过，从他在义城外救起薛洋开始，到薛洋身死乱葬岗结束，这中间，他和薛洋经历了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事情，有义庄那美好的三年，有宋岚找来义城时他和薛洋的决绝，再到后来他一次次地推开薛洋，薛洋为他移蛊换眼……

　　这一桩桩一件件，晓星尘原以为自己会逐渐淡忘，可每当再想起来时，却又那么清晰，他清楚地记得他和薛洋一起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也清晰地记得他对薛洋许诺过的每一个诺言，这些都是时间磨灭不掉的，时间能磨灭掉的，从来都不是那愈加深厚的情深，而是在感情中的迷茫，彷徨和不安。

　　时间的流逝冲刷，会让你更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坚定一人之心，心之所向，便是身之所往。

　　不知出神了多久，等晓星尘回过神来时，转头就看到秋慕已经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呼呼睡着了，无奈地摇摇头，替他盖好被子后，晓星尘拿起床边的霜华和降灾就走了出去，走到外间的榻上和衣而眠，凑合着睡一夜。

　　……

　　那晚下过大雨后，接下来的几天，开始转而下起了淅淅沥沥连绵不断的小雨，晓星尘原先说在客栈只休息两天的，因着这雨也只得继续住了下来，有时晓星尘下楼去找店小二送饭菜时，还能听到那掌柜的笑呵呵说这是碰上了梅雨时节了，依他看，这雨还要再下个几天才能停咯！

　　在这几天里，秋慕的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被晓星尘挑破的水泡也已经结痂，只是秋慕每天晚上依旧赖在晓星尘的房里，怎么都不肯回自己的房间，晓星尘被他吵得没有办法，只好找客栈掌柜的退了秋慕的房间，在自己房间外间的榻上铺了一层被褥，和秋慕就隔着一扇屏风同房而眠。

　　有时秋慕晚上睡不着时，也会躲在屏风后偷偷看着晓星尘，晓星尘晚上除了低头专心擦拭霜华以外，其余大部分时候都坐在桌边，轻抚着手里的一根月牙白发簪发呆。

　　那发簪似乎已有了些年月，上面的花纹被磨损得几乎都看不出来原来的图案，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晓星尘却待它如珍宝一般，看着它时，目光带着难解的忧伤和温柔。

　　一看到那根发簪，秋慕的眸子灰暗了下来，眼前迅速漫上迷蒙的水雾，让他眼前的景物一瞬间变得朦胧扭曲起来。

　　“发簪是送给心上人的，不送给你送给谁……”

　　“以后啊，我还要每天给道长挽发，给道长背剑，跟道长一起夜猎，陪伴道长，逗道长开心，跟道长一起看日出日落，看星星月亮，看江河湖泊……”

　　“要陪道长一起四处游历，一起走遍这壮阔山河，一起看遍这山川风物四时美景，我还要陪着道长做好多好多事情……”

　　“彼此互相心悦，相伴不离不弃，是为道侣……”

　　记忆中的那些约定犹言在耳，只是，他早已失了当初那个和他约定好要携手共度一生的人，他和晓星尘，也在彼此相伴的途中各自走散，既失了向前走的勇气，回头也不见来时路。

　　所以他决定放开手，不再强求，与其苦苦纠缠相看两厌，不如来个退而求其次的痛快，放过晓星尘，也放过自己，不再执着那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到第五天时，小雨渐渐停歇，天空放晴，除了道路上的地面还有些残余的积水外，完全看不出一点已经连续下了四五天雨的痕迹。

　　而秋慕则趁晓星尘有事下楼之际，立刻跑到外间的榻旁，蹲下身子摸了摸被晓星尘放在榻上的降灾，满脸痛心状，“降灾兄，这么久没见，你想我了没？话说回来，你怎么跑到他手里去了？我可跟你说啊，做人嘛，就要跟我一样，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懂不懂？做剑呢，也是一样的道理，你要是敢屈服于那人的话，那我就不要你了，拿你劈柴去……”

　　突然，秋慕耳朵一尖地听到了门外有人在踩楼梯上楼的声音，秋慕立刻一跃而起，转身就想跑回里间，却因动作太过仓促，慌乱之下不小心碰到了一旁霜华的剑柄。

　　“唰”的一声，霜华被他无意间抽出了半截剑身，秋慕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手，来不及震惊，在听到那愈渐逼近的脚步声后，抬手将霜华那出鞘的半截剑身往剑鞘里一推，便飞快地跑进里间，脱掉鞋子，蹦到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这一连串的动作做得毫不拖泥带水，中途没有半分停顿。

　　在秋慕刚盖好被子的同时，房间的房门也被人推了开来，晓星尘推门进来后，走进房间里看见秋慕还赖在床上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好笑道 :“别再睡了，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今天难得放晴，我们出去逛逛吧，这城中的景色与别处不同，来了却不逛逛，岂不可惜？”

　　秋慕从被子里伸出个头，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心里刚才掀起的那股滔天巨浪却没能平复下去，忐忑，震惊，不可置信，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现在有些不知该如何面对晓星尘。

　　直到现在，他都不敢相信他竟然拔出了霜华？

　　拔出霜华，意味着什么，没人能比他更清楚，这代表着他还被霜华所认可，晓星尘还承认他，或者说，晓星尘的心里，还有他。

　　秋慕磨磨蹭蹭地下床穿好了鞋子，走到外间一直低着个头，晓星尘没注意到秋慕的不对劲，拿起榻上的霜华和降灾就率先走了出去，秋慕跟在晓星尘身后关了房门，一路沉默不语。

　　走到大街上后，看着那人来人往无比热闹的街道，闻着刚下完雨后清新自然的空气，晓星尘的心情都不由跟着变好了起来，而秋慕也在这几天的相处中，和晓星尘逐渐熟络了起来，对晓星尘也不再如一开始见面那般剑拔弩张，呛声嘲讽。

　　两人走了一会儿，经过一家店铺前时，晓星尘忽然转头对他道 :“你在这等等，我进去买点东西。”

　　秋慕不肯在外面乖乖地等着，抬头看了一眼店铺的匾额“陈记糖铺”后，跟在晓星尘的身后也走了进去。

　　晓星尘刚一进去，立刻就有一个账房先生打扮的中年男子迎了上来，笑意盈盈道 :“客官，您可需要点什么？”

　　晓星尘从腰间解下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递给那中年男子道 :“我要糖，帮我将这袋子装满糖。”

　　中年男子接过糖袋，打开糖袋倒出几颗糖放到手心里，看着那明显已经发黑的饴糖，皱着眉头道 :“客官，你这糖放了太久，已经坏了，不能再吃了。”

　　晓星尘淡笑道 :“我知道它已经坏了，不能再吃了，你把袋子里的糖倒掉，为我装上新的糖即可。”

　　那中年男子细细辨认着手里的糖，认出这是自家的糖后，语气惋惜道 :“客官，你这糖……这是我们家的糖啊，容我多问一句，可是我们家的糖做得不好吃？才让客官宁愿久置放坏也不愿入口？”

　　晓星尘连声道 :“不不，不是你们家糖的问题，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有一位故人，他平日最喜吃你们家的糖，可他一直都没回来，我的糖也一直都没能送得出去，每隔一段时日我都会把糖换上新的，给他时刻备着，兴许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

　　中年男子听完缘由后，叹道 :“客官你对你那位故人是真好啊，想必那个人肯定对客官很重要吧，既然客官都如此说了，那我便去为客官装糖了。”

　　那中年男子当着晓星尘的面将糖袋里发黑的糖全部倒掉，随后又装入新糖，直到把那糖袋给装得鼓鼓满满后，才递给晓星尘，道 :“客官，一两银子。”

　　晓星尘从袖子里拿出一小块碎银子递了出去，接过糖袋后冲那中年男子点了一下头，就走出了店铺外。

　　秋慕全程跟在晓星尘身后，看见晓星尘走出去，他也跟着走了出去，满脸好奇，“道长哥哥，你买糖是给谁吃的啊？”

　　晓星尘将糖袋束了口，瞧见秋慕那好奇的神色，状似无意问道 :“你也喜欢吃糖？”

　　秋慕摇头否认道 :“不喜欢，我不喜欢吃糖，我喜欢吃糖葫芦，再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只有小孩子才喜欢糖这种东西呢！”

　　看秋慕那昂着头傲娇得尾巴都要翘上天去的模样，晓星尘低头轻笑，秋慕和薛洋有些不一样，但这世上，真的会有相貌和性子都如此相似的两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