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环记》浅籽桃

3、迟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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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嫣在家等玉书回来。时钟指向一个令她蹙眉的数字，她叫来了张妈，让她把鱼头再拿去热热，冰冷着有腥味，玉书也定是不爱吃的。张妈拎着鱼头去了，她便低头缝补——她总有缝补不完的针线活儿。

　　窗外又开始下雨了，淅沥沥的打在玻璃上，晶莹剔透像条巨大的鱼，把她的不安全都吃进去。她在玉书的眼里没有地位，他瞧不上她。他总嫌恶地说：“你跟我姊姊怎么那么像！”她根本不认得月乔，只是有一阵子略有耳闻，是说偷人还是怎么回事，她从骨子鄙夷这种水性杨花的女人。如果月乔知道自己唯一的弟媳这样看她，还不知要有多伤心。
　　玉书看不上她这件事，里里外外有些不相干的人知道，闲言碎语不少，下人看她都带了同情。她恨透了这种同情，每每似是自我安慰也似是辩解，拽了人就告诉他们其实玉书是忙。他们开始还迎合，时间久了，烦了，也就由她去说，不发表任何评论了。

　　玉书大约晚上10点钟回来，俊秀的脸上满是疲倦，宝嫣也不敢多问，端了热好的饭菜出来招呼他过来吃。他冷冷地说不饿，这就去睡了。脱了衣裳进浴室去洗澡，他一向是清晨洗澡的，宝嫣走过去拿他换下的衣裳，那上面有种淡而郁郁的花香。
　　自此之后玉书便常常和婉柔呆在一起了。宝嫣都知道着，却也不阻止。这足以说明她也并不爱他，他们两的婚姻不过是场葬送品般的游戏，理解了这一切，他更疲倦，也更具有报复心。婉柔是舞女，曾经也被原靖之宠爱过，和她在一起，原是再好不过的，可突然有一天宝嫣告诉他：“你不要再去见那个女人了。”

　　他看着自己的妻，没什么害怕的情绪，心里面竟全是报复的快感：“你不让我见谁？”
　　宝嫣低头喃喃道：“你不要再去见婉柔了，外面的闲话……传的很凶。”
　　玉书哈地笑出了声来：“你也知道闲话！你不是天天只知道手头上那点针线活么。”宝嫣被他刻薄地刺了，偏了脸不再说话，这种逆来顺受本是玉书觉得还不错的优点，此刻却让他烦躁不堪起来，一年名为夫妻的朝夕相处，说没有感情倒是可能，说没有占有欲，那便是一万个令人不信的。总而言之，他不希望看到她对于这种事如此一笔带过，毕竟他也算她的丈夫。

　　他出口的话愈发的不中人听：“连她叫婉柔都知道，你还真是忍了不少日子。你既然这么早就知道，怎地不来跟我说，堪堪拖到了现在？”
　　宝嫣再怎么好脾气，终究也有个限度，眼圈一红，声音提高了起来：“我怎么跟你说？！我怎么跟你对质？！你做的这个事情好光荣么？姊弟两个一般地混账！”
　　玉书冷笑道：“你和我姊姊才是最像的，现在我倒有点体会到原家少爷的心情了。”
　　宝嫣有些软下来，仄仄地劝道：“你要玩，也找个名声好些的。那个婉柔不行，面相好点的少爷们，她都沾过手的，除了她，你想娶什么姨太太的，也由得你去。”
　　此话一出，玉书又不痛快了：“姨太太？你可真是三从四德，劝自己的先生去娶姨太太！我跟婉柔玩得那么过火，还不是因为——”他本想说“还不是因为气你”，半句话噎在喉咙里，竟说不出来。

　　宝嫣奇怪地看他：“还不是因为什么？”玉书气鼓鼓地道：“不什么！你在床上面太没有用，我只好去外头找些乐子。”他这话声音说的有意大，楼下的张妈都听见，羞惭地拿了盆去外头洗菜，不听这小两口子拌嘴吵架。

　　宝嫣眼圈又红了，眼泪掉了之后，脸才开始一点点红起来：“我……你要觉得这个方面不满意，大可以摊开来跟我说的，又何必……何必这样来气我。”她脸红的样子倒是赏心悦目，不似平时，死水般地逼不出一点表情来，玉书看在眼里，心中莫名地舒畅了。脸色仍然是拉长的，哼了一声，依旧裹了被子到楼下去睡，留给宝嫣一个兴致缺缺的冰冷空床。
　　之前的宝嫣还常常跟别人说玉书是因为忙，昨夜经他自己亲口认了，心底凉到通透，连证明都懒得去证明了，面都没见过就强迫被嫁过门去，以为时间久了就能绑住自家男人，却换来他跟自己说——你床上功夫不行。
　　再没有比这个还伤人的了。
　　她一个人呆呆从天亮坐到天黑，有人按门铃才记得挪动，跑过去开门，是邻居亦和，天天都来给她送米的，在这楼里，数他们两家最亲近。

　　亦和是个未婚的青年人，瞧着宝嫣时的仰慕，就和天兵仰望嫦娥一般望而却步。以前宝嫣是迟钝觉不出的，在这种冰冷又绝望的境地里，竟一分不差感受了个通透。她看着亦和，有点赌气地在想，你不要我，还是有人要的。她伸出手去，手指纤长如花，她还是年轻的美好的，不必这样自怨自艾，错不在她，不必她来承担罪责。
　　婚姻是个坟墓，埋葬了她所有女性的尊严。
　　如此而已，罢了罢了。
　　那样的封建牢笼里，她竟然似乎看见了素未谋面的月乔——玉书总是说她们像，她总是默默在心底不以为然，但今天真的看到了，又觉得，玉书未尝没有道理。
　　她们是像的。很像的。玉书讨厌他姊姊，一定也讨厌她讨厌得不行。

　　她还帮他推脱说是什么忙！傻也没有水准。

　　古老时钟敲响晚上6点。玉书匆匆地往家里赶，他才跟婉柔说了一刀两断，他很知道婉柔是什么样的女人，不值得为她断送了名誉。至于那场让他不满的婚姻——昨日宝嫣的脸红，突然让他觉得他们两个之间还很有些希望。说不准浪子回头，还能皆大欢喜。这就是男人和女人思维方式的不同，感性理性，到底说不清这逻辑。
　　此时的宝嫣正和亦和纠缠在床上，只要玉书开门，就能清楚地看见——他的妻，是终究和他姊姊一样出了轨偷了人，只不过这一次才是货真价实的，不像他遇到的那第一次，是因为算计和陷阱制造出的所谓假象。

　　月乔和他的母亲在他身上下了诅咒，林家又给她上了脱不下的枷锁，他们两个人，是真真正正地——再怎么撮合也白搭，于是他们还是迟了一刻，永远，就只能眼睁睁地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