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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山雨欲来风满楼 ...

  •   依旧是神树之上,这一回重楼他们回了兽族,而九天几人看飞蓬的目光透着些许忧色。

      “现在,全盘古大陆都传遍了。葵羽作为天帝义女,如斯行为给其他各族留下了…”说话的是水魔神沧溟之子沧彬,他语气微妙的一顿,又继续道:“相当深刻的印象。长老团适才传来谕令,要求飞蓬立刻去天仪殿,葵羽已经在那里了,据说是龙族有人前来讨要说法。”

      说到这里,他和夕瑶、辰轩都担心的看着飞蓬,九天则眉宇间充满冷意:“我是在你给葵羽启蒙结束后,才正式接手了剩下来的教导工作。按理说,葵羽受我影响更深,可我背后有五魔神,长老团这明显是欺软怕硬。”

      “我明白。”飞蓬温和一笑,蓝眸里满满都是透彻:“放心,我会和长老们‘好好讲理’的!”

      看着飞蓬镇定的笑容、安抚的眼神,大家瞬间就放松下来,语气亲近信任:“那我们就等着看你和长老团‘大战八百回合了’!”

      威严肃穆的天仪殿里,飞蓬推门而入时,便见葵羽抿着唇,以标准的礼仪坐在长老团对面,而龙族的人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定睛一看,飞蓬乐了,那是龙族天骄敖烬,曾经挑战自己。

      可惜,此人长得不错,却是个小心眼,输了后耿耿于怀,私底下还找过不止一次茬。是飞蓬顾全神族和龙族关系,一而再再而三的放过了他。当然,归根到底是因为没把人看在眼里。

      “见过诸位长老。”顶着钦原、诸犍、夫诸、犰狳、朱獳五位长老的眼神威压,飞蓬无视了敖烬幸灾乐祸的挑衅目光,淡定自若的对葵羽丢去一个安抚的浅笑,并放出自己为葵羽启蒙的记忆影像。

      半晌后,飞蓬挥手消去自己放到末尾处的影像,镇定问道:“几位长老觉得,我是哪里出了差错才造成今日之一切?”顿了一下,飞蓬看了看身边表情倔强的葵羽:“而且,葵羽玄女面对一群孽龙的挑衅,如此悍然回击,当真有错吗?!”

      他扫过张嘴想反驳的敖烬,眼底闪过寒意,抢先一步喝道:“难道,众位长老希望天帝义女性格柔弱好摆布不成?!”飞蓬清朗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眉宇间仍是一派坦荡。

      “啪啪啪!”便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送上了掌声,正是九天。她看了看眼神晶亮的葵羽,再扫视长老团,挑眉嗤笑一声,直言不讳的质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但龙性本淫且强者为尊!遇上这种情况,众位长老难不成希望,天帝义女屈尊下嫁于龙族吗?!”

      一语诛心,现场气氛一片凝重停滞,敖烬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可他敢质疑只有实力、没有背景的飞蓬,却总归不敢对天帝亲封的第一玄女、五魔神的爱徒九天,再出言强词夺理。

      瞧过实权长老们铁青的脸色,素来不管事的九位神族元老眼神一触即分,集体装聋作哑。

      正当此刻,只听一声冷哼在殿内炸响,历次会议都从来空无一神、只是象征的主座多了一个气势威严的男子,白衣龙纹、君临天下。

      伏羲淡漠的眼神一扫,现场所有神都恭恭敬敬低下头去,敖烬更是第一时间颤抖着抿紧了嘴,只听见周围神族恭声道:“参见陛下。”

      “不必多礼。”语气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伏羲的眼神投向九天。在她身后是辰轩、沧彬和夕瑶,显然是不放心飞蓬安危,来此为飞蓬支援。

      伏羲的眸底悄无声息的多了些许暖意,继而转向葵羽,轻声道:“那些孽龙可有伤到朕的女儿?”

      做出如此震撼之事,葵羽惊讶于伏羲出面,听见此言登时面色一红,她摇了摇头道:“父神请放心,九天姐姐和飞蓬教的很好,那群恶龙非我对手,我一点儿伤都没受!”

      “嗯。”伏羲轻轻颔首,眼神掠过九天和飞蓬:“既如此,你便不该那般行事。”

      闻言,五位长老和敖烬都面露喜色,而九天几人微微皱眉,原本大着胆子想要反驳,但扫见飞蓬淡定之极的表情,又捺下了性子。是了,飞蓬与陛下一路同行,想必早已料定陛下对于此事的态度。

      果不其然,伏羲眸中有寒意不加掩饰,冰声道:“此等恶徒,一剑杀之即可!又何必为此脏手?!”

      五魔神等元老面面相觑,脸上并无意外,倒是五位长老面色一变,但完全不敢反驳天帝之言。

      “是!”葵羽眸底燃烧起猎猎火焰,语气铿锵有力:“葵羽谨记!”

      随即,伏羲将目光投向九天和飞蓬:“身为我神族三大玄女之一,葵羽一言一行皆代表神族颜面,她身为神女,此番手段过激,的确有损神族形象。九天、飞蓬,你们当弥补先前教导之过失所造成的后果。”

      天帝言语中的威严毋庸置疑,惩罚已然宣布:“其后百年,巡视天河之职便交给九天!九天,将你经验错误总结成文,转交给飞蓬。日后,就由飞蓬负责启蒙、教导新生神族之事!”

      最后,伏羲冷哼一声:“敖烬,此番之事源于你族始祖烛龙教导不严,朕日前已与之一叙。日后若尔龙族再敢行此强抢之事,我族不必手下留情。”

      语毕,伏羲身影消失于当场,敖烬松了口气,迅速识相退场。殿内只剩下神族之人,那五位长老想到一向轮值的教导之责落于飞蓬一人肩上,明晃晃的做得好无功、做不好有过,不免面露得意。

      与之相反,九位神族初代元老,飞快的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淡淡道:“事已至此,飞蓬、九天,尔等还不领命?”

      表面上,启蒙、教导才出生的族人,无疑是族内最枯燥无味之职,远远比巡视天河更劳累。但从长远来看,以飞蓬温和耐心、细致认真的性情,还有外出历练所养出的心性手段和新颖观点,定能把年幼的族人教导极好。

      在战争随时可能到来之际,这一批由飞蓬教导出的孩子,心志、潜力甚至思想,想必都会比往常强上不少。如此看来,陛下竟是难得的用心良苦,他们往日觉得天帝对神族太不上心,竟是偏颇了。虽然把担子丢给年轻人,自己依旧不管,但陛下好歹很是知人善用嘛。

      九天、葵羽等人的脸色皆不太好,她们看向飞蓬的眼神满是歉意。

      飞蓬微不可察的摇摇头,站出来躬身一礼道:“自当遵从陛下旨意,还请九天玄女多多赐教。”师父的意思不会那么浅薄,这不止是惩罚,一定有自己还没想明白的地方。

      知道事无可违,九天只得抿抿唇,回礼道:“不必多礼,我现在就回去准备。”

      很快,九天便前往天河高原,飞蓬拿着她写的注意事项,开始了日常工作。

      如此,又过了一些年,重楼再次来到神族。平日里,他都会在提前捕捉风灵,给飞蓬传消息,可这一次来得匆忙,并未提前知会,重楼也起了童心。

      他手脚麻利的攀上神树,轻车熟路来到飞蓬家门口,大大咧咧的推开树屋门,就瞧见了极其尴尬的一面——九天抱着一脸尴尬的飞蓬,正哭得稀里哗啦。

      “那啥,我是不是打扰了?”重楼面无表情站在门口,心里不知为何很不是滋味儿。

      让他放松了一些的,是飞蓬活像见到了救星,拼命给他使眼色。

      重楼挑了挑眉,走过来一把将九天从飞蓬身上扒拉下来:“行了,没看飞蓬快跟你一起哭了吗?”

      九天没吭声,更没像重楼想的那样跳起来动手,而是伏在桌案上,眼泪继续狂涌而出。

      这回,连重楼都无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九天吸了吸鼻子,断断续续的说了起来。

      从她的只言片语里,重楼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神族地位卓绝的玄女九天,此番前去巡视天河,邂逅了一位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人族云渊。此子如飞蛾扑火般不自量力地爱上了九天,但发生在他俩之间的故事,却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不得不说,在人才济济的诸神之纪,云渊这样普通的人在重楼眼里,几乎连提一句的价值都没有。飞蓬倒是比较宽容,有点儿慨叹此子真挚热烈的感情。

      云渊和九天的相遇非常普通——

      云渊无意中闯入了天河高原,在永不融化的寒冷冰雪和奇特诡异的高原反应双重折磨下,差点没丢掉性命。好在,他虽然平庸,但性子很坚韧,九死一生地爬到了天河边,喝过了永远奔流不冻的天河之水后,方清醒过来。

      为了在无人区一样的高原生存,云渊冷静的顺着天河之水,寻找离开高原的出路。毫无意外地,在几天之后,他远远地看到了天河守护者九天。

      听着九天的叙述,重楼和飞蓬心里都明白过来。

      作为一个普通人,云渊看到九天的第一眼只可能感觉惊艳。这种感觉,不仅仅来自于容貌本身,更多是来自九天沉静如冰雪的幽冷气质,以及在英才济济的各族也算绝顶天骄的力量,所带来的那股自信。所以,云渊一见钟情几乎是必然。

      而后发生的事情,让重楼和飞蓬都有些无语。九天对外人素来不假辞色,但一直都有个微妙的习惯,她很喜欢小动物,特别是长相可爱的小动物。

      对于云渊,九天并不在乎,所以她一如往常的巡视天河。在瞧见一条困于浅滩的天河鳕魚后,瞧着鱼儿晶莹亮丽的鳞片,九天理所当然的伸出了援手,并在鱼儿跳起来感谢她时,微微勾起了嘴角。

      出于男女本能的爱慕,在云渊看到九天此举后,无疑达到了顶峰。虽然知道地位差距极其悬殊,这单纯的青年也依旧觉得,就算九天是雪山顶上的雪莲,自己只是雪山脚下的一粒雪尘,只要不懈努力,也终有一日能得到一个侧目。

      于是,云渊毫不顾忌地上前,跟地位卓绝的玄女大胆行了个礼。九天早已习惯了各种寒暄,也就简单的点了个头,尽显强者应有的高傲。随后,面对云渊的纠缠,她很合理地动了杀机。

      只不过,对比起天河里只会摇尾巴跳水的游鱼,活生生的云渊总归还是更有吸引力,起码在九天觉得无聊的时候,能有人说几句话。所以,云渊能存活下来,完全因为九天的寂寞。

      可九天并不知道,男女之间的感情,才是世间最危险的游戏。在云渊锲而不舍、没皮没脸的追求下,事情慢慢发生了变化。无论地位身份如何特别,九天本质上也是有血有肉有感情的生灵。

      高处不胜寒,天之骄女其实更需要关怀,在别的追求者不在意九天的彪悍,来追求她却只是因为她是“九天玄女”,娶到她能提升地位时,有个人到了当真不在意外物,对她死缠烂打、锲而不舍、无微不至、诚挚入骨的地步,纵然是孤高的九天玄女,那感情也逐渐发生了变化。

      尤其,这个云渊根本不知道九天的真正身份,就连名字都不知道,是完全被九天本人所吸引!他只是出于男女爱恋的单纯本质,不以女方身份为惧,不以自己身份为耻,非常简单、非常热烈地追求九天。

      “那个傻瓜…”九天喃喃道:“他让我知道,爱是如此纯粹,也只需要这样纯粹。”于是,她真的动了心:“可是,还有天规戒律,我怎么敢答应。”

      重楼听到这里,忽然问道:“九天,这个云渊知道你是神族吗?”

      “不知。”九天苦笑了一下:“最初是我没告诉他,后来是我不敢告诉他。他问我是不是兽族,我没说话,他以为我是默认。”不同于神族有天规绝不能和人族结合,兽族不与人族结合,更多是考虑寿命长短的差别。

      云渊对此十分痛苦,不过,他慢慢发现,九天虽然百般拒绝,但并不排斥于他。随后,云渊倏尔失踪了,只给九天留了一封信,言自己去“星尘之尺”。

      听见这个名字,重楼和飞蓬表情都微变。

      星尘之尺其实是一座黑玉石碑。它是神族巧匠用天河高原本地出产的星尘玉精心雕琢而成。天河高原的星尘黑玉,名字来自本身的玉质。星尘玉的本色漆黑,但玉中又散布着无数细微的杂质,在日月星辰的照耀下,能反射出银光闪闪的特殊光芒,就好像散播于天宇的银色星尘一样。

      天河中的星尘之尺上,雕刻着日月星辰、山河纹理,更重要的是长形的尺身上,雕刻着精确的尺度。只要将星尘之尺安放在天河正中,便可以通过淹没尺身的水波读数来了解天河的深度,从而得悉天河之水的四时变化。

      云渊蹈天河、搏风浪,游到了星尘之尺面前,然后便用拙劣的手法,辅之以简陋的法术,将自己绑在星尘之尺上。他打的,是个死结。

      “在去之前,他已经算好时机,差不多在完成自缚的同时,也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了我。”九天抿了抿唇,她奉命巡视天河,很清楚在三天后的月圆之夜,天河水会在子夜时分漫过星尘尺,直至与这座黑玉碑的上端平齐。

      飞蓬了然:“如果到那时你还不去解救,云渊又不会任何水系法术,定会丧命于天河之水中。”他若有所思道:“不过,这种以死相逼的古老套路,未免和之前的体贴热烈太不相同了。”

      “确实。”重楼也很赞同:“更何况,星尘之尺的事情,又有几个人听说过呢?云渊不过是个极其普通的人族而已。”

      九天惨然一笑:“是啊,后面的事情更让我怀疑了。”

      就如渗水的堤坝被掘上了最后一锹,接到云渊传信之后,远望天河上空的青空白云,她下定最后的决心,想要与云渊说清楚。作为神族玄女,她不可能抛弃族人、舍弃地位、触犯天规,纵是再痛再迷恋于云渊带给她的新奇温暖,也只能断个干干净净。

      “正当我朝星尘之尺的方向疾奔,却忽然撞上一堵无形的墙。”九天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我下意识用了全力想突破,结果陛下出现了。”

      飞蓬和重楼顿时愣住,时隔千万里,天帝又不可能时时刻刻关注,怎么会知道九天之事?

      “本来,尔等小辈于婚姻上作何抉择,朕都没必要阻拦,但这一回不行。”九天回忆起当时,陛下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无上权威:“人神不可恋,神道不可窥,作为我族玄女,你该比谁都清楚。什么都不用说,此念必须断绝。三天内,哪里都不用去!”

      九天苦笑着摇头:“陛下说罢就一挥手,我周围突然腾起三十六道耀眼的火柱,连辩白机会都没有。我耗尽了神力,都挣扎不出来。”

      她垂下眼,一滴热泪自眸中滑落:“你们说,是谁把这事儿捅到了陛下面前,又是谁把陛下的反应算得这么好,我连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任云渊去死,成了无法解脱的心魔?”

      “我去见陛下。”飞蓬轻叹一声,转身给重楼使了个眼色。

      重楼默不作声点头,拦下了目露诧异担忧的九天。

      离开树屋,飞蓬一步步走的镇定从容,目标直指天帝寝宫。

      茶香袅袅,飞蓬的动作优雅娴熟。最终,他双手将茶盏奉上。

      伏羲品茶的姿势也自然放松,他唇畔泄露出一抹叹息:“你都知道了?”

      飞蓬微微一笑:“作为我族三大玄女之首,九天玄女之事可算重中之重。您应该对她有点儿信心的,这么做未免过于简单粗暴了,反让九天留了心结。”

      “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说。”伏羲挑起眉头:“不过,你应该还猜到了别的?”

      这话说的古古怪怪,但飞蓬却心中了然:“师父,您果真也是被算计了?”

      “关心则乱罢了。”伏羲的笑容更多了一抹冷意:“先前神女也有爱慕上人族的,这一点朕未曾插手,由着长老团处理。可九天身为天命玄女之首,神力强大在整个神族力量中都占有不小的比例,若她婚恋生育必然削弱神族的整体实力,进而甚至有可能动摇神族之根基…”

      飞蓬静默不语,只听伏羲道:“此事是长老团密告,朕得知消息的时候,九天反应过于激烈,朕的处置便也跟着失了分寸。”

      明白伏羲心里已对五位长老起疑,飞蓬并无添油加醋,只是实话实说了自己的疑惑:“是的,而且,云渊死了,他为何知道星尘之尺,便也死无对证。”

      伏羲无声的叹了一声,眼中冷意更深。不过,他看向飞蓬时,倒还是温和的,冷不丁说道:“你准备好吧,过些日子,我会下令遴选优秀年轻人,赐予神将封号,在族地外围巡视。”

      飞蓬怔忪了一瞬,很快便明白过来:“是。”

      他告别天帝,回到树屋时,将伏羲之语转述给了已勉强冷静的九天。

      这时,辰轩、沧彬和夕瑶、葵羽都来了,眸中皆是关心。九天静静聆听,而后轻轻点头道:“多谢了飞蓬…”道谢后,她忍不住感叹道:“你居然因此冒险去找天帝…”

      “我不过勉力一试而已,照胆神剑毕竟出自陛下之手。”飞蓬眨了眨眼睛,笑容有几分他人难察的狡黠,只有重楼心中一动,隐隐有了几分疑惑。

      至于九天,在几位好友关切的眼神中,她神色一派坚毅道:“你们放心,我会调整好的。”

      飞蓬拍拍她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夕瑶和葵羽直接去树顶搬了一坛美酒来,重楼默默担负起做菜的任务,辰轩、沧彬则抢着给九天倒酒:“今日,不醉不归!”

      最后,一群人醉倒,夕瑶、葵羽更是一左一右靠在飞蓬身上。飞蓬对谁都温柔体贴,为两位玄女各自加了一件厚实的披风,给沧彬、辰轩盖好被褥,和重楼一起把几个朋友搬到了舒服的地毯上。

      这时,他们俩一并转头,看向坐在原处抱着酒坛的九天。

      “神族永生,这笔账我记在心头。”九天眼底有一抹冷色掠过,语气低沉森寒:“长老团,呵!”

      重楼眼皮微跳,飞蓬轻轻一笑举杯颔首,九天昂首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再将最近新诞生的族人名单列给飞蓬,便飘身而去。

      这时,重楼对飞蓬笑了笑,指了指天空。飞蓬心领神会,随着重楼一道走出门,三两下就上了神树树顶。那里有一根比较粗的枝丫,正好能容纳两个人一起坐着。

      重楼和飞蓬坐在一起,肩并肩看天上明月。

      “怎么,有什么话想单独跟我说?”飞蓬摇晃着双腿,语气带着几分笑意。

      重楼忽然倾身,把头磕在了飞蓬肩膀上。就着这个姿势,他半靠了过去,轻轻合上眼睛:“是。”

      这等举动把飞蓬吓了一跳:“喂,你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吧?”重楼一贯活蹦乱跳,哪有今天这么安静的时候:“难不成,是为了九泉神裁?但你也知道,这根本就是必然呀。”

      前不久,各族都清晰感受到了天地间的变化,因为站在离月亮最近的绝顶高峰上,也不容易再汲取到灵力精华。还有用的灵力源泉,除了神族所有的神树,只剩下了九泉。提起九泉,乃神农诞生时,伴有九泉相生,汇聚了世上最丰沛的灵力之水,号称天地灵脉。

      关于各族对九泉的争夺,最先表示不满的是兽族。兽族普遍认为,神农九泉是兽族始祖神农开辟,本应由他们兽族独享,现在他们将之与他族分享,已足够友好。可神族和人族以极快频率汲取灵泉精华,甚至少数神族之人总仗着天生力量,汲取九泉中最精髓的部分。

      当然,天地灵气丰厚时,这些都不是问题,但现在就不行了。于是,经过兽族的推举,兽王蚩尤将此事丢给了神族。神族长老们不敢擅专,自然去跟天帝伏羲请求,希望他对此事进行裁决。可伏羲恰好闭关不出,这个裁决的权力便下放了。

      想到分配不好会直接激化矛盾,纵是预料到战争即将到来,知道轻重的九位元老也头皮发麻,谁都不敢做主。见状,其他五位长老倒表达出愿意接受的意愿,而他们直接将此事推了出去。

      经过钦原、诸犍、夫诸、犰狳与朱獳五位长老的慎重考虑,神族做出了这样的裁决——天下神农九泉,四口归于人族,五口归于兽族,神族则可以使用任何一口灵泉!

      兽族对这样的裁决结果,十分失望不满。到了这时候,大部分还秉持上古和谐盛世天真想法的兽族族人,终于开始意识到“人心不古”。兽族杰出之辈众多,对于神族的裁决结果,稍一分析便知他们的真实用心:

      虽然神族向来自视清高,对其他两族采用一种居高临下、充满优势的态度,但从利益出发,他们还是相对偏担弱小的人族,忌惮兽族天生强横的力量。而且在这时候,兽族还出了一件大事,祖神神农最近百年彻底不再出现,而人族始祖女娲与神族天帝伏羲依旧交好。

      “我知道,天帝陛下把此事下放,只怕是算准了那五位的做法,借机挑起战争序幕,以顺应天道。”重楼的音调很轻,脸色难得的苍白,在月色下仿佛一吹就散:“也正因如此,我才必须做一件事,这是一件有很大可能会让我死的事情。要是我死了,你劝住大家,别报仇。”

      飞蓬似乎明白了什么,沉声说道:“你怕战场上被捅刀?我不是答应过你,那样会保你一命吗?”

      重楼和瑶姬、赤霄成功把他想要的阵法,给偷渡了过来,没让蚩尤和神农发觉。这交易既然已经成立,重楼若真被兽族长老出卖打压,在战场上输给他,他必会保他一命。

      “不行。”重楼苦笑了一下:“我不能只想着自己。”他低语道:“穷奇一战后,族内越来越多的人,对我表示了支持。如今,族人对九泉神裁不满,说不定没多久就会向父神请战了。”

      飞蓬聪明绝顶,已明白过来。他偏过头,扣紧重楼的肩膀,怒道:“那你要干什么,给欢兜、共工一个杀你的机会,把未来的内乱消弭在无形之中,哪怕代价是你的性命?!”

      “他们站在我身后,形成了一支势力。要我死,首先要踏过他们的尸体。”重楼睁开眼睛,他的红眸很亮,亮的让飞蓬几乎想要躲开:“先前内斗可能只死我一个,现在却不止了。”

      他柔声道:“飞蓬,你想要保护族人,我也是。我不是不信任你和九天他们会保密,但我和两位叔叔的不和太过明显了。这是我兽族最大的破绽,我不能任由祂暴露出来,随时随地被敌人利用。”

      飞蓬愣愣的和重楼对视良久,最终松开了手,没精打采道:“所以,你就是要去送死,死之前还想让我为你哭一场?”

      “哭什么。”重楼揽住飞蓬的肩膀:“要是他们真抓住这个机会,你不许哭啊,给我洒一壶酒就行了。”重重捏了捏飞蓬的肩膀,重楼大笑道:“算了,还是别,我们现在就喝,不喝醉不准你走!”

      飞蓬一脚把他踹了下去,呵了一声:“行啊,喝,看我灌不死你!”

      这一醉,天明方休。重楼走的时候,飞蓬并没有睁开眼睛,只说了一句话:“我还是希望你活,哪怕未来在战场上,不得不杀你。”

      “我尽量。”重楼下树的脚步一顿,音调带着几分叹息:“还有,飞蓬,我很庆幸有你为知己。”能畅所欲言、共饮千觞,哪怕是死也毫无遗憾。

      于是,在伏羲赐封了年轻神将,正式授予飞蓬等六人权柄之时,兽族也不算太平。

      擂台之上,重楼手持炎波血刃,一招一式皆干脆利落,他身形也相当敏捷迅疾,在躲开攻击的同时,还在相柳身上划下了一道道难以愈合的伤痕。少顷,一声闷哼响起,鲜血顺着颈项上的血痕向地面流落。

      重楼收回炎波血刃特有的伤害力,但相柳因失血过多,已经昏厥了过去。他站在台上,深深看了共工和欢兜一眼,又收回了目光,反而谦逊的垂下头:“抱歉,没能收住手。”

      观战的刑天、风伯和雨师等不知情的兽族元老,集体面露赞赏,而共工见手下猛将相柳重伤昏迷,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但他还没发话,欢兜就敛去了僵硬的表情,温声出言恭喜道:“少主实力更进一步,当真是可喜可贺!”

      “过奖。”重楼挑了挑眉,心中对欢兜的警惕更深了一层,拱手一礼又对共工邀战:“还请前辈指教!”他才战一场,周身气势更盛,眸中亦全是炙烈的战意:“当然,晚辈非是前辈对手,还得前辈让个一招半式。”

      共工眼神扫过周围诸位同族,对上蚩尤波澜不惊的双眸后,知道避无可避。他回神对重楼道:“那就战吧,我会将实力压至天级高阶。”

      水神共工作为兽族首批生灵,生来灵力极强。所以,他在战斗开始时,很轻松便凭借着水系灵术,逼退了年轻的重楼。

      但重楼在外历练多年,于生死之间疯狂磨练自己,委实比多年养尊处优的兽族元老更狠。他放出炎波,任由他自行攻击,牵制了共工的灵术,自己仗着磨练出的强劲肉身,硬抗了天级高阶的灵术,冲到了共工身边。

      这等不按套路的行为,让共工措手不及。一身血的重楼冲过来时,他竟懵了一霎,便被重楼占据了上风。在近身战上,得到蚩尤用心教导的重楼,那是半分不让,下手一招比一招狠辣,偏偏因身处灵术之中,无人能清晰看见。

      不过是转瞬之间,满头红发、人面蛇身的水神共工,就变得鼻青眼肿、面目全非。当然,重楼本身也很不容易,直接伤重到了极限。被共工掐住脖子的时候,他的攻势才停下来,那双赤色眼眸充满了平静:“您真的要动手?”

      共工气得浑身发抖,却还是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我不敢?”

      “您当然敢。”重楼拍掉共工的手:“更何况,我也是故意给您这个机会。”他叹息道:“就说我下手太狠,您没能收住手,要是被追问,就捅出命格之事吧。父神最开始会很怒,但有神农祖神在,最后还是会平息怒意。”

      共工愣住,一句话脱口而出:“你疯了?”

      “没有。”重楼认真答道:“明人不说暗话,战争想必很快就会爆发。我作为兽族少主,会有自己的追随者,那些崇慕于我的同辈族人,还有瑶姬、赤霄、骄虫、女娇和女丑。”

      他的眼睛明亮极了,像是燃烧至尽头的火烛:“我可不希望,到时候您和欢兜叔叔再下手。我死无所谓,但他们是无辜的,那是我兽族的未来!”

      共工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缓缓收紧了手:“值得吗?”

      重楼没在说话,随之窒息感的加深,那双晶亮的血眸一点点涣散开来。他是将自己架在火上,回过头已骑虎难下。

      不过,比起性命和权势,总归有更重要的。比如亲情,再比如想守护的一切,那些被他算计着一步步倾向于他的族人们。他绝不能让他们在战场上,死于可笑的内部倾轧。

      意识快要彻底失去的那一霎,共工突然松开了手。他看着重楼难受的咳嗽个不停,冷冷说道:“直到现在,我才承认你有成为下一任兽王的资格。”之前的重楼手段尽出、一心自保,却没有统治者该有的对子民的维护之心,与必要时自己的牺牲之心。

      “为什么?”重楼咳得很厉害,涌上水汽的红眸带着几分不解。

      共工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就当我也发一回疯吧,和天道赌这一局。”他盯着重楼道:“比起对命运深信不疑的欢兜,我其实不相信,你的命格能碍的老大身死。但你先前更像是被宠坏的孩子,光有小聪明,无法令人放心。”

      重楼一下子明白过来:“您怕我篡位?”

      “你这孩子,资质、悟性、教导各个不缺,最开始就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共工淡淡道:“可给予越多,往往越容易教出自私不知满足的孩子。尤其是,你拥有着超出我们的天赋,只次于老大一人。”

      重楼还天级的时候自是无妨,但等他成为元老,活过太多岁月之后呢?他可还能满足于永远的“少主”之位,而不是看向更高的那个位置?

      原来如此,竟然如此。重楼不自觉苦笑了起来,这个问题他怎么回答都是错,只因未来无法预料:“时间会证明一切。”

      “那就暂且结束吧。”共工开始收回灵术:“欢兜那里,我会去劝,起码战时不会让他动手。”

      重楼默不作声的一礼,在擂台上放心昏了过去。他的伤势,其实蛮重的,全是撑着说到现在。

      如此,重楼和欢兜、共工的矛盾告一段落。伤势好转没多久,他又闲不住了。这一次,他是一个人出门,跑到了花语草原,并约了飞蓬。

      原因很简单,先前被关在中曲山的穷奇并不安分。不但没能化解戾气,还倒行逆施,竟开始啖食人族。尤其特有怪癖,竟专吃善良君子,将他们的财物灵器馈赠恶人。相比以前的凶兽穷奇,它现在已经创出更大的名头,被唤作‘凶兽之王’。

      于是,穷奇成了人族要铲除的目标,后羿、嫦娥和夸父召集人马要去中曲山,而后羿恰好与飞蓬交情不错。

      “这次要去的,不止是后羿、嫦娥和夸父。”飞蓬一身蓝色戎装,姿势随意的坐在草地上,吃着重楼做的美味烤串,心中庆幸于对方活了下来。不然,他哪里还能吃到那么好的手艺?

      飞蓬一边文雅又快速的品味美食,一边还不忘记说正事:“女娇的道侣大禹也会去,你也知道,那家伙不仅武勇,还有一身智谋。有他们去,穷奇离死不远了。”

      重楼喝光飞蓬煮的茶,舒服的躺了下来,不以为意道:“他们实力是不错,但击败穷奇容易,想杀掉可就难了。”

      “这我同意。”飞蓬狡黠一笑:“不过,你还是放心吧。”他笑言道:“还有我,我也要去。”

      重楼这回惊讶了:“后羿邀请你的?”

      “非也。”飞蓬斜睨了他一眼:“是女娇邀请的,请我帮她看着点大禹。”

      重楼不开心了:“为什么找你,她不该找我这个更近的吗?”

      “谁让你重伤到难以起床?”飞蓬戏谑道:“女娇可想不到,你皮糙肉厚的这么快就恢复了。”

      重楼一噎,顿时转移了话题:“好吧好吧,我正好有件事要请你帮忙。”他扬起了嘴角:“那穷奇虽然污秽,但他腥臭无比的口齿之中,却有唯一的一颗牙齿晶莹剔透,遍体彤红,宛如血玉。”

      “我上次就想取了,那材质正适合做成护身符,结果父神不让我杀。”重楼不无遗憾之色:“这回你们去剿杀穷奇,不知能否帮我取到?”

      对于这些奇珍异宝,飞蓬素来不在意:“小事一桩,交给我了。”

      二人说到此时,荒原晚风正烈。远方的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奔腾如血,渐没入无尽的苍穹。

      多日之后,依旧在这片花语草原。飞蓬站在兰花丛中,将一枚晶莹璀璨的鲜红玉牙,随意地递给了重楼。

      “谢谢。”面对这样光彩夺目的宝物,重楼满意的挑起眉头,将之收了起来。

      材料到手了,可制作强大的护身符还得靠自己。更别说,想要成品在品阶上比拟青穹风神珠,难度无疑是极大的。不过,希望做好的时候还没开战,不然就不好作为风神珠的回礼,回赠给飞蓬了。

      重楼想着心思,飞蓬却是前所未有地欲言又止:“重楼,有个事情我想问你……”

      “说。”重楼拧起眉头,飞蓬这态度让他有不好的预感。

      飞蓬叹气:“在凶兽之王陨落前,说了一番话。他说,当年他被你父亲救下来,是为了拿他做复仇的工具。”

      “复仇?复什么仇?”重楼简直冷笑了:“一头毫无人性的污秽凶兽,能说出什么真话!我知道你的意思,因为我查过。穷奇吞噬的那些人族,确实大多是人族中相对强悍的武者,而他们都跟我兽族有过摩擦。”

      重楼扬起下巴,眸中尽是孤傲:“但飞蓬啊,我父神蚩尤何等脾气,你也知道。他想做什么,可犯不着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他倾身在飞蓬耳畔低笑一声:“我也不必瞒你,因为父神已经决定对人族出兵了。”

      也是,死在穷奇手中的,和接下来大战中死去的,数量上根本没可比性。飞蓬心中明白过来,忍不住叹了口气:“看来,穷奇是明知道要死,故意在人族面前这么说的。如今,这番话已流传出去,这些天,人族几乎和你们兽族势不两立了。要不,我去帮你澄清一下?”

      “不用了。”重楼摇了摇头:“不管人族怎么想,对九泉神裁的结果,我兽族都是无法接受的。既然要开战,说不说都无所谓,谁拳头大就是真理。”刚烈威武的兽族少主,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飞蓬,也许没多久,我们就会真正交手了。”

      飞蓬眸中闪动了几分怜悯和痛苦,重楼很明白这是为了众生。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重重的拥抱了飞蓬,压低声音道:“你的研究怎么样了?”

      “还卡着。”飞蓬反手拥住重楼,阖上眼眸吸了一口气:“如何为新生神果赋予属性、赐下名讳并得到我族神谱承认,已研究出来。”也亏得师父伏羲对他纵容,听说他要神谱,没问就塞给了他:“但关键在于,如何令死去族人的命魂不当即散开,并且还要让天道发现不了。”

      重楼眸子闪了闪:“既如此,我建议你想出来之前,不要出兵。”他松开飞蓬,躬身一礼后握紧拳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我希望晚一点再碰见你。”

      在花语草原纵横吹拂的晚风中,重楼身后那袭玄黑披风猎猎作响。草丛中的青耕鸟和婴勺鸟,也被这动静惊得飞了起来。飞蓬看在眼里,恍恍惚惚觉得那像是一面飞舞的战旗,在葳蕤的深草花丛中渐行渐远。

  • 作者有话要说:  嘛,这一章严重超字数,因为我被我写出来的重楼给帅到了(*/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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