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逝去的盛世华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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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和旧年交接的晚上，我在太庙，面对一群幽魂。
“怎么会有人类在此？”和硕怡贤亲王，康熙朝的十三皇子，爱新觉罗胤祥十分不悦的看着我。
其实我很想说，怎么会有鬼魂在这里出没？这可不是故宫啊、圆明园一类的地方，这可是“劳动人民文化宫”啊！门票只要两块钱，出示学生证的话半价，N多单位在这里租借场地开办舞蹈学校、写作培训班之类的东西，人气很高，阳气很旺的！鬼魂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呆得住？难道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和胤祥就这样跨越阴阳两界，四目相对，深情凝望了一番。胤祥突然笑得和煦温暖：“你能看见我，咱俩也算有缘分。起来吧。”
这，这，这算是一种恩典么？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走吧，我带你去见你的朋友。”胤祥温柔的说着，向我伸出手。
我一握，却落了空。我的手半捏成拳。他的苍白清癯的手指从我的指节没入，又从手背穿出。
这是一种重叠，却非交集。
差一点忘了，我们是两个世界的存在，能见上一面，已是不易。
我跟着胤祥穿过广场，步上台阶，正殿前出的宽阔台基上，已经摆上了数桌“酒席”，身穿补服蟒褂的多名前朝旧鬼参差落座。一见我们到来，有起身行礼问安的，也有稳坐钓鱼台的，不过每个鬼都会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瞪大了眼睛上下打量我。不知道是在看我这个人，还是看我这身奇装异服。
我远远望见晴明他们在台基的西北角处，像是在跟什么人，呃，应该是什么鬼谈论事情。我正想跑过去跟他们会合，却被胤祥拦住：“客随主便，这不是任由你疯跑疯闹的场合。”
“那我应该怎样？”
“跟在我身后，待会儿我自会带你过去与他们相见。”
其实我现在跑过去，这里也没有鬼能拦得住我。不过我觉得暂时充当一下胤祥的丫环随从看他周旋应该也挺有意思的。从小到大，我还没有见过鬼诶！而且这些鬼完全颠覆了我心目中鬼都是阴森恐怖的刻板印象！叫我怎么不心生欢喜？
胤祥昂首挺胸在鬼魂们中间大步流星的走过，不断向两边微笑点头致意，脚步却不曾慢下半分，充分显示了身为皇子的身份优越性。
我一路小跑跟着，暗自思忖在座的都是些什么鬼。故事里面都讲，鬼魂是没有脚的。可是眼前的众位，皆四肢健全，音容笑貌与常人无异。甚至连衣服和佩饰的质感都活灵活现，要不是无法触及，我是真没看出来他们不是和我一样的人类。
胤祥十分体贴周到的向我解说：“这些都是我大清朝的功臣们，有的死后配享太庙，长期居住于此，有的则是蒙获皇恩，奉诏前来。”
“那为什么有的向你行礼，有的就不用？”我觉得我应该站得离胤祥远一点，不然鬼家（对应“人家”，默……）向他行礼，我在旁边跟着受礼，多不好，会折寿的！
“向我行礼的都是臣子们。那些不动的，都是康熙朝以前的皇叔祖们，理当是我去向他们行礼问安才是！”
见过臣子们，后面的便是皇亲贵族，胤祥一个一个的拜过去，还时不时用满语闲聊两句。我像根木头一样杵在他背后，本来就已经十分的突兀，我还一时没忍住哈欠连天，更是罪大恶极死不足惜。可惜这里没有一个鬼有能耐将我就地正法，也就只好容忍了我的存在。
“这究竟是谁啊？”窃窃私语。
“怎么会有人在这里？”窃窃私语。
“还不止她一个！看那边，今儿晚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人过来？”窃窃私语。
“都不善茬啊！瞧这一个个，啧啧，不会是明朝那帮鬼派过来闹事的吧？”窃窃私语越来越大声。
“哼，爷多年不动刀枪，可祖宗传下来的骑射功夫不曾生疏，今儿晚上就热热身子，跟那帮龟孙子们拼了！”
这显然已经不属于窃窃私语的范畴了，我不能自欺欺人的当做没听到。
某位猛鬼的豪言壮语引来一片附和之声，更加助长了它的气焰，只见它一拍桌子跳起来，大吼大叫：“说好两家轮流的，去年我们就在太庙办，为什么今年还不能去紫禁城？这是怎么回事？一定讨个说法才行！”
“没错！没错！要讨个说法！”群情激愤，附和之声排山倒海。
“这是怎么会事？”我赶紧问胤祥。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我承认自己被这阵仗骇到了！
“紫禁城历经明清两朝，本来是我大清独享的，没想到那群不肖子孙居然将太祖肇建的基业以及四哥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家底败了个精光！皇权易主！紫禁城也差点如圆明园般惨遭洋人毁坏！”胤祥说到这里悲愤的握拳、望天、流下两行热泪。
“明朝那群劣鬼不老老实实在十三陵呆着，趁机向镇城神官进言，斥责我大清保护不力，又想以紫禁城乃是当年朱棣修建为借口，企图索回紫禁城的所有权。”
哇，这中间居然还有这般曲折！没想到人死后也没有个清静，也要你争我夺，还要跟所有死在自己前头的鬼争！太悲壮了……
我被这个故事深深地打动和吸引了，胤祥在我热切的眼神中清了清嗓子继续往下说：“幸亏四哥据理力争，寸土不让，镇城神官才同意我们保留一半的权利，让我们跟明朝鬼轮流使用紫禁城。剩下的时间，我们就住在太庙，他们则回十三陵。”
“然后呢？既然已经立下了规矩，为什么现在又起了争端？”
“去年轮到明朝鬼在紫禁城办新年朝贺，今年理应轮到我们，可是前段时间天庭突然派遣了新的镇城神官下来，新官上任三把火，头一把火就是要施新政，居然宣布废除陈旧呆板的两家轮流使用制度，改为什么竞争机制，要求我们提交项目策划书，由他审核之后，选取优胜者方有资格在紫禁城中举办大型活动。简直不知所谓！”
确实不知所谓！什么都要竞争，也不管人家争得过争不过！我想起了自己每次想得奖励给第二名的文具盒偏偏就考第一名的悲惨往事，所以与胤祥分外有共鸣。
“看来张庭玉还是不行，斗不过明朝的那些呆板书生。明年一定要请我大清第一才子，纳兰容若，弄出一篇锦绣文章来打动镇城神官，让我大清子民重新入主紫禁城！”
真热血青年也！加油！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个中原委的介绍暂时告一段落，眼下的情况是，有一个鬼牵了头，其余激动的鬼魂们都跟着骚动起来。在场的大都是前清时期的猛将，不像清朝中后叶那些养尊处优的八旗兵，闹腾起来可不只是声势而已。被排斥在紫禁城之外的不满只是一个引信而已，眼见王朝没落江山易主，满怀抱负却因为失去肉身而不能施展作为的屈辱和遗憾混合在一起，很快便纠结成一股愤怒的洪流，奔腾着，撞击着，急需宣泄。
“列位臣工，稍安勿躁，请听朕一言！”身在前方的某鬼突然站起来，高声喝止激愤的鬼魂们掀桌子操板凳的行为。
“皇帝？哪个皇帝？”我问。
“是四哥，今年的负责人。”胤祥悄声向我说明。
抬眼望去，雍正皇帝的鬼魂背后，赫然站着我的熟人：安倍晴明、顾北雅和泉。瞧我，听胤祥讲故事听得太入迷，都忘记了他们也在这里了！
晴明也看见我了，冲我招招手：“乾乾，你过来。”
他的声音很轻，可是我听得却很清楚。于是我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立马屁颠屁颠儿的奔过去。
“我还以为你们把我丢了，不要我了！”我说。
“是你不要我们了吧！”北雅出声揭发我。
我无话可说，只能摸摸头，“嘿嘿”干笑两声，就算混过去了。
“咱们究竟是来干嘛的啊？”本来应该是在被窝里睡得香甜的时刻，我却身处最不可能的地方经历着最不可思议的经历，原因是我被夕追杀，不能回家，只好来这里找晴明。所以问题的关键就是晴明为什么会在这里？
晴明对我的问题置若罔闻，只是牵着我的手来到一个鬼魂面前：“乾钱，我来给你引荐，这位是圣祖仁皇帝。”
我知道，我认识他啊~~~晴明真是贴心，知道我仰慕康熙老爷子，特意向我引见。然后，我的注意力又被成功的转移了。
“您好，您好，请问您也住在这里吗？”我最想知道是不是我以后晚上混进来都可以瞻仰伟鬼风采~~~
“我不住这里。”康熙看着我，慈眉和目。鬼魂形态的康熙是个六七十岁的老者，是很喜欢小孩子，也很讨小孩子的喜欢的那种类型。
“为什么啊？你不是皇帝吗？不是死了以后就住在太庙的吗？”
“太庙里面只供牌位，”康熙很神秘的贴近我小声说：“又挤，人又多，住起来很不舒服！”
确实，跟故宫比起来，太庙真的是太小了，更别说还有圆明园、承德避暑山庄这样的行宫存在。换了我，要是有别的地方可去，我也不愿意呆在这里。
“那你住哪里啊？”实在不习惯像他的臣子们一样毕恭毕敬小心翼翼的说话，反正大家没有利益冲突，他也不会把我怎么样，我索性就放肆起来。
康熙好像也不太介意的样子：“我有自己的陵寝啊，平时都在遵化，偶尔四处巡游一番，新年朝贺的时候回来一趟。”
真是够潇洒的！看来要找他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好在我没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求他办。这次既然遇上了，我就好好瞻仰个够本，以后见不见也没什么所谓。
“皇阿玛。”那边厢，雍正的魂魄已经成功将安抚众鬼的情绪下来，飘然回到席间。
“方才是何人在喧闹？”康熙问道。
“是豫亲王挑的头，幸好今晚太祖皇帝没有来，他也没有别的理由可以继续发作，这会儿已经消停不少了。同时，儿臣已经向众位说明道理解释清楚，没问题了。”
“办得不错。今夜这样的场合，怎能胡乱掀起波澜？”
这时有太监前来通报：“乾隆皇帝求见。”
在康熙和雍正的面前，大概不太适合报乾隆的谥号。
康熙叹了一叹：“让他回去吧，说朕不想见他。哎，弘历这个孩子，小时候看着挺乖巧伶俐，长大了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大清的基业就是坏在他手里啊！你这个当阿玛的，攒了半天仁政业绩有什么用？让败家子一败就一干二净了！”
雍正听了这话，心里大概也不是个滋味，不能反驳又不好当面发作，只能在一旁陪着讪讪的笑。
康熙又面向我：“你叫什么来着？”
“乾乾，不好意思，刚好就是乾隆的乾……”名字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要是一不小心又触动了您老人家的伤心往事，我就勉为其难倒个毫无理由的歉好了。
没想到康熙爽朗一笑：“你这个‘乾乾’，倒比他那个‘乾隆’可爱多了！对了，你饿不饿？吃不吃东西？”
其实我很饿，不光饿，我还冷，急需补充能量。可是我面对着满汉全席却无从下口——都不是我吃得了的东西……
“那个，还是您吃吧，”我吞了吞口水，眼冒绿光，“我不饿。”
“那你坐。”
我想说我也没法坐，这些都是阴间的椅子啊，跟我的气场不和。我能见，已是一种恩赐，不敢再奢望其他。
“那你随意。”康熙说完就不管我了。
“喂，我们到底是来干嘛的啊？”我扯了扯晴明的袖子，“不会是专程来看他们吃喝的吧？”
“来借一样东西。”晴明终于亮了底牌。
“什么东西？”我放眼望去，眼前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我们能带走的，抓都抓不住，除了宫殿和栏杆，这些倒是能抓住，可是又搬不动。
“当年雍正皇帝亲手放置在太和殿屋顶上的符板。”
“拿来干什么用？”
“暂时不能告诉你。”晴明向我略带歉意的一笑。
好嘛，我不问就是了。
“怎么借啊？”第一，我们现在是在太庙，而太和殿是在一墙之隔的故宫里面，方位不对。第二，如果那个什么符板是个实物的话，以我刚刚积累起来的经验，灵魂状态的雍正应该无法拿动才对，所以方法上也有问题。
晴明好像知道我心里在想些什么，说：“符板虽然是实物，但是上面有满汉两种文字的咒语，汉文的我勉强可以解，但是属于萨满教的满文咒语我应付不了。所以需要雍正皇帝的力量，帮我破除这一重障碍，我们才可以顺利取到符板。”
“那我们现在干嘛？”如果急用的话，就别浪费时间了，现在就拉上雍正走哇！
“等。等他们开完宴会，等雍正想通，等到他自愿自觉地帮助我们取符板。”
一年只有一次的机会，错过不得。天亮之前，我们还有时间可以等。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逝去的盛世华筵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