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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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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梁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做梦。一条光芒璀璨的河流在眼前蜿蜒而过,一轮巨大的月亮从水面缓缓升起,在半空中一分为二,我一张嘴,一半月亮就跑到我的嘴里面了。我果然是大胃,居然一口吞下去一点也不觉得撑得难受,反而整个人轻飘飘的在天上飞来飞去,肚子闪亮亮的像只萤火虫一样。
真好玩,这种诡异又上帝视角的梦。
我好像好久都没有做过梦了,所以骤然被打断意犹未尽,口气也不太好。
“乾乾你快来救救我!”
祝梁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的说话真是把我吓到了,腾的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祝梁你怎么了?你慢慢说!”
“萧篆一直在我们家楼下转悠,我不想见她,他就是不肯走!吓得我都不敢出门,他还一个劲儿的给我打电话,我已经把电话线拔了,他还是不死心。都一个下午了,怎么办,我妈就快下班回来了!”祝梁在电话那头抹着鳄鱼的眼泪。
我就知道!她果然跟面瓜萧同学剪不断理还乱,怎么样,我没说错吧,续集来了吧?
我还真是小看萧篆了,没想到他也有怎么强硬的时候!
“乾乾!你听到我说话没有?”祝梁大呼小叫,荼毒我的耳朵。
真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赶紧回到正题上。
“你跟他说清楚了么?”我问。
“说清楚了啊!”祝梁说。
“你都跟他说什么了?”我觉得萧篆不是那么死脑筋想不开的人,不会无缘无故冒着破坏和谐稳定的风险堵在祝梁家楼下。其中必然有原因,当然这原因就在罪魁祸首祝梁身上。
“我跟他说我不喜欢他了,我不想跟他好了。”
“就这些?”
“就这些。”
“没别的了?”
“还应该有别的什么?”祝梁好像十分的无辜。
祝梁啊祝梁,你这就是自作自受!你玩弄了萧篆同学又那么不人道的甩了人家,活该人家找你拼命,活该官乐哥哥不搭理你!一向自诩所向披靡的祝梁同学终于在感情的道路上栽了跟头,还一栽栽俩。
不过眼下可不是幸灾乐祸的时候,好姐们儿打电话向我求助,我能不伸出援手?哪怕她再不占理,我也不能坐视不理。萧篆威胁到人家的正常学习生活反正是不对,眼下先把这个麻烦弄走。
我挂了电话赶紧穿衣起床奔出门去。下了公交车,老远看见祝梁家所在的那栋大厦,再往前走几步,然后就看见了在楼下黯然徘徊的萧篆。希望他手上没有拿着菜刀或是板砖……
哎,多么熟悉的背景啊!
哎,斯人已逝啊!
哎,情何以堪啊!
我掏出手机给祝梁打电话:“我已经到了。嗯,我看见他了。知道知道,我这就把他弄走,你放心吧,我挂了!”
放下电话我就叹气。我能解得了一时之忧,可不能保证祝梁一时无虞,解铃还须系铃人,说到底祝梁出面跟萧篆好好谈谈,大家和平分手才是正解。
我又拿出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付偶然路过的表情,然后大步走过去,装作很意外的叫:“萧篆!”
“哎呀,真的是你!”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很惊喜的样子。这演技,评奥斯卡影后也够了吧。
奇怪的是,萧篆一见我掉头就跑。
怎么回事?我想也没想,当然要追上去。
我虽然知道萧篆得过校运动会的一百米冠军,可没想到他的耐力也这么好,这一路下来,真是快拖死我了。
我咬牙追着萧篆跑进一条小胡同,却突然失去了他的行踪。眼前的这条胡同长得看一眼望不到尽头,也没有岔路,可是空无一人。
人呢?消失了?藏哪儿去了?
我喘着牛一般的粗气往前走,边走边搜寻萧篆同学的踪影。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一个人走在完全陌生的小胡同里,一颗心不断的沉下去,沉下去。
“喵~~~”任何声音在极端安静的环境里都异常悚然。我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牙关咬紧,平时看的各种恐怖故事的各种恐怖场面在这一瞬间都集中爆发出来,骇得我甩手抬腿,一个步子还没迈出去,就跟被人点了穴似的定在那里一动也不能动。
“喵~~~”一只黑猫从黑暗的角落里轻轻巧巧的跳出来,围着我的脚打转。
原来,是只猫。
“叮铃铃铃”,远处传来清脆的车铃音,有人骑着自行车往这边过来。最后一抹夕阳正缓缓隐没在鳞次栉比的屋檐背后,仿佛是在一瞬间,我从一种四处无依无着的环境中解脱出来,又回到了烟火人间。
“喵喵~~~”我心情颇好的蹲下来逗那只黑猫。是只家猫吧,一身油光水滑的纯黑毛,一根杂毛也没有,眼睛也是黑的,很亮,很有神。真是只漂亮的猫!
我站起来往回走,那猫居然跟上来了。我走得快,它一路小跑着。我突然停下,它猝不及防的蹿到我前面,可是也马上停住脚步,还回过头来望着我,好像在说:咦,你怎么不走了?
“你回去吧,我也要回家了!”我说。
小猫喵喵叫,好像在说:我不回去,我就跟你走。
“你没有主人吗?”我问它。
它居然冲我摇了一下头!
好吧,我承认我是在为自己把它抱回家找借口。一只猫怎么可能听懂我说话?现在,理由充分了。
爷爷、奶奶还有姑姑都很喜欢喵喵,齐心合力的给它洗澡捉虱子,哪怕受伤被挠出血道子来了也乐此不疲。
晴明和北雅好像没什么兴趣,索然的坐在沙发上把电视台翻了一遍又一遍。我用毛巾把洗干净的喵喵抱过去:“看看,多可爱啊!”
喵喵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特别老实。一般猫好像都脾气都不太好,特别不爱搭理人,可是喵喵不一样,一见我就很欢喜的样子,缠得不得了,离开一会儿都不行,叫我怎么不喜欢它?
晴明和北雅不喜欢喵喵,喵喵也不太喜欢他们,一见面就龇牙咧嘴,一付凶相。
我看了就欢乐,抓着喵喵的两个软软的小爪子说:“喵喵,我是妈妈。那两个,”向晴明和北雅,“是坏人。可是你也不要招惹他们哦,他们很厉害的,会欺负你!”
北雅一脸不悦的站起来,也冲着喵喵龇牙咧嘴:“我可没兴趣当猫爸爸!”
我横了他一眼:“什么爸爸?你是叔叔!”
北雅看着我笑:“叔叔?那更不行了。”
我懒得理他,抱着喵喵面向晴明:“喵喵,这是晴明叔叔。妈妈刚才是吓唬你的,晴明叔叔人不错~”
喵喵看了晴明一眼,“喵”一声从我手里挣脱,藏到我身后去了。
总是有人说,安倍晴明是云淡风清一样的男子。可是我们家的这只,怎么看怎么像只白面馒头,倒不是脸的问题,而是感觉啊感觉,白白软软,捧在手里热乎乎。很平实,可是很温暖可靠的存在。
不过冷起来的时候,就硬邦邦,嚼都嚼不动。
眼前的这只就是只冷馒头啦。
怪不得喵喵怕他。
晴明也很不高兴,身手敏捷捉住喵喵,揪着脖子后面的皮毛就把它拎了起来。喵喵拼命挣扎,可是四个爪子在前面凌空乱刨,一点效果也没有。晴明拎着喵喵,眉头皱起来,神情严肃:“黑猫是不祥之兆。”
言下之意就是我不该捡喵喵回来。
这是迷信啊迷信!封建糟粕!我当然严辞反驳:“就是要黑色的才酷!”
敢嫌弃我们家喵喵,就是嫌弃我的审美,哼!
我又作梦了,还是那个梦,我吞了半个月亮,在天上飘来飘去,飘来飘去,不亦乐乎。突然蹿出好大一只黑猫,张着血盆大口,朝我扑过来!
哗,好恐怖!我浑身冷汗的醒过来,后背一片冰凉。我口渴,想喝水,按了按台灯,没亮,又按了一下,还是没亮。坏掉了吧,明天记得换灯泡。好在大城市李光污染严重,就着从窗户外面透进来的霓虹的模糊的光亮,我穿好拖鞋,披了大衣起床。
在客厅里不小心踩到喵喵的尾巴,“吱!”这家伙发出一声好像耗子叫的声音,我赶紧抱它起来安慰。
然后我就发现一个很严重的事实,地上,有桌子的影子,有柜子的影子,有喵喵的影子,可是,偏偏没有我的影子!
我的影子到哪里去了?
与此同时,更加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整个屋子瞬间被黑暗笼罩!
我唯一可以确定的事情是,有一个巨大的怪物挡住了我家的窗户!它趴在那里,在往屋子里面张望,我甚至可以听见它吞咽口水的声音!
喵喵跳到地上,竖起全身的毛,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好像一台发动引擎的汽车,随时准备弹射出去。
在这个时候,我居然想的是:不要把爷爷奶奶和姑姑吵醒!
我真是没救了。
我蹲在地上,和窗外的那个怪物对峙。不知道过了多久,它开始推开窗户。冷风,一下灌了进来。它的一个爪子也伸了进来。
“汪!”喵喵发出一声怒吼,果敢的扑了上去。
这次又变成了狗叫……喵喵啊,你究竟会几门外语啊?
喵喵的表现很英勇,下场也很壮烈。那个怪物不知道比它大了多少倍,爪子轻轻一挥,喵喵就飞到一边去了。“嗷唔~~~”你们没有听错,这次确定是狼嚎,不知道下次我们家的这只,呃,现在我已经不确定它到底是什么生物了,它会不会发出“咩~~~”或是“哞~~~”之类的声音。
真奇怪,明明是生死攸关的紧要关头,我居然还有闲心来研究喵喵,难道我确定自己不会有危险?说实话,我不知道,很多时候很多事情是不受我控制的。
那个怪物的爪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我终于后知后觉的往后面缩退,我的脚已经麻掉了,好在用手撑着还可以缓慢的移动。可是很快我的背就抵到沙发靠背了。没有退路了……
现在害怕会不会太晚了?
可其实我一点也不害怕。真的,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淡定,明明那锋利的指甲尖都快戳到我的脸上了。
然后,一切就结束了。
因为怪物的身体完全堵住了窗户,所以寒风也不再灌进来了,暖气开始发挥作用,我晕晕乎乎的开始犯起困来。而那个好像随时会威胁到我的生命安全的爪子也不再前进,是没法再前进了,那怪物的身体已经伸展到了极限,就差一厘米啊一厘米。柔韧性真差劲,有空多运动一下吧!
那怪物的喉中发出“咕咕”的怪叫,好像很努力的样子,可惜差一点啊只差一点点。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就是不晓得那怪物知不知道这句成语啦。哎,我这样会不会太没有同情心?
黑暗之中,我看到一团光。是喵喵,它的身体被一层幽幽的蓝光包围着。只见它从地上爬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就像是一团胶泥被人从两端拉住,身体越来越长,越来越细,最后变成了一条蛇的形状。
看来瑜伽练得不错啊。
“嘶嘶,嘶嘶”暗红色的信子在大蛇的口中吞吐。这个,大概就是它的母语了。
我以为我捡了一只猫,后来怀疑它是条狗,然后我就想它会不会是只羊或者牛,最后发现原来是条蛇……神啊,这究竟是个什么世界啊!
蛇状的喵喵在地上蜿蜒游走,头一昂,缠上了怪物毛茸茸的爪子,任那怪物左摆右晃,它自岿然不动,坚定地,沿着荒草蔓生的大道前进。
那怪物似乎很惊惧的样子,急急地缩回胳膊。
我四下瞧了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称手的东西可以拿来打怪物。毛爷爷教我的“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靠在墙角的折凳最合适。
大概没有比这更加混乱和梦幻的一夜了,我居然主动出击(虽然是手持折凳BH上阵)打退了(貌似喵喵居功至伟)一只怪物(这是没错啦,不过它也太弱了一点吧……)!
“怪物,哪里跑!”我跳上了桌子,冲着在夜色中慌忙逃窜的怪物豪气万千的大吼。
“别追了!”喵喵叫了一声,这次说的是人话。
其实我没打算追出去。桌子靠着窗户,窗户外面是六楼高空,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诶!
我从桌子上面爬下来,把折凳放好,看着变回猫的样子的喵喵,半分钟后,蹲下来跟它说话:
“喵喵?”
“嗯,你也可以叫我‘泉’。”喵喵也蹲下来,一刻不停的用爪子梳理着油亮的毛发。见过臭美的,没见过臭美成这样的,更何况还是只猫。
“泉?”我想了一下,既然不是猫的话,叫“喵喵”确实很别扭。
“对了,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啊?猫?蛇?还是人?”我又问。
泉很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在说:你怎么到现在还问这种愚蠢的问题?
呃,其实我也不想,可我总得弄明白到底是个怎么回事啊!总不能让我现在回床上躺着睡觉,明天早晨一觉醒来就当今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过吧?多不人道。
“好吧,泉,这是你的名字吗?”既然泉不回答,那我就换个问题继续问。
“算是吧。”泉的语气懒洋洋的,这时候总算有只猫的样子了,可是语气中又带着隐隐的忧伤,好像触动了某些回忆,“我曾经有过另外一个名字,我把它交给我唯一佩服的一个人,成为他的式神,我发誓我永远只追随他一人。”
“然后呢?”我咽了咽口水,摆了个听故事的姿势。
“然后那个人死了。我也抛弃了那个名字,所以你叫我‘泉’或是‘喵喵’都没有关系。”
这算是个什么故事啊……我在心中悲叹。
“人类的生命实在是太短暂了。我想也许他会转世投胎,所以我花了一千年的时间在世界的各个角落游荡,寻找他的踪迹。如果他不能让我再次为他效命的话,我好歹也要拿回自己的名字,做一只自由自在的妖怪……”
泉的话匣子打开了,blablabla的一直不停地说下去。
我打了个哈欠,起身把窗户关上,给自己倒了杯水喝,顺便问泉:“你要不要喝水?”
泉显然很不满意我打断它的回忆,横了我一眼,可它毕竟说了那么久的话,嗓子一定很干,所以我拿起泉喝水的盘子倒上水,摆在对着空气说得不亦乐乎的泉面前。
我抱起泉,让它面冲墙壁,它也一动不动,就对着墙壁说话。好像全副身心都投入到说话这件事情上了,其余的都顾不上了一样。好像洪水决堤,憋了一千年,不一次性发泄够不罢休一样。
真是只可怜的猫。
真是条可怜的蛇。
真是个可怜的妖怪,汗……
让它面壁思过去吧,我要睡觉了。
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刹那,我恍惚听到泉说出一个名字:“安倍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