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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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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皇子的担忧不是没有理由的。一夜大雪后,翌日清晨就见外头银装素裹,向外望去,白茫茫一片无穷无尽。
霍菀很是高兴,因为终于又可以玩雪了。她从床榻上起来,乖乖的洗漱穿衣。外头冷,她还裹了件厚厚的袄子,身体顿时暖和了不少。
小靴子踩在雪地里,陷下去浅浅的足印。霍菀一蹦一跳,没一会鞋子就被雪水沾湿了,脚趾头冻得冰凉,她不肯回去,非要继续在雪地里滚雪球,堆雪人。还是嬷嬷硬是提溜她回了屋里换了鞋袜,才发现袜子早就湿透了。
二皇子愁容满面的凝视着屋外的白雪。大雪下成这副模样,安平的百姓们怕是要遭雪灾了。
果不其然,半日后就有官员来报,说东边的房子被雪压塌了一片,西边的牲畜成堆成堆的冻成冰坨坨,要他赶紧想个办法,言外之意就是赶紧问皇帝要赈灾的银子。
二皇子上了马车,赶去查看灾情。霍菀见他要出门,嚷着也要一并跟去。嬷嬷一开始是拦着她,她一个公主家家,好好在府里头待着就行了,跟去看什么热闹。可霍菀偏不,她趁嬷嬷不注意,偷偷跟着二皇子溜进了马车。她把查看灾情当成冒险,内心是颇有期待的。
一手扒着窗框,霍菀坐在了二皇子的对面。她的二哥哥对她向来纵容,从来不管她上天入地爬树挖坑抓死老鼠,所以对她硬要当个跟屁虫也同样抱着包容的心态。
“二哥哥,我们要去做什么呀?”
“这场雪下得太大,有许多百姓都受灾了。我们要去视察灾情,然后向朝廷禀报。”
“受灾是什么意思?”
“受灾就是他们失去了自己住的房子,不得不露宿街头。又或者天太冷了,牲畜都被冻死了,百姓们没有粮食和食物只能忍饥挨饿。”
马车驶过一条被白雪覆盖的小路,路边有人靠在墙根下一动不动,脸色青白,怕是已经冻死了。
霍菀见了这些人只觉得有些可怕,但又不确定,她怯生生的指着那些人回头,问道:“二哥哥,这些人怎么坐在路边?他们不冷么?”
二皇子凑过去仔细看了眼,顿时明白过来。他踌躇了半晌,不知该不该直接告诉霍菀真相。思来想去又觉得与其骗她,不如直白的告诉她。
“这些人……大抵是因为无家可归,又因为昨夜下大雪,冻死在了路边。”
“冻死……”
霍菀自然知道“死”是什么意思。她的生母就死了,死就是再也见不到这个人了。可是她不明白的是这些人为什么会死在外面,他们没有自己的家么?
“他们的亲人呢?”霍菀不解的问,“他们的爹娘、兄弟姐妹们都不让他们回家么?”
“他们无家可归。”二皇子把窗框两侧的帘子放下,不愿让霍菀太早的看到过多的人间疾苦,“纵使达官贵人夜夜笙歌,这世间还有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百姓无人眷注。”
安平年年闹饥荒,朝廷下拨的赈灾银两从来没有够用过。每当二皇子厚着脸皮问皇帝讨要时都会遭到太子的嘲讽,说他拿了银子不做事,忍心看着安平的百姓们饿殍遍野。
太子守着京城,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他前后跟了多少人,但凡他经过之处都有人打点妥当,岂会让他看见半点不该看见的东西?安平能和京城相比么?
可他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满。他只能低着头,把头埋得更低,只为能让皇帝开口同意拨款。去年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年,今年伊始,又闹了雪灾。
二皇子在马车里无声的叹了口气。路漫漫,太子还没即位就已经是这副模样,若是他真的即位,岂非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他的愁容被霍菀尽数看去。她知道自己的二哥哥总在烦恼着各种事情,为了安平的百姓,为了府上的事务,为了自己。她也想替二哥哥分担烦心事,可她还太小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望着二哥哥的背影默默为他鼓劲。
东边的房子都被厚厚的积雪覆盖了。童叟妇孺抱成一团,在寒冬里取暖。于秀秀的家里出了钱,给没有饭吃的灾民设了粥铺,好歹喝点热的粥水能暖暖身子垫垫肚子。白天还好,有日光照着,可到了夜里就难办了,这么多人,不能就这样风餐露宿吹冷风吧。
二皇子来回跑了几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废弃的牛棚,他命人用干的稻草把四周堵上,总算将灾民安排了进去。之后就是剩扫雪和重建,只希望不要再下这么大雪了。
二皇子忙碌的时候霍菀就自己四处逛逛。她有侍卫跟着,但她不喜欢太招摇,所以吩咐他们离自已远一点,不要太引人注意。
有人凑在一起议论,说这场雪下得太大太突然,是近十年都未曾见过的。还说再过一段时日就是皇帝的寿辰了,每个地方都要向朝廷上贡奇珍异宝。安平盛产一种黛色的石头,所以每年都要上贡不少的数量,哪怕吃不饱穿不暖也要费劲心思给皇帝挖石头,哪怕皇帝连赈灾的银两都舍不得发,这就是安平百姓的宿命。
霍菀听进耳里,她只觉得震惊。
百姓吃不饱穿不暖也要挖石头,只为讨皇帝欢心,却换不来那一点赈灾的银两。
这就是天子与庶民的差别么?
她有些忿恨。那人虽是她的生父,可她怎么能有这样的一个生父?百姓怎么能有这样一个君王?
一个十岁的姑娘,她对现世的不公与残酷的反应只剩哭泣。侍卫们不知道她怎么了,只能远远守在她的前后。
她学着那些被冻死的人一样蹲坐在墙根。地上很冷,尤其是屋檐下没有日光照耀的地方。她流出的眼泪却是热的,泪痕一道道的划过脸颊,落在雪地上。
二皇子总算忙过一段,他赶到霍菀身边,看见她竟然在哭,以为她是因为找不见自己才伤心落泪。可霍菀抽抽鼻子,断断续续的说道:“安平……能有富庶的一天么?百姓……能有吃饱穿暖的一天么?”
二皇子的目光黯然。霍菀问的问题也是他想问的,是他一直以来在追逐的目标。多希望安平的百姓也有一日能枕稳衾温,过上快乐又安宁的生活。
他没想到的自己的幺妹在灾区半日游后会有这样的感慨。他不禁有些庆幸能将霍菀带出宫,带到安平让她长大。
回府的路上霍菀睡着了。她的两道泪痕还挂在脸上呢,二皇子用衣袖替她拭去。下车时嬷嬷把她抱下,二皇子的脚步顿在半途。
给皇帝寿宴准备的东西还没到位,虽然有千万个不愿意,但该做的还是要做。谁让他既不是太子,也不是父皇疼爱的皇子之一呢。
霍菀在嬷嬷的怀里醒了。她挣扎着下来,只因嬷嬷老了,抱她真的是太吃力了,她要自己走回府里。
“二哥哥呢?”她回头望,二皇子的背影渐行渐远。
“二皇子还有其他的事要办呢,公主先回屋里去吧,别冻出病了。”嬷嬷数落的着她,说她上次染了风寒,躺了一个月才好彻底。
霍菀乖乖点头。她换了衣裳,用温水洗了把脸,躺在了床榻上。
今夜无风无雪,要比前一晚平静得多。霍菀半夜醒了,起来看见二皇子住的厢房还亮着灯。
她又缩回到了床榻上,屋里很暗,她睡不着却无处可去。
嬷嬷说下个月要回京城为父皇祝寿了,要教她祝寿时该说的话。她闭上眼睛,怎么也想不起父皇到底长什么模样。一想到回京路上要走那么久,她其实已经有些泄气了。
贤妃上个月已经回了,说是要入宫伴圣上过年,留下二皇子和霍菀两个“孩童”在府里。临走前她特地嘱咐了霍菀,可千万不要在院子里捣蛋,还叮嘱二皇子把她看牢了。
霍菀知道贤妃不是自己的生母,她和贤妃的关系也确实不像亲生母女一般亲近,但至少和贤妃呆在一起的时候她不讨厌。她还要再小点的时候喜欢趴在贤妃屋里的贵妃榻上,听她去聊小时候她在塞外的各种趣闻。
“……十五六的年纪,我常常骑上我阿爹的马在戈壁上驰骋,结果就被圣上看上了,选进了宫里。你二哥哥之后我还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刚生下来没多久就夭折了。”她抚着霍菀的头发轻轻说着,“她要是还活着,就比你大个两三岁吧,你们就能做个伴了。”
贤妃的屋子里总是点着好闻的香,催人入眠。
“你的生母入宫十年才有了你,可惜啊可惜。她很宝贝你,就是没有那个福分陪着你慢慢长大了。”
贤妃说的在霍菀听来一点真实的感觉都没有。她不记得自己生母的模样,自然不会知道她的生母有多宝贝她。对她而言她的家在安平,养育她的人是贤妃和府里的嬷嬷。京城,皇宫,于她而言统统只是一个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