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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命定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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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敏显然还在介意“与佛有缘”那句话,哪怕顾及着求元空在林松的事情上出力,也无甚好气:“谢谢大师好意,只是小女年幼,怕是压不住这玉石。”
元空大师打了个佛号:“这玉石非同寻常,可延年益寿,泽被家人。”
贾敏接过木匣:“果然小女玉佛有缘,谢谢大师赠玉。”
元空双手合十,笑道:“不如现在就给小施主戴上,贫僧再诵经祝祷。”
黛玉知道贾敏身子弱,也怕累着她,何况自己的里子都十多岁了,早就过了在娘亲怀中撒娇的年纪,方才不过是情之所至。
这会儿忙挣扎着要下来,贾敏拗不过她,便将她放了下来。
黛玉软软地说:“玉儿愿意,谢谢大师
没说出来的是,那块玉让她觉得格外熟悉。
更何况只是戴一块玉,为了家人图个彩头也是愿意的。
璎珞果然精致,贾敏给黛玉戴好了,打量了一番,这玉石泛着粉色的光泽,趁得黛玉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越发粉嫩。
天底下的母亲都爱看自家孩子好,贾敏心里的不虞一丝都无了。
见贾敏开心,黛玉便觉值得,手不经意碰触了一下玉石,刹那间眼角闪过一道柔和的光。
那光芒流水一般在空中移动,然后汇集到一处,露出一个少年的形状。
这是方才在佛堂中将她浮起来的那个人!
乌黑的头发被金色光芒包裹着,剑眉星目,薄唇微抿,敏感如黛玉一下子便感知到对方生气了。
他为什么会生气呢,又是为什么会出现这里。
他是谁?
黛玉惊讶地呆住了,樱唇轻启,却不知该说什么。
“玉儿,你在看什么?”
贾敏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空无一物,只有佛堂里传出来的袅袅轻烟。
黛玉嫩藕一般的手指指着光的少年,犹疑着说:“我在看……”
贾敏的目光却越过少女站着的地方,直直看到后方的盆栽:“玉儿喜欢那颗文竹?”
黛玉忽然明白过来,娘亲看不到他!
那——
雪雁也是一脸疑惑,唯有元空还在笑,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光芒里的少年开口了。
“为什么把我送人了?”
光芒汇聚成的少年,连声音都是玉质的。
黛玉摸了摸玉石,想来这少年所说的“把我送了人”指的就是这块玉。这话显然不是和自己说的,果然,元空嘴角微扬,低声开了口。
“命定之人到了,你还想在我这里赖吃赖喝不成?”
少年玉雕一般的脸上毫无表情,倒也不和对方打嘴仗,伸手便去抢黛玉颈上的璎珞。
小姑娘急了,莫说男女授受不亲,这吉祥物若是被抢走,好的不灵坏的灵了可如何是好?
不及细想,小小的手掌已经抓住了少年的手腕。
流光绕着手腕,看上去格外纤细,抓起来却坚硬冰冷如磐石,并非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会有的手腕。
黛玉心下大窘,自觉唐突,抬头便发现少年紧紧盯着自己的手。
那目光万分震惊。
然后不等她言语,少年微微一动,挣开了她小小的手指,往后漂浮一尺沉思起来。
元空大师依然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蹲下身子看着黛玉,出家人的目光慈祥悲悯,仿佛盛满了佛祖讲经那日翻腾云海。
“小施主,贫僧这枚玉石里住着那个小子,他无家可归,七日之后便会魂飞魄散。若是留在你身边,便可多存在些时日,你怕不怕?”
黛玉重生一遭,除了比别人多出一些记忆,也就是个普通小姑娘,眼前这一切已经有些超出她的承受能力了,但“无家可归”四个字在耳边萦绕不去,让她的心酸软一片。
普通小姑娘硬着头皮问:“‘延年益寿,泽被家人’可还作数?”
元空笑了:“这是自然。”
普通小姑娘勇敢地点头:“那我不怕。”
两方都说服了,元空深感当中间人的辛苦,站起身退到方才的位置。
他动了动唇,黛玉未听到声音,少年却悉听入耳。
“跟着她,你才会有希望。”
这希望是什么?向来寡言的少年没有问。
他再次靠近黛玉,飞快地隐入玉石。
风吹过黛玉脸颊旁细小的绒毛,耳边传来清淡的声音:“越星河。”
方才还在用生命拒绝的少年,这会儿竟然自报家门?
小姑娘不知道该继续震惊,还是赞叹一声识时务者为俊杰。
“玉儿,玉儿?怎么发起呆来了?怕不是噩梦吓着失了魂?”
黛玉眨了眨眼,只见贾敏正忙着摸她的额头,一面急切的关心之色,心中暖暖的。
“娘亲放心,玉儿没事,方才和大师说话——”
贾敏面露疑惑之色:“大师方才一直在旁诵经,何时与你说话了?”
黛玉愣了一下,还待再说,就听元空念了一声佛号:
“小施主这便是与我佛的缘法了,定是听经文有感,仿佛在于贫僧对话一般。”
黛玉:……
这个解释却能说服众人,黛玉思忖着一件接一件的怪事,没有再说话。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找来的张嬷嬷身上落了薄薄一层雪,雪雁非常狗腿地上去帮忙掸雪。
贾敏记挂着府中的林松,不愿多待,确定黛玉无事后便和元空告辞。
“既然如此,我们今天就先回去了,松儿的事情,还有劳大师。”
元空送她们一行人到法华寺门口,一路无话,临走时方道:“夫人放心,从此刻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贾敏只当他说吉祥话讨自己开心,倒也没有放在心上。
黛玉从马车中探出头来,看着雪夜里一身素衣站着的僧人,黑漆漆的天幕,白茫茫的雪地,唯有他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微光。
没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法华寺在扬州近郊,距离城中心的林府有段距离。
黛玉刚回来,哪里坐得住?短短的身子趴在车窗处,撩开帘子贪婪地看着马车外的风景,只觉得每一条枯树枝丫都在向她表达欢迎。
贾敏不依,认定黛玉方才做了噩梦,又兼之外面天寒地冻,催着她放下窗帘小憩一下。
“睡醒就到家了。”
黛玉笑嘻嘻地蹭到贾敏怀里:“那娘亲抱着玉儿吧。”
这会儿在马车里坐着,说是抱着,也就是倚靠一下,并不会劳神费力。
女儿早慧的烦恼就是甚少撒娇,让贾敏失去了很多做母亲的乐趣,此番看到女儿的娇俏模样,心软成一团云朵,一把将她揽在了怀中。
黛玉却鼻子一酸,不知为何就想到那年薛姨妈与薛宝钗一同到潇湘馆看她,那时她们都十几岁的年纪,宝姐姐向来老成持重,那日却滚入薛姨妈怀中撒娇。
她着实羡慕得很。
不过没关系,现在她也有娘亲了。
小短手扒拉着贾敏的腰,鼻音重重地叫着:“娘,娘,娘~”
小孩子精神不足,听着娘亲柔和的声线,黛玉的眼皮也酸酸沉沉的,到底还是睡了去。
只是在意识消失之前,耳边仿佛响起了轻微的冷哼。
“娇气。”
黛玉嘴角微微下撇,抓着贾敏的手更紧了。
为什么不能娇气,她还是个有娘亲的小姑娘呢。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醒来时已经回到了林府,黛玉坐起来,一眼看到守在旁边的奶嬷嬷王氏。
除了出门跟着的婆子们,贾敏这次去法华寺只带了张嬷嬷一人,黛玉身边也只跟着雪雁,之前没在意,这会儿才隐隐约约觉得奇怪。
王嬷嬷也就罢了,大丫头芍药与夕雾都比雪雁得用,怎么反而带了不中用的奶娃娃?
这边想着,黛玉已经翻身下了床,一边让王氏帮她穿衣服,一边说:“松儿呢?”
她原想到府就去看弟弟,谁知一睡就耽搁了。
她与幼弟林松的感情深厚,前世松儿去时也就三四岁,却异常懂事。
最后那些时日,松儿愈发下不了床,无法和其他孩子一起玩,黛玉便拿了书在他床头念给他听,念着念着自己的泪珠先滚下来了。
松儿便举着软绵绵的手给姐姐擦泪:“姐姐不哭,松儿不疼。”
松儿不疼。
黛玉的鼻头酸酸的。
小小的人儿脚程不济,索性伸着短胳膊让王氏抱,转眼便到了弟弟的院子。
这里人很多,但各司其职,并不喧闹。
黛玉进门便看到了贾敏的大丫头铃兰,是了,为了照顾林松,贾敏几乎直接搬来这边住下了。
“铃兰姐姐。”黛玉从王氏怀中下来,仰头问:“娘亲和弟弟呢?”
铃兰蹲下身子:“回姑娘话,夫人在里间陪着少爷呢,少爷他——”
“少爷不好了!快叫大夫!”
声音裹挟着绝望从里间翻滚而出,带着世间最冰冷的寒气灌入黛玉的心中,耳边忽然寂静,只剩下无法反抗既定命运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