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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第 64 章 ...

  •   思存站在医生办公室,听医生严厉的数落,“你是怎么照顾病人的?他不能吃辛辣、刺激、硬物,现在他的胃被强烈刺激,刚刚结痂的创面又出血了!还说明天让他出院,现在,要再观察三天!”

      思存无比担心,他中午是吃了米饭和肉,可是他已经好了大半,怎么会突然复发呢?

      医生怒道,“说了不能暴饮暴食,他一顿不能吃那么多,还是辛辣油腻的肉食!”

      思存吓得跳起来,“辛辣?”这是胃出血病人的大忌,墨池不至于不知道啊。

      医生都快暴跳了,“多少病人在排队等着住院呢。你们家属这么不配合护理!什么忌口你给他吃什么,你是不是故意的?”急得口不择言了。

      思存仿佛被醍醐灌顶!就觉得他这一天都不对劲,突然变成了不懂事的孩子似的,见吃得不要命!他哪里是贪嘴啊,他是故意搞垮自己的身体!真是不要命了!

      思存顾不得医生的唠叨,飞快地跑回病房。墨池平静地睡着,脸上全然没有病痛的折磨,反而带着祥和平静的微笑。

      思存眼睛发酸,哭笑不得。为了留住她,他真是使出浑身解数了。为了多留她一两天,用这样的方法折磨自己,值得吗?

      睡梦中的墨池“嗯”的发出一声呓语,好像在回答她。其实他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折腾了这一整天,他的胃不但不堪重负,身体也很累了,疼痛也叫不醒他,墨池睡得很熟。思存的心一点一点的软下来,她没有去她的行军床,而是又把小板凳搬了出来,坐在他的身边,握住他的手。

      墨池得偿所愿,胃病复发,又在医院赖了两天。他重又过起了少吃多餐,每天数顿藕粉的生活。伎俩被揭穿后,思存每顿饭都看着他吃,再也搞不了小动作。墨池吃得愁眉苦脸,思存说,“原本都要好了,你非要折腾。现在呢?又要重新受一遍罪。”

      墨池嘴巴一抹,“不受罪,我舒服得很。”

      思存想起了什么,从旅行箱里找出一个极为精致的小玻璃瓶,里面是花花绿绿的糖果。思存拿出一颗递给墨池,剩下的放在桌子上,“嘴里没味儿吧,这个不刺激胃,每餐给你吃一粒。”

      她好像在哄小孩,墨池不禁失笑,也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剥开糖纸,把糖块含在口里。清甜的水果糖,他满口生津。

      思存突然说,“你别笑。我父亲曾经在美国尝试中医治疗,不肯吃药,我就跟他说,吃了药给他吃糖。你们男人就和小孩子一样爱耍赖,一听说有糖吃,他立刻就喝中药了。”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李绍棠。糖块在墨池的嘴里顿时化成了苦涩。

      思存倒是坦然,既然提到了那个改变他们命运轨迹的人,索性拉开话匣子。她说,“墨池,还记得吗?临走的时候,你对我说,去美国,尽了孝道就回来。到了美国,我才知道,尽孝道,这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他再也经不起另一次长途飞行,我只能留在美国陪伴他。能离开的那一天,就是爸爸去世的日子。不管怎么样,他是我唯一的血亲,我不想让他死。这六年,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让他活得更长久一些——你知道这是一个矛盾,他活得越久,我们分开的就越久,而我不能让他死去。我带他去最好的医院治病,后来他恢复了一部分语言能力,能很困难地跟我交流。他让我重新去读书,让我去参与公司的管理,不管多难,我都做了,只为了让他安心。”

      墨池静默着,慢慢把糖纸抚平。思存继续说道,“去年年底,父亲到底还是走了。你知道吗?医生宣布死亡的那一刻,我没有哭,也丝毫没有觉得轻松。我只是感觉沉重。父亲死了,他却在我的心里生了根。我失去过孩子,失去过丈夫,不管是生离还是死别,我都痛不欲生,可是我从来没有感到过沉重。父亲的血还在我的身体里流淌,他留下的事业,他的责任,还要我帮助他继续。我是他生命的延续,我必须完成他没有完成的使命。所以墨池,我必须回去,你能理解吗?”

      长长的一篇话,思存侃侃而谈。墨池抬起头望着她,眼里是疼惜也是欣赏。她和以前不同了。她不是从属于他的小妻子,而是理智顽强的独立女性。她要回美国,是因为那里有她的责任,有属于她的生活。这些,都是他无法剥夺的。十年前被动来到他身边的思存让她疼惜,那么,现在决定回去的思存让他尊重。

      墨池说,“能多留你这两天,我已经很满足了。明天我先送你上飞机,然后我也飞回深圳。”他也有他的责任。

      思存说,“你还怪他吗?”

      墨池摇头,“我从来没有怪他。他是你的父亲——也是我的父亲。”

      思存震动了一下,李绍棠在X市的时候,墨池已经把他当成岳父了,只是,性格专横的李绍棠纠结于思存嫁给墨池时所非自愿的事实,不愿意体会这个残疾的女婿。思存说,“其实——我们都不了解他。他临终前几天,曾经对我说过一句话,只有四个字,但是当时我没有听清。他的葬礼上,我突然明白了,他说的是——“落叶归根。”

      墨池猛地怔住。

      思存说,“和父亲相处得久了,我才真正了解他。他年轻的时候受过太多的苦难,他所拥有的一切,都被剥夺了。所以哪怕成功之后,他还是非常的害怕失去,他不敢直白地表达他的想法。他那么固执地叫我离开你,跟他回去美国。其实他不是对你有成见,只是害怕失去我。我曾经对他说过,别走了,留在中国,我们伺候他一辈子。他反应得十分激动。我们都以为他是受到了刺激,其实,那句话才是真正的说道他心坎里了。我们当时谁也不知道,他想留下,可是没有一个人真心的、诚挚的挽留他。所有人都在忙着张罗他回去,他不敢提出留下来。直到他说出了落叶归根,我才知道,他想要的,其实只是一个团圆而已。”

      墨池深深地看着思存。思存能说出这一篇话,让他几乎要仰望她。经历这么多年,他也隐隐觉得当年李绍棠并不仅仅是霸道而已,却怎么也不能理解他的作为。现在,他完全理解了。他们完全忽略了事情的实质,李绍棠要的,只是团圆而已。

      墨池的呼吸沉重起来,这就是年轻的代价吗?他们为此分开了整整六年,而且,还要继续分离下去。

      思存说,“我回去会按照父亲的遗愿,着手安排他的遗骨回国安葬。另外,我还要回乡下看望我的养父母。”

      墨池说,“我每年春节都会给他们寄一些钱——他们对你有养育之恩。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思存动容。她在美国六年,也没有忘记在经济上照顾养父母。可是墨池——他们已经不是夫妻了,他还能记得照顾她的养父母,思存感激地看着他,嘴唇微微颤抖。

      墨池想起自己的父母,心中愧疚。他离开X市后,就再没回过家。就连每年春节,他都是独自在深圳度过。陈爱华来看过他几次,看到他的样子就流泪,劝他再婚,墨池就会烦躁地打断母亲的话头。几次之后,陈爱华伤了心,也就不再来了。温市长偶尔去深圳出差的时候,他们父子也会见上一面。对于墨池的现状和成绩,温市长什么也没说过,只是低低地一声叹息。这些年,温市长的官越做越大,人却快速地苍老了。头发已经花白,脊背也不那么直了。

      墨池突然说,“思存,我看上去象刚生过病吗?”

      思存看着他,他瘦得两腮都塌了下去,脸色灰白,没有光彩。思存说,“病成这个样子,还想让人看不出来?这次你回去要好好休养,才能恢复了。”

      墨池低下头,轻轻地“哦”了一声。

      思存问,“怎么了?”

      墨池说,“我本来想去父母和婧然那里看一下——下次吧。”

      思存知道,他是不想让父母、妹妹为他担心。他现在的样子太过憔悴,任哪那个熟悉他的人看了,都会大吃一惊。

      墨池慢慢起身,他说,“我要出去打个电话。”

      思存说,“打给婧然?”

      墨池摇头,“打给公司。”他匆匆从深圳追到北京,只给陈沁打过一个电话。这么多天,不知道公司怎么样了。

      思存说,“我陪你。”

      国内的邮局还是多年前的样子,取一个号码牌,然后等工作人员叫号,就可以到有些昏暗小隔间里去打电话。思存曾经在庐山上给墨池打电话。等她在美国安顿下来,跟李绍棠从医院回到别墅区的家里,用那台先进的电话机直播国际长途,温家小楼却再也没有人接听。

      他们坐在邮局绿色的木排椅子上等着叫号。排队的人不多,打电话的人却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样,半天才叫一个号。好不容易叫到墨池,他打了三分钟就出来,脸色非常不好。思存不禁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墨池掩饰地摇头,“没事。”

      可是他的脸上明明有事。思存也没多问,他们走出邮局,起风了,思存说,“回去我会和克鲁斯开会,确定和你们公司的合作。如果顺利,很快就可以签合同,下订单。”

      墨池说,“不用了,克鲁斯已经和陈沁合作了。”

      思存想了一下,“克鲁斯有权做主。那你为什么脸色这么差?不管怎样,合作是很好的事情啊。”

      墨池站住,沉默地看着思存,过了一会,他说,“陈沁和李志飞在电话里跟我辞职。他们自己注册的公司已经开张了,拿下了克鲁斯的订单。”

      “什么?”思存惊叫。“陈沁和李志飞背叛了你?”

      墨池苦笑,移动拐杖继续往回走,“也谈不上背叛。他们本来就计划广交会后辞职的,是我突然来北京,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可是,陈沁不是喜欢你吗?她居然还抢你的客户,太不够意思了!”思存义愤填膺。

      墨池哭笑不得。她还记得这一出呢!墨池不迟钝,陈沁对他的感情,他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些的。他更知道,陈沁是个精明务实的女子,她不会让心里朦朦胧胧的情愫打乱她的奋斗计划。陈沁是个有野心的人,只是没有想到她自立门户会这么早。

      墨池摇头,淡然道,“是我自己对公司不负责任,走了这么久不闻不问。他们不争,也有别的公司会争。”

      思存气呼呼的,“我回去教训克鲁斯。他一定是故意的。”

      墨池竟然笑了,“你还是董事长呢,这么沉不住气。这种事情在商场上是家常便饭。克鲁斯选择陈沁,肯定有他的理由。陈沁和李志飞都是务实的人,克鲁斯眼光不错。”

      思存一心为墨池打抱不平,“你就不务实吗?”

      墨池低笑,“务实,只是我的务实体现在另一方面。所以放下公司跑来找你。”他抬起头来,目光灼灼,“这笔订单,丢得值。”

      思存着急的不光是订单的事,“陈沁和李志飞是你的骨干,他们走了,你怎么办?”

      墨池说,“他们还是挺够意思的,会等到我回去,交接完毕在彻底离开。所以,明天,我们真的要说再见了。”

      思存沉默不语,陪着他慢慢走回病房。

      最后一夜,他们早早各自上床。窗外的天空又黑又晴,一轮圆月通通透透地照进病房。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墨池听到思存的呼吸细密均匀,就像她以前熟睡时的样子。这些天她忙于照顾他,晚上还要看顾他的体温,从不敢深眠。现在,他的身体已经康复,她也终于可以安稳地睡个好觉。她浅浅的呼吸声仿佛天使的召唤,墨池突然掀被起床,害怕惊醒思存,他不敢用拐杖,扶着墙慢慢挪到她的身边。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给她镀了一层轻柔朦胧的光。墨池扶着床沿,轻轻蹲下身,极尽温柔地注视着她的睡颜。对于思存来说,二十六岁还是她最美好的时候,她的脸蛋依然青春饱满,细腻得就像是精致的陶瓷。可是,她不像陶瓷那样冰冷,她的呼吸暖暖的,拂在墨池的脸上、脖颈、胸前,让他心神荡漾。这个熟睡的女子,是他一生唯一的爱人。可是,他们明天又要分离,下一次见面,又不知会在什么时候?

      墨池的心钝钝地痛了,那疼痛从心脏慢慢蔓延到全身。他舍不得她,这个女子,是他发誓要守护一生的宝贝,可是,他却守不住他。月亮越来越明亮,毫无顾忌地照在她的脸上,让他把她的样子印在了心版上。他终于把持不住,他的头不受控制地附下去,他的嘴唇碰触在思存的脸上。他的嘴唇冰凉,她却温热而柔软。墨池心里一惊,可是,他太贪恋她的味道,久久不忍抬头。

      半晌,他终于恋恋不舍地抬起头来。他的目光还是舍不得离开她,可是,思存扁扁嘴,轻哼了一声。她的呼吸略微粗重了些,月光照在脸上,竟然反射出淡粉色的光华。她轻轻挑动眼皮,将醒未醒,墨池连忙起身,准备回到自己的床上。突然,他的手被猛地拉住了。墨池僵住,不敢回头。他站立不稳,拉住他的小手轻轻一拽,墨池顺势就倒在小小的行军床上。

      墨池的心几乎蹦出了胸膛,他看到月光下的思存睁开了眼睛,灿若星辰。墨池僵在思存的身边,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稍作动作,就惊醒这个美梦!很快,思存的手臂环上了他的脖子,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口。她的双腿紧紧盘住了他唯一的腿。他的胸口被咬了一口,于是,全身的血液沸腾了,细细密密的触感,微痛,一直酥麻到心脏!他突然翻过身,双臂牢牢抱住身边的女子。他把她结结实实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墨池用瘦削的脸蹭她的脸,捧着她,细细密密地吻。片刻,她开始回应,他们吻得很轻、很柔,呼吸又清浅又急促。似乎可以一直吻到天长地久。

      月光渐渐淡下,晨光微曦的时候,他们才双双睡去。早晨,医生来查房的时候,墨池还睡在小小的陪护床上,而思存已经洗漱完毕,守在墨池的身边,一脸坦然地看着那些医生和护士。

      医生为墨池检查过后,告诉思存可以为他办理出院手续了。思存出去,再回来的时候,墨池已经穿戴完毕。他穿了假肢,一身黑色西装,外面套着她为他买的那件风衣。面容清癯,风度儒雅。他替思存拉着的旅行箱,他们一起打面的来到机场。

      墨池的飞机先起飞,这次是思存送他上飞机。时间差不多了,墨池办好登记手续,在安检通道前,他把旅行箱的拉杆交到思存手中。他轻轻把思存拥入怀中,良久,在她的耳边柔声说,“保重。”

      思存默默地点头。从路上到机场,她始终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安检开始了,墨池颠簸着走进安检通道。在他的身影就快消失的时候,他突然回过头来,目光在送机的人群中热切地寻找。他找到了思存,跟她挥了挥手。他的眼里盛满了一个男人的坚韧和柔情。定定地注视了她一会,墨池猛地转过身。思存看着清瘦的背影,顿时泪流满面。她不忍再看,与他同时转过身。

      墨池找到座位号,他没有行李,把随身的背包放进行李架。墨池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他心乱如麻,疲惫万分。闭目靠进座椅里,任凭意识飘向远方。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空中小姐走过来他邻座的乘客交涉着什么,一阵很小的响动后,一切安静下来。飞机上的电子广播向旅客介绍飞行注意事项,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墨池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一次分离,他和思存何日才能再见面?下一次相聚,他是不是能够留住她?

      飞机进入平稳飞行后,墨池感到,一方柔软而温暖的毯子搭在他的身上。应该是空姐,他几乎没有力气抬起眼皮,然而,紧接着,有人帮他掖好了被角,他被毛毯整个包了起来。这样无微不至的呵护,如果他再不道一声谢谢,就显得太没礼貌了。

      他睁开眼睛,转向过道,没有看到空中小姐,他的心几乎飞出胸膛。

      坐在他身边的旅客,竟然是思存!

      他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思存,说不出话来。

      毯子滑下一角,思存重新帮他掖好。“我突然想到,还有笔业务要和你们公司谈。我有不同的设计要求。你累了,先睡一下吧,有什么问题到了深圳再说。我也要睡一会。”思存的脸红透了,快速地说完,也靠进椅背,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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