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黄河》赵羡

87、第 87 章

　　龙羊峡水库。
　　风和日丽，天蓝水静。灿烂阳光下，聚拢起来的人工湖如同一面钴蓝色的镜子，湖水呈现出蔚蓝的颜色，倒映着天空中不知何时飘来的白云。湖面偶尔泛起涟漪，不知是有风吹过还是鱼群的游曳。

　　文森特站在湖边，遥望对岸青青草坡与羊群，又看了眼自己脚下的漫漫黄沙，颇有种身处奇幻故事的感觉。江南水乡，陌上草原，黄沙漫天在这里交汇，天空与大地之间，如同折页书一样，每一页都是不同的景色。
　　湖面上错落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渔网，其间渔船交错，发动机的声音夹在风里，莫名带出一丝高原的浩荡感。

　　文森特“哎”一声，叹道：“真是……”
　　司机师傅下了车，道：“好看吧，你们都觉得好看。”
　　文森特转头瞧他一眼，笑道：“怎么，您有话说？”
　　司机师傅吧嗒一声扣上车门，道：“毛油，你做撒嘛租脑这个车，明儿我还有四哩（没有，你干什么要租我这个车，我明天还有事情）。”

　　文森特眨眨眼，开口道：“句撒起俩，你给脑缶给（做什么啊，你跟我说一下）？”
　　司机师傅愣了下，道：“本地人？”
　　文森特笑笑，道：“马师傅有事就说嘛，实在不行钱退给我，我租船就是。”

　　司机师傅不说话了，文森特扫了眼黄沙之上错落的帐篷，道：“那边就是渔民吧，您要实在有事，帮我搭个帐篷，东西放里面就行。”
　　马师傅看了他一眼，道：“你到底是哪里人啊。”
　　文森特指指脑袋上的黄毛，道：“歪果仁啊。”

　　马师傅算是服了，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道：“发麻（厉害），我是真有事，明天回去帮尕媳妇家兄弟跑一趟长途，钱就先退你一半。”
　　说着马师傅从兜里摸出钱，数出几张递过去。文森特摆摆手推了，道：“收着吧，还麻烦你帮我看下东西。”

　　文森特在后备箱翻出个几个盒子，随意坐在沙地上，一边对照着图纸开始组装起来。一阵风吹来，细腻黄沙扑了一脸。
　　文森特：“……”
　　马师傅压上后备箱，道：“这不行，一起风沙就大得很，上车吧。”

　　文森特抖了抖头发里的细沙，有点后悔为了发型考虑没有戴个帽子过来。他坐在后座上，倒出一堆零件，轻轻吹开表面沾上的碎沙，拧开一个仿潜艇模型的透明盖子，而后捏着小螺丝刀开始拆了起来。
　　马师傅坐在前排扭头回来看，又打开车里的顶灯，道：“你做啥着？”
　　文森特微一用力，拆下潜艇的底座，看了眼内部空间，道：“有些东西买不到，就只能自己组装一下了。”

　　半个小时后，文森特颠了颠手里的小家伙，道：“成了。”
　　在即将入水的瞬间，文森特又犹豫了下，想了想，还是拉出一段绳子绑在组装型水下拍摄兼GPS追踪型无人机的腰部，虽然买了好几个备用，但是能少损失一个还是少损失一个的好。

　　“喜欢花？”文森特自言自语，看了眼湖面上漾起的粼粼波光，从兜里摸出一枚圆形贴纸。片刻后，一侧贴着向日葵卡通画的“潜水艇”下水了。自身的重量让它很快下沉到一定高度，继而发动机开启，文森特推动手柄，开始试用操作。
　　镜头开启的实时画面里，水波一下又一下的晃动着镜头，有鱼受到惊吓游远了，也有鱼好奇凑过来看。左侧是曾经是峡谷的峭壁，如今被河砂和水草覆盖，水面上阳光晃动着，投下光柱，幼小的水生幼虫出现在光线里。穿过它们，远处的湖水变得迷蒙起来，下方则是鱼群投下的阴影和石块。
　　再远一点，就看不清了。
　　“能见度还不行……”文森特喃喃说了句，推着无人机朝深处游去。

　　一旁捕鱼的船靠岸了，一男子扛着漂流艇从船上下来，一边朝渔民推让着什么。文森特往旁边靠了靠，小心别让绳子绊到渔船和渔网。
　　“那什么，我真不吃鱼，真的真的，”vita抛下静水艇，朝两位渔民拜了拜，道，“切大哥，不是我瞒你，之前有两只小鲤鱼救了我，我就想着只要我在水上漂一天，就一天不吃鱼。”
　　两位渔民笑笑，而后一人道：“那我们吃肉，你吃萝卜嘛。”

　　文森特“噗哧”一声笑出来，引来vita的一记瞪视。文森特摆摆手，示意你们继续，我就旁个观。
　　Vita倒是看了两眼他手上的操作手柄，又望了眼空荡荡的天空，道：“兄弟，无人机呢。”
　　文森特指指腰上拴的绳子，道：“喏。”结实细密的登山绳被锁扣扣在腰上，另一端顺着湖水延伸到看不见的水底深处。

　　Vita大惊：“你飞机掉水里了？！”
　　一句话，旁边的渔民大哥也看过来，好奇道：“飞机，哪有飞机？”

　　文森特笑道：“没有，是潜水用的无人机，两位大哥今天收获怎么样？”
　　切姓渔民是兄弟俩，大的三十来岁，小的还没成家，两人都摆摆手，道：“不行，没碰到大鱼。”
　　Vita在一旁接话，道：“就碰上我这只大鱼，就给拉岸边来了。”
　　几人都笑，vita又道：“你搞潜水艇做什么，也观察鱼吗，哪里人，这头发染得真均匀，颜色也好看，哎，能拍个照吗，我得给代家乐儿搞个参考资料。”
　　文森特挑了下眉，缓缓拉下墨镜，道：“也？”

　　导流洞里黑乎乎的，没有鱼定居，也没有水草生长，河水匆匆忙忙流过，在洞壁上来回撞出哗啦啦的声响。
　　小金道：“阿七呀。”
　　鲫七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小金靠过来，道：“阿七是一只好鱼鱼。”
　　鲫七：“……”
　　鲫七：“别过来。”

　　鲫七一摆尾巴晃到另一边，嘲道：“前几天还说我抢食呢，这就成好鱼了，在你眼里，谁不好？”
　　小金认真想了想，道：“大家都好呀。”
　　声音被人工隧道困住，此刻倒显得响亮起来。鲫七懒得跟他说话，一摆尾巴游到最前面，鲤十八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不跟来。”
　　鲫七：“哦。”
　　鲤十八想了想，道：“你是想回家了……还是担心我们啊？”
　　鲫七又朝前游了一段，道：“脸真大。”

　　鲤十八瞧着他摆动的尾鳍，无声的冒了个泡泡。背后小金靠近容容，小小声的说：“我觉得阿七肯定是担心我们，他就是不好意思说。”
　　水波一荡，带着声音漂向前方，声音响起，所有的鱼都听见了。鲫七一阵无语，索性跟着两只话多的傻鱼拉开距离，自己闷头向前冲，一边开始深刻反省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要跟回来了呢。

　　前方现出光亮，洞口出现了。
　　鲫七摆动尾巴，条件反射潜进深水，却瞥见一道熟悉的网从面前划过，他瞬间大惊，叫道：“前面有网！”
　　“哪里哪里？”小鲤鱼们迅速跟过来，冒出水面四处张望。
　　容容游过来，按住随水漂流的柽柳和嵩草，顺便挡住两只好奇心切的小鲤鱼。在他们的面前，一张大网撑开，上面粘着些许裸鲤，岸上两人一人扯着一边，而另一边，老任急匆匆赶了过来。
　　鲫七躲开渔网边缘，言之凿凿道：“看吧，这就是你们说的好人类！”

　　小余刚拉开网，一转眼就瞥见小鲤鱼和大鲵奔了出来，当即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幸好拉得及时……”
　　鱼网被拉上岸，网中鱼在岸上跳动着，小组长一边抖着网线边缘，一边探头朝水里看，道：“原来这么金啊，之前都没看清……来拍个照。”
　　他上前一步，河中小鲤鱼们齐齐后退，黑色大鲵警惕的看着他。
　　小组长转头道：“不是很亲人吗？”
　　小余：“……”
　　小余：“你手上还拎着鱼网啊！”

　　小组长瞧了眼网里裹着的几条鱼，道：“中午加餐？”
　　老任大步踏下台阶，言简意赅道：“要放。”

　　五分钟后，小余将裹着鱼的部分渔网浸到水里，一边小心的解开缠绕着鱼鳍的细线，小组长左看右看，口中念念有词道：“这只清蒸，那个红烧，还有泡椒鱼，糖醋鱼，水煮鱼，酸菜鱼，烤鱼……”
　　小余哭笑不得，道：“这么多花样吗？”
　　小组长摆摆手，道：“没有，就是念叨念叨，我们也就一周吃一回，今天不知道谁把网挂上了，对不住啊。”

　　小余低头放出一只扁咽齿鱼，看着他晃动尾巴惊慌游走了，道：“是我没有提前查看，是我的疏忽。”

　　老任听着两人对话，又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他看着停在河心的小鲤鱼和大鲵，朝岸边迈出一步，又一步，继而在水边蹲了下来，安静注视着河中的小家伙们。
　　小余放完网中全部鱼，又将鱼网拉上来铺在岸上，这才发现不对劲。小家伙们没有靠近就算了，这下竟然连靠近的无人机都开始躲了。
　　小余傻眼了，道：“怎么回事啊？”
　　老任看了她一眼，道：“你觉得呢。”

　　小余握着手柄想了半天，最后眼神移到地面那张鱼网上，道：“没有别的意外，只有它了……惨了，该不会以为我是抓鱼的吧？”
　　小组长瞬间惊了，道：“不会吧，鱼能看懂？？？”

　　“现在懂了吧，人类都是一样的，用网抓鱼，用船抓鱼，人类不是鱼，鱼也不是人类。”鲫七冷眼旁观，道。
　　小金摆摆尾巴，和鲤十八对视一眼，小声道：“可是他把鱼鱼都放了呀。”
　　鲫七：“……”
　　鲫七：“那肯定是因为他们太小了不好吃。”

　　刚逃脱鱼网束缚的扁咽齿鱼窜到河心喘了口气，听见这话，转身就道：“你说谁不好吃呢，你才不好吃！”
　　众鱼：“……”
　　鲤十八晃了下背鳍，道：“他帮过我。”
　　小金点点头，望着河边的那只人类，他的姿态就像以前在鄂陵湖岸边一样，眼神中并没有丝毫改变。雕雕说躲避天敌要靠速度，容容说还需要直觉。小金碰了碰身旁的柽柳细枝，他的直觉就是——
　　“他是一只好人类。”小金道。

　　鲫七瞬间一哽，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果然鲤鱼都是傻子，都亲眼所见了还觉得人类是好的。
　　“随便你们吧！”鲫七硬邦邦的甩下一句话，转身面向另一边。

　　小金想了想，道：“人类和人类不一样，我不知道其他的人类是什么样，但是这是一只好人类，谢谢你阿七，我们会记住的。”
　　鲤十八有点意外，看了眼小金，大哥似的拍拍他的背鳍。小金吹了个泡泡，又看看容容，容容点头，于是小金顶起那捧柽柳，缓缓游向岸边。

　　鲫七半晌听不见身后动静，一转头发现他们都不见了，一旁围观的扁咽齿鱼“哟”了一声，道：“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傻子才跟他们一起！”鲫七愤愤说着，一晃尾巴从深水下潜了过去。
　　扁咽齿鱼晃晃被鱼网勒疼的腹鳍，看着流淌而去的水波，自言自语道：“人类？好人类？”

　　小组长早被小余拉到一边去了，两人站在水边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围观，而岸边只留了老任一人。小组长搓搓胳膊，小声道：“你别吓我啊，鱼什么都知道，那我们吃了那么多鱼不就、不就……”
　　小余似笑非笑，道：“不就什么啊。”
　　半晌，小组长“啧”一声，道：“难怪藏民都信佛呢，要不然心里还真毛毛的。”
　　小余踮起脚尖勉强望了眼河面，随口道：“佛教不还说六道轮回么，这不坐实了鱼虫鸟兽都可能是上辈子的人。”
　　小组长：“……”
　　小余拍拍他，道：“放心吧，马克思主义不搞神鬼论，鱼就是鱼，人就是人，人死灯灭，莫得灵魂。”
　　小组长“哦”一声，道：“那你说鱼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得，问题又绕回来了，小余想了想，道：“它们有视觉听觉和嗅觉，能捕食也会诱捕，有独特的电感知系统和测线，庞大的鱼群中一定存在着某种信息传递规则，你觉得它们有什么，情感吗，社交吗，文化吗？”
　　小组长摇摇头。
　　小余继续道：“就像蜜蜂和蚂蚁，或者独居的蜘蛛，脑容量决定了它们的思考上限，但是它们究竟在想些什么，我们不可能知道。反过来说，我们在想些什么，它们也不知道。”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帮我们，但是谢谢你。”小金将柽柳推给老任。老任试探性的伸出手，看小鲤鱼们没有躲，才放心的将枝叶捞出来。
　　柽柳枝叶被散开，老任想了想，拿起一枝放在小金脑袋上，道：“去吧。”
　　小金两只眼睛看着头顶，又转下来，道：“是送给我的吗？”

　　老任看着它们，又看了眼旁边的大鲵，虽然很想把定位装上去，但恐怕不太好抓，受伤了可就不好了，他想了想，从兜里拿出那只小圆片，朝大鲵比划了下。
　　背后小余：“……”
　　队长不是要徒手上吧……小余一面看着一边紧张的想。

　　小金顶着柽柳短枝转了个圈，道：“我们走吧~”
　　鲤十八却不自在的摆摆尾巴，道：“他干什么呢？”
　　容容踩着水游过来，停在小金身边，警惕的看着面前那只人类。小金张望了下，又钻到鲤十八肚子下面看了看，道：“好像是那个圆圆的。”

　　老任一手试探性的伸到大鲵面前，大鲵嘴巴微张，龇了龇牙。他只好又转到金色小鲤鱼面前，小鲤鱼倒是没有躲，大眼睛随着定位片转来转去。
　　“队长——你不要冒险啊——”小余压低声音喊道。
　　老任一手朝身后摆了摆。

　　“还不如用鱼网呢。”小组长道。
　　小余点点头又摇摇头，嗯……也许拉个鱼网真的是个好方法？

　　老任一只手还摆在身后，等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道：“拿个透明的盒子过来。”
　　没有塑料盒，小余找了半天，翻出个小的透明收纳箱，去掉盖子后拿了过来。只见队长大人将透明的塑料箱浸入水中，再以柽柳诱引，而后迅速收箱将烁小金舀了进来。
　　——然而眨眼之间大鲵已张着大嘴袭至眼前。小余已经来不及反应，老任却又不在意的将盒子一翻，烁小金又回到水中。来回几次后，黑色大鲵终于不再紧张，却仍旧警惕的注视着老任，一只爪子搭在箱子边缘。
　　小余：“……”
　　小余：“队长你干啥呢？”

　　老任朝她招招手，道：“来，帮我扶下盒子。”
　　小余战战兢兢伸手拉着箱子边缘的把手，一边和大鲵对视，一边碎碎念道：“不要这么看着我，大家都是同事，何必这么紧张呢对不对……马上就给你放回去，千万不要咬我啊跑跑大胸弟~”

　　老任干脆利索的掀起金色小鲤鱼的尾巴，在腹鳍之间贴上定位片，时间连半分钟都不到。小金还没有反应过来，肚子上已经贴了个小圆片，他不自在的拍拍胸鳍，道：“这是什么呀？”容容摇摇头，爪子压着透明塑料板的边缘，朝小金吹了个泡泡。
　　小金一摆尾巴，荡了出去。

　　“行了。”老任道。
　　小余条件反射一松手，盛满水的箱子就这么坠到了河里，继而嘭一声轻响，沉底了。
　　小余：“……”
　　小余：“我错啦队长回头我再买一个补上！”

　　然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小鲤鱼和黑色大鲵潜入水中，不多时顶着箱子游了上来。小金朝老任推了推，道：“给你。”
　　老任忍不住笑了下，道：“你看，它们比我们想象的聪明多了。”远处围观的小组长看得目瞪口呆，这还是鱼吗这，这明明就是鱼精啊！

　　“不过，有一点还是要教的，”老任说着，伸手将箱子一翻，舀起金色小鲤鱼就离开了岸边，他躲开大鲵猛然而来的攻击，朝它们说着不可能听懂的话，“永远不要轻易靠近人类，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水下鲫七猛地窜上来，叫道：“跳啊笨蛋鱼！不要相信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