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黄河》赵羡

108、第 108 章

　　文森特捧着碗，坐在汽车的阴影里，面无表情看着游客来了一拨又一拨，不是来找金色的鱼，就是来看会捡垃圾的鱼。
　　倒是没人来找大鲵，文森特耸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低头扒了口面。

　　“那个……hello？”一个背着背包的年轻男子走到他面前。
　　文森特抬眼看他，手里的筷子还搅着面条。

　　中午时分，老任和小余被文森特赶去吃饭了，他一个人留守岸上观测信号点顺便继续做手工。渔民们各有各的事，岸边一下子又空了，只留下乱七八糟的脚印和临时竖起来充当“黑板”的纸板。
　　风一吹，纸板朝一边歪过去，文森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点饿，然而带饭小分队还没有回来，稍稍纠结一下，他还是决定先煮碗方便面，填个半饱再说。

　　“Can you……Have you see some fish？”年轻人磕磕巴巴的说着语法奇怪的英语。
　　文森特朝他身后的湖努努嘴，道：“那儿，鱼多着呢。”
　　年轻人一下子瞪大眼，惊讶道：“你会说中文啊？？”
　　文森特无辜道：“你又没问我。”

　　年轻人一下子放松下来，放下准备求助翻译软件的手，道：“我从小英语就没考上过50分，幼儿园都没有……你中文这么好，都听不出来是歪果仁。”
　　文森特卷卷自己的头发，有点遗憾道：“但看得出来。”

　　年轻人被他的语气逗笑了，等他吃完面又问：“你来这儿旅游吗，多长时间了？”
　　文森特埋头洗碗，闻言从车后面探出个脑袋，道：“你是想问，有没有见到会捡垃圾的鱼吗？当然有。”
　　年轻人一下子跳起来，叫道：“真的吗！”
　　文森特脸上做了个笑的表情又放下，道：“那又怎么样呢，你打算扔多少垃圾进去。”
　　年轻人：“……”
　　年轻人抓抓头发，道：“那倒不是，我就想看看，毕竟图片拍得太震撼了。”

　　文森特瞧他一眼，擦干碗盖好污水桶走出来，道：“那现在就更看不……”
　　“我说，这有那什么捡垃圾的鱼呗？”一句话顺带一根烟从一旁递过来，又一拨来看鱼的过路游客过来了。
　　三位游客一起来的，其余两人站在一旁分一个橘子，橘子皮被剥碎了，随手丢在沙地上，一人含糊道：“还有小金鱼，那个看起来就很多刺。”
　　先来的年轻人张了张嘴又合上，文森特看也不看随手将烟推回去，道：“捡垃圾的鱼没有，扔垃圾的人倒是看见了。”
　　那人一愣，文森特已经转身上了车，砰一下合上车门。

　　“嘿，这人！”那游客一瞪眼，看向旁边的年轻人。年轻人忙抬起双手示意：“我刚到，纯路过，不认识。”
　　那人还想问，年轻人迅速抢答道：“鱼也没见过，我真不知道。”

　　三位游客盲目的在沙岸上转了一会儿，旁边既没有景点，也没有人烟，只有午后太阳明晃晃的晒着，很快三人就离开了。
　　岸边又恢复了安静，湖水一下一下涌来，年轻人踌躇两下，犹豫是也走还是去敲车窗。车门响了下，文森特下车上前几步，弯腰捡起地上散落的橘子皮、面巾纸和冒着烟的烟头。
　　年轻人愣了下，抽出背包旁的垃圾袋，道：“放这里吧。”
　　文森特抬头看他一眼，道：“没有现场，视频看吗？”
　　年轻人：“啊？”

　　水面之下，一场鱼群间的追逐游戏正在进行。
　　鱼群被分为雅罗鱼和小鲤鱼，又因为小鲤鱼实在是有点多，鲤十八和小金被特许加入雅罗鱼战队。规则很简单，双方“交战”，被对方鱼鳍拍中者即退出，胜负则更简单，剩者为王，谁最后留下哪一方就获得胜利。
　　此外，还提供了观众席休息位和停战时刻，实在累了可以游下来休息一下再战。小金停在充当休息位的石堆旁朝容容冒了个泡泡，道：“真是太好玩啦！”
　　鲤十八尾鳍一摆，帮他挡开一旁的水弹攻击，道：“是吗？”
　　“是啊！”小金抖起背鳍，再一次冲进鱼群里。

　　碎石堆上方的鱼群顷刻间散开又聚集，随着游戏进行，战况逐渐焦灼，原本定好的雅罗鱼与小鲤鱼战队开始不分你我，陷入混战，只要你被鱼鳍拍到，不管是来自对方还是己方，也只能含恨出局了。
　　又一只雅罗鱼不幸被点中，悻悻脱离的混战，退到一旁围观。
　　“现在是什么情况！”鲤十八扬声问道。
　　雅罗鱼扯着嗓子叫道：“随便打！拍中就算！”
　　“那就好。”鲤十八微微笑，双眼观察着鱼群移动的方向和间隙，一边仔细调整尾鳍的摆动角度，待鱼群再次合拢的瞬间，鲤十八尾鳍一弹，闪电般冲了上去。
　　鱼群翻涌搅动水波，底下的金鱼藻顶端被水扯出奇怪的形状。群鱼之中，小鲤鱼和雅罗鱼交错，银色光芒闪动，偶尔还有一抹金色一晃而过。
　　容容伏在一块大石头的斜面上安静看着，尾尖卷着水草，一下一下来回晃动着。

　　“哇啊啊啊——”
　　鱼群中蓦的传来一阵大叫，鲤十八冲进来以后，众鱼瞬间傻了。这是什么样的速度和游水技巧啊！点蹭推拍样样精通，只要他游过，所到之处鱼鱼纷纷落败。更重要的是他很安静，颜色完全融入群体，还不会像小金一样大声喊着“冲啊啊啊”那样暴露自己。

　　真是太可怕啦！
　　众鱼心中一凛，纷纷警觉起来，调动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开启了更加灵巧的躲避和更加小心的试探模式。
　　小金侧身躲开一只鱼的袭击，一转头那只鱼就只能看见尾巴了，他疑惑道：“你怎么跑得比我还快？”
　　“因为现在要进入决战了。”鲤十八尾巴一荡落在小金旁边，漫不经心道。

　　鱼群内的幼鱼肉眼可见的减少，旁边围观的鱼倒是越来越多，大家从一开始的惊讶，慢慢转变为助威的呐喊。喊声又引来更多的鱼围观，通道内玩耍的小鱼被吸引过来，路过的成年鱼也停下来。
　　雅只终于从带宝宝的任务中脱身，循着声音前来，却发现小雅罗鱼们都在，群鱼交战圈内，一抹金色格外显眼，比金色更加显眼的是那只尾尖淡红的青色小鲤鱼。
　　雅小八朝旁边挤了挤，给阿姐让了个位置，道：“鲤十八好厉害啊！”
　　雅只抬头看着，淡淡“嗯”了一声。

　　“冲呀呀呀！”小金喊着，再次冲了上去。鱼群登时散开，头顶探下一只尾鳍，小金脑袋一歪刚躲过，就瞧见这只小鲤鱼被一只雅罗鱼拍到背鳍，只好退了出去。
　　“雅五九~”小金朝他挥挥胸鳍。
　　雅五九嘿嘿一笑，背鳍一整朝他冲了过来。
　　“哇啊啊啊——”小金大叫着，慌忙穿过群鱼的间隙来回逃窜。

　　时间一点点过去，上千的鱼群渐渐战至几十只鱼的小群，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圈内的鱼绷紧了全身肌肉，圈外的鱼也下意识屏住呼吸。水草摇曳，冒起一连串细小的水泡。
　　鱼群中的各位不约而同安静下来，又好像在各自蓄力准备出其不意的一击，只有小金还不明所以的左顾右盼，尾鳍来回晃动着，显示出他内心明显不低的兴奋度。
　　鲤十八好笑的看着他，习惯性想拍拍他的背鳍，又及时收回来，道：“开心？”
　　“开心！”小金大声回答。
　　“好玩？”鲤十八又问。
　　“太好玩啦！”小金甩甩尾巴，瞄准距离他最近的一只小鲤鱼，大喊一声冲了上去。

　　一鱼动，众鱼动，刹那间鱼群内所有鱼都动了起来，鲤十八背鳍小幅度的抖了抖，眼底渐渐染上兴奋，低声道：“真正好玩的，才刚刚开始。”
　　话音未落，鲤十八倏地疾冲出去，掠过外层鱼群，外层鱼群反应不及，身侧便被胸鳍或尾鳍轻柔的点中，如同一阵清风掠过，被点到的小鲤鱼和雅罗鱼纷纷脱离战场。
　　内侧鱼群在鲤十八靠近的瞬间各自散开，鲤十八扫了一眼道：“十只。”
　　“哇哦！”小金叫了一声，拍拍胸鳍道，“十八哥哥好厉害！”

　　除了小金和鲤十八以外，余下八只小鲤鱼和两只小雅罗鱼，他们相互看一眼，一息之间便达成共识，微微摆动着尾巴，朝鲤十八聚拢过来。
　　鲤十八笑道：“来！”
　　话音落，群鱼一拥而上，小金落后一步，傻乎乎跟上去叫道：“还有我呀！”

　　两只雅罗鱼当即转身，朝小金围了过来，小金吹了个泡泡，道：“你们好呀~”
　　“雅二五。”一只雅罗鱼晃了晃尾鳍，停在他的左边。
　　“雅九九八。”另一只雅罗鱼抖了下背鳍，浮在他的右边。
　　小金左右看看，有点奇怪道：“你们……啊啊啊啊——！”
　　两边尾鳍同时扫过来，小金一声大叫猛地下沉躲过一击，又拖着尾音在水中来回乱窜，背后跟着两只穷追不舍的小雅罗鱼。
　　“你游得也太快了吧！”雅二五忍不住道。
　　“哇啊啊啊——！”小金叫着，忽的回头问，“你说什么……呀！”两只雅罗鱼已经跟了上来，小金尾巴一卷又跑了。

　　相较于小金这边的追逐战，鲤十八的战斗则开始的相当迅速，当然结束的也格外迅速。鱼群围过来的瞬间，鲤十八尾鳍一摆，面对着呈包围局势的八只小鲤鱼，背鳍兴奋的抖了抖，迎面冲了上去。
　　——甚至速度更快。
　　中间的小鲤鱼一愣，鲤十八就已经冲到近前，继而尾巴下压，鱼身下沉，背鳍蹭着他侧鳞唰的冲了出去，一道白色水浪从鱼群的包围圈中蔓延出来，继而绕行一周。
　　小鲤鱼战队，完败。
　　鲤十八回头，正撞上两只追着小金的雅罗鱼，翻转鱼身左右一点，小雅罗鱼就此陨落。

　　“哇！”小金大叫着从远处冲回来，和鲤十八相互一拍尾鳍，叫道，“十八哥哥好厉害啊！”
　　鲤十八笑着，拍尾鳍的动作一顿，底下围观的众鱼也是一顿，片刻后雅小八问：“所以，是小金赢了？”
　　雅只道：“是吧。”
　　鲤十八：“……”
　　小金：“？”

　　然而不论是围观的鱼还是参与的鱼，都对这个拉垮的结局表示十二万分的抗议，就像你看到一棵长得很漂亮的水草最后发现它是人类垂下来的一样不爽。明明最后的大战才是关键，就这么轻易的被一尾鳍给打没了？围观的鱼群发出遗憾的声音散去，参战的鱼群讨论半天，决定开发另一套计分体系。
　　幼鱼们在一旁忙碌着，小金不明所以的瞧着，尾鳍扫过容容的脊背，道：“哥哥好厉害啊。”
　　容容看着他，低低叫了一声。
　　小金“哎”一声回头，道：“我不厉害，容容厉害。”

　　鲤十八还带着战后的兴奋，游过来道：“你不厉害能坚持道最后吗？”
　　小金拍拍胸鳍，道：“没有啦，我……”
　　“0只，”雅小八游过来，背鳍都惊讶歪了，道，“0只！你竟然一只都没有拍到！”
　　小金嘿嘿笑着，用力点了两下头，道：“大家都好厉害哦，游得好快好快~”
　　众鱼：“……”
　　众鱼：“就你跑的最快了好吗。”

　　幼鱼们凑在一起，闹哄哄的确定自己的成绩，分享追鱼和躲鱼的技巧，乱七八糟说些有的没的。被搅乱的水波平静下来，水草又恢复了静谧的模样。鲤十八稍稍游出来，朝鱼群边缘外望了一眼，雅只安静的浮在水中，银色的侧鳞在水下闪闪发亮。
　　“果然第一是你啊，鲤十八。”终于统计完战斗成果，小鲤鱼们纷纷道。
　　“嗯？”鲤十八恍然回头，道，“嗯，哦，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喜欢打架吧……”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了起来，水底又变成另一番模样的热闹，雅只盯着水草枝叶里划过的一只剑水蚤，是不是听见鱼群里漂过鲤十八的名字。

　　游戏过后，稍事休息片刻，群鱼便向着下一个玩耍地点前进。于是这天里，小金见识了鲫鱼严肃的家规，和众多兄弟姐妹一起玩了“找鱼鱼”和“抓鱼鱼”的游戏，在广阔的湖水里冲了浪，还认识了好多好多像他一样的小鲤鱼们。

　　临近傍晚，疯玩的小鲤鱼们这才乖乖回家，雅罗鱼们也紧赶慢赶往家里回。小金朝小鲤鱼们挥挥胸鳍，换来一阵水浪似的泡泡。
　　“真有意思！”小金晃着尾巴，和容容一下一下顶着泡泡玩。
　　鲤十八看他一眼，道：“是吗？”
　　“对啊！”小金忽闪着胸鳍游来游去，道，“大家都好好哦，鱼鱼很多，也很热闹……鄂陵湖也有很多鱼，但是那里的热闹跟这里不一样~”
　　鲤十八摆了下背鳍，带着小金往前游，一边慢悠悠道：“这样啊……”

　　唯二的两只小鲤鱼跟着雅罗鱼群回了家，临到门口，头顶的泡泡“啪”一声碎了，小金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叫道：“小黄不见啦！”
　　容容歪歪脑袋，尾尖指了指沙地下压着的石块，继而一勾，一只小黄鸭晃晃悠悠漂了上来。雅罗鱼们转头看着他，小金抱着小黄鸭的动作一顿，道：“容容是不是不能进去啊？”
　　雅罗鱼们点头，道：“当然。”
　　“那……”小金看看容容，又望望水草里面，纠结半晌，道，“那我也不进去啦……”
　　容容探出尾尖推推他，声音清脆道：“你去。”
　　小金摇摇头，道：“不行，容容还在这里。”

　　小雅罗鱼们看着他，雅只挥挥胸鳍将他们赶进去，转身朝小金道：“我很欢迎容容，但是他不能进来。”
　　小金冒了个泡泡，小声道：“我知道。”
　　如此，雅只也不再说什么，看了眼鲤十八，转身游了进去。鲤十八看着银色雅罗鱼的背影，忽道：“咱们家，不也不允许大鲵进去吗？”
　　小金一顿，压着小黄鸭，道：“那、那回去以后，容容就和我们……和我一起住。”
　　鲤十八看他一眼，一摆尾巴也游了进去。

　　金鱼藻外，就只剩下一只大鲵和一只金色小鲤鱼。热闹一瞬间又消失了，小金抱着小黄鸭，道：“容容、容容又不是坏鱼。”
　　容容歪着脑袋看他，忽的将他推起来，道：“你去，再回来。”
　　小金黑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容容晃晃尾尖，朝他吹了个泡泡，道：“就像鄂陵一样。”
　　——就像鄂陵一样，你回你的家，我回我的家。
　　小金张了张嘴巴，鼓着嘴巴小声道：“这里又没有容容的家。”

　　“鄂陵也不是容容一开始的家，”鲤十八的声音忽的在身后响起，小金回过头，鲤十八看着他，道，“进来吧，大家都在等你。”
　　小金还想说话，容容倏地探出尾尖一推，将金色的小鲤鱼凌空推起，鲤十八尾鳍一摆，接力下一棒，不顾小金的叫声将他推了进去。
　　“晚上回来！”鲤十八扬声喊道。
　　容容低低应了声，清脆声音随着金鱼藻的摇摆传开。隔着宽阔水草和水域，吃晚饭的鱼宝宝们好奇的冒泡泡：“是什么鱼鱼在叫呀，好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