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科举路》北越九九

24、徭役

　　十几天后，承璋下了学，一家人正准备用饭呢，里长的儿子就来了余三爷家。
　　“三爷爷，明天正午到村口大树下，徭役下来了。”
　　“哦，明林，今年的徭役怎么样，重不重。”
　　“唉，三爷爷，除了均徭，还要服杂泛差役。还不知道有没有银差呢，你家先商定两个人吧，明日就要直接上报了。”
　　“啊，这样啊，明林那我知道了，你快去通知别家吧。”
　　“好嘞，那三爷爷我走了。”
　　承璋一下子就懵了，来了这大半年大部分时间都在读书，他已经把徭役的事情给忘的差不多了。在他的印象里，服徭役应该就是像给秦始皇修皇陵一样，会有人不停鞭挞催促，吃的比猪差，动不动就要丧命的那种。是以，他一下子就慌了，赶在了余老爷子之前开口。
　　“爷爷，怎么办，要服徭役了。”
　　余老爷子也很惆怅但是还算镇定，“是啊，也不知道均徭能不能用银子替了。”
　　大伯开口道：“爹，应该没什么事吧，今年年初我服均徭去衙门里当门子也挺轻松的，应该没什么事。”
　　梁氏也难得开了口，“那怎么说得好，均徭也就算了，那杂泛差役万一给派个坝夫还了得，之前我娘家那里就有当坝夫送了命的。”
　　余老太太也颇为困惑，“这杂泛也好些年没征了，怎么今年又开始征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饭也顾不得吃了，余老爷子说道，“好了好了，具体怎么回事明天去了就知道了，现在先吃饭吧。”
　　匆匆吃完了饭，等回了房，承璋见余老爹忙完了，就立马去问了，“爹，这徭役是怎么回事啊。”
　　“承璋啊，这徭役我们这些贫民百姓都得参加。均徭一般就是到衙门里干活，运气好的就在县里，运气不好就要到府城或者更远的地方去了，这有时候可以用银子代替。今年还有就是杂泛差役了，这个很久没征了，会有很多不同的种类，要是运气不好被分配去当闸夫、坝夫之类的就惨了。”
　　“爹，那一般家里要去几个人啊。”
　　“这个不好说，但是这次至少也要两个人吧，也不对，如果这次可以用银钱抵的话，那就只要去一个人好了。”
　　“爹，那、那咱家会是谁去啊。”
　　余老爹听到这个问题顿了顿，还是说道：“应该是我吧。上次是你大伯去的，本来应该二伯去，但他刚刚有了儿子，还是我去吧。”
　　“爹，那怎么办，会不会……爹，那这个差役是谁分配的啊。”
　　“一般是里甲，承璋，你不用这么担心，一般都没什么事，就是累一点，吃的没有家里好而已。”说完，就躺下睡了。
　　承璋还是有些担心，一夜都辗转难眠。
　　为了更深度的了解本朝的徭役制度，承璋一早就跑去找了先生询问相关事宜。
　　“先生，可不可以不去参加徭役啊。”
　　“承璋啊，等你考中了秀才就可以免徭役了，但现在不行，你们家的地在鱼鳞图册里，户口在黄册上，怎么可能不参加徭役呢？”
　　“先生，我不想我爹去参加徭役。昨日我娘说参加徭役有人死了。”
　　“承璋，不是重徭役一般不会有事情的，不过这个也要看里甲的安排。你家人丁不算多，但是今年收的粮食很多，被分配到重徭役也是有一定的可能性的。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里甲的安排了。”
　　“那先生，里甲一般是怎么安排的啊。”
　　“一般就是按照人丁和粮食来分，人多粮多的就会被分到重活，人少粮少的一般就是轻活。但如果有特殊本领，就有可能会被分到对应的地方。”
　　承璋感觉自己好像把握到了什么，连忙问道：“什么叫特殊本领？”
　　“就是如果之前是厨子，就可能会被划分为斋夫。会凫水的就有可能去当水手、渡夫之类的。”
　　“先生，如果识字，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去。”
　　先生捋了捋胡子，“如果识字那就好办多了，一般识字的是不会被分到重活的。”
　　承璋一下子就高兴了，行了个礼，口中说道“谢谢先生”，就跑了出去。
　　因为下午先生要去做记录的文书，今日下午就不上课了。承璋如坐针毡的听先生授完了上午的蒙学课，一等下学，就立马拉上了承琥、承瑱回了家。
　　“爹，等会儿里长如果要分配徭役了，你一定要和他说你识字啊。”
　　“承璋，爹哪里识字啊。”
　　“爹，你每天晚上学的是屎不成。”承璋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感觉，一着急连粗口都爆出来了。
　　“承璋，你怎么回事，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屎不屎。就我学的那些，能当回事儿吗？”
　　“爹，你三百千里的字都会了，怎么还会是不识字呢，反正你等会儿和里长说就是了。”
　　余老爹不走心的应了应后，就去准备吃饭了。
　　饭后，余老爷子就决定商定去服役的人选了，“咳咳，老大、老二、老三，你们觉得这服徭役该谁去啊。”
　　余老爹率先开了口，“爹，上次是大哥去的，二哥又刚刚有了承璲，于情于理，这次该我去了。”
　　二伯立马接到，“爹，上次是大哥，这次该是我。”
　　大伯又说，“爹，我是长子，又没什么牵挂，该我去。二弟刚有了孩子，三弟还要送笋，我去吧。”
　　余老爷子见大家都说自己要去，有些欣慰却也难做抉择，“按理说，凡五十六岁以下的男子皆要服役，我今年五十岁，也在征召之列。”
　　还没等余老爷子说完，大伯就打断了，“爹，怎么能让你去，儿子们年轻力壮，要是让你去，那我们还有脸没有。”
　　大伯话音刚落，二伯和余老爹也立马附和了，就连几个儿媳妇也都说不能让余老爷子去。
　　余老爷子也没有坚持要自己去，开口道：“我知道你们都孝顺，但这样的话，你们三个就要去两个了。”
　　余老太太说了：“那也不一定，万一有银差呢。”
　　“我是说最坏的情况。”余老爷子颇不服输。
　　余老爷子这么一说，三兄弟又吵开了，争着说自己去。
　　正午快临近了，这么吵下去也不是办法，余老爷子想了想说道：“这样吵下去是不行的，这样吧，我来拿个结果，只是但愿你们不要怨我才好。”
　　三兄弟立马说不怨不怨。
　　“这样，老二刚有了儿子，现在就去服役着实有些不好。如果要两个人的话就老大和老三去吧，如果侥幸有银差，那杂泛役就、就老三去吧。老三，你可有怨言？”
　　“没有，爹，本来就该我去。”
　　这边余老爹和个没事人一样，那边梁氏却颇为担心，一直拿眼剜着余老爹，但后者完全无视了。
　　决定完后，余老爷子一家就去了村子里的大树下。整个大树下已经乌泱泱的围满了一堆人，两个身穿青衣外套红马甲的皂隶挎着刀一左一右的站在了里长旁边。
　　“乡亲们，今日召集你们来，主要是说说这服役之事。首先，是各家的均徭，这次可以用钱抵，每人三两银子。如果不抵的话，就一家出一个，可能要去三个月。好，现在如果要用银子抵的就到余家族长这里记录交钱，不抵的就站在一旁等一等。”
　　说完，就有好几户人家拿着钱去了余大爷爷那里，但是，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动。余三爷家当然是选择用银子抵了这均徭。
　　余老爷子交了钱就下来了，他等了一会儿没看见其他几个爷爷家的人上去交钱，就先去找了余五爷爷。
　　“小五，你家怎么不用钱抵了呢？”
　　“三哥，我家今年总共地里收了也没三两银子。反正也就三个月，抗抗就过去了。”余五爷家人丁少，所以杂泛役是不用出人的。
　　“你胡说什么呢，这寒冬腊月的你舍得让敬寿出去当差？钱不够，你和我借就是了。”
　　余五爷爷当然心疼自己的孩子，但是贫穷也是真的贫穷。余老爷子见余五爷爷不说话了，就去找了其他几个爷爷问，得知都是这样的原因后，余老爷子二话不说又掏了九两银子把其他几个爷爷家的均徭也免了。
　　里长和甲首在上面又等了一会儿之后，见再没人上来了，就又开口了，“好，均徭就这么过去了。接下来是杂泛差役，一家也是一个人，现在如果有自己擅长技艺的，就报一下，没有的就等着安排吧。对了，会砍柴会种田这种的就不要说了。”
　　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人喊了，“我会烧菜。”
　　承璋看了看，是高昌和的父亲。“行，高远，会烧菜。”
　　有了这个先河，后面就陆陆续续有一些人报了自己会的东西。见大家都报了，承璋也扯着余老爹的袖子示意他快说，余老爹却一直觉得不好意思不肯开口。
　　“行，还有没有人了，有的快说啊，当时候别说我给你们分配的不好啊。”
　　承璋急得快把余老爹的衣服都扯下来了，最后见余老爹还不肯说，又看见里长快要截止了，就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我爹识字！”
　　这下，大家都把头转了过来。
　　“那是谁家孩子啊，他爹是哪个。”
　　“好像是余怀礼的孙子，应该是他家三儿子的孩子吧。”
　　“哦哦，我记起来了，是敬中的孩子吧。”
　　“敬中什么时候认识字了？”
　　余三爷在村里的人缘还不错，所以有不少人都认识余老爹，但是大家都不知道余老爹识字的事情。
　　里长也觉得有些不敢相信，“这孩子是敬中的吧？敬中，你什么时候识字了。”
　　余老爹一下子有些尴尬，眼睛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连忙说道：“没有没有，别听孩子瞎说。”
　　承璋急了，“里长爷爷，我爹每天晚上都和我一起识字，不信您可以考考他。”
　　“敬中，你家孩子说的是不是真的呀。你要是真会也不要藏着，会就是会，你要是真会就不要藏着。”
　　“我，我就是每天晚上和孩子学了点，不怎么会写就只认识几个字。”
　　余老爷子也感到挺惊异的，余老爹每天晚上学字的事情就只有余家三房的人知道，其他人都不知道。余老爷子也希望余老爹能被分到比较轻松的地方，“老三，你要真会就大胆说，没关系的。”
　　里长想了想，“敬中，要么这样，你要是真会就到你大爹这里把你自己的名字写一下，再把本子上的字读读。”
　　余老爹硬着头皮到了前面，余大爷爷把桌子上的毛笔转到了余老爹面前，又给他拿了一张毛边纸铺平了，“敬中，别紧张，来，把你的名字写一下。”
　　余老爹练过的字不算多，名字算是练的最多的，因为承璋说这个到哪里都用的到，所以他深吸了一口气后就用毛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余大爷爷拿过毛边纸看了看，向里长点了点头。“来，你看看这几个是什么字。”说完，拿出了刚才记录的本子，随便指了一行字。
　　“这是李小雨纳银三两整。”
　　余老爹读完余大爷爷再次向里长和甲首点了点头。
　　里长确认过后，向大家开口道：“看来余敬中真的识字，那么……”
　　“等等，谁知道他们是不是串通好了的。”还没等里长说完，村里有名的赖皮麻子开口反驳道。
　　“麻子，这字也是乱指的，怎么可能串通好了呢。”
　　那麻子满不在乎的吐着瓜子说道：“那怎么知道，可能这余敬中只认识个李字，其他都是刚刚看着记住猜的。”
　　承璋开口反驳道，“你说我爹是刚刚看着乱猜的，那现在就让大爷爷随便写几个字，看看我爹能不能认得，如果我爹认得，你就要向我爹道歉！”
　　“你这垂髫小儿，还想让你爷爷我道歉。我哪知道你爹和你大爷爷有没有事先商量好，说不定你们提前准备了呢！”
　　这下余老爹也生气了，“麻子，你胡说八道什么呢。我大爹可是秀才！”
　　“哼，那又如何。”
　　大爷爷气的在上面猛的甩了甩袖子，“泼皮小儿，莫要信口开河，胡言乱语。”
　　承璋看了一眼麻子又看了看其他人，再次开了口，“那不如这样，让我爹背一下《千字文》，如果他能背出来，那就说明他能识字，如何？”
　　这下，大家都不再有异议了，承璋看了看余老爹，余老爹又看了一眼余老爷子和余大爷爷，得到了后两人的肯定后，才开始背了起来。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冬藏。闰余成岁，律吕调阳……”背到大概一半的时候，就被里长给叫了停。
　　“好了好了，这下大家都没有问题了吧。怀仁兄，快把敬中的名字写一下。还有没有人要报了，没有的话大家就赶紧回去收拾收拾东西，具体服什么役，再过两天就会出来了。”
　　说完，就又等了一刻钟，确定无人后，就挥了挥手让大家散了。
　　余三爷一家也回了院子，余老爷子坐在堂屋里把余老爹叫了过去交代一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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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徭役制度主要参考明代
但也不完全正确
有所改编还望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