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51、第51章

　　刘坚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套干净衣裳穿着，酒也大醒，安安然立在端木邕一边，乖乖道：“皇上，天寒地冻，请皇上移驾内室。。。。。。”
　　端木邕侧头打量他，问道：“你今日和谁饮酒？”
　　刘坚直道：“开府司水大夫梁景文、驾部大夫吕功。。。。。。”
　　端木邕略一沉思，表情淡淡道：“朕岂不扫了众卿的兴？”
　　刘坚轻声道：“未曾。。。。。。臣已喝醉，他们不知皇上来此，只当臣被文忠唤回家了。”
　　端木邕淡淡一笑，再慢慢道：“你那日明明对我说不可战。。。。。。心中却又还掂着念着，今日的酒水，恐怕也是你掏的腰包？”
　　刘坚拜道：“臣当小司马上大夫之职。。。。。。请他们喝酒，总不为过。”
　　端木邕听出他口气不善，反而慢慢放松下来，看他酒也醒了好些，低眉顺眼地垂头立着，遂自抬头望向远天，轻道：“刘坚，这是入冬第一场雪吧。。。。。。”
　　刘坚“哦”一声，又觉得不妥，拜道：“回皇上，是第一场雪。”
　　雪花落下来，贴上端木邕的脸颊，一瞬化成水，端木邕轻轻道：“同云遥映岭,瑞雪近浮空。。。。。。看来是个好兆头。。。。。。”
　　刘坚听到声音如此轻，忍不住微微抬头，端木邕背着手，站在他面前，穿蓝织锦福袍，头戴梁冠，雪片从他被灯火映红的面颊上浮过，使得刘坚微微一愣，又垂了头道：“皇上所言甚是。”
　　端木邕无奈，再轻声道：“朕告诉你一件事，你就不要再生朕的气。”
　　刘坚双眉微皱，盯着端木邕的脚，再不愿说斗气话，干脆禁声不言，
　　端木邕看他不答，缓缓道：“今日我已拟旨命宪弟收兵。。。。。。韦孝宽的探子回报，斛律尚与高孝瑾的气势在齐国如日中天，真正得万民拥戴，看来势，声威必定要越过齐帝高仁纲去。。。。。。”
　　刘坚一诧，先是“啊“了一声，再来却是猛然间转醒，惊喜万分，再也忍不住，叫道：“皇上英明！”
　　端木邕脸上含一丝笑，却又是无奈，轻声道：“齐国内忧外患，君行不正，不知道错过这个机会，下一次要待何年何月。。。。。。”
　　刘坚沉道：“皇上，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臣以为，好事多磨！”
　　端木邕看他脸上现了光，再松一口气，平静道：“刘坚，你可知罪？”
　　刘坚愕然，抬头看他，端木邕冷声道：“你不是抱恙在身，朝也不上了？朕今日见了你，可是好得不得了，这欺君之罪，你当是不当！”
　　刘坚一纳，低头道：“臣不敢当。。。。。。”
　　端木邕面无表情地看他，刘坚却轻道：“当日皇上一句话。。。。。。令臣心思难安，气血翻涌，只差一瞬。。。。。。就要自惧而亡了。如此重病，怎么能不好生安息，否则。。。。。。”刘坚脸含极浅的笑意，撇见端木邕一瞬不瞬地紧盯着他，再不敢厚着脸皮说下去，站直了正色道：“实乃诸位大人知道臣与皇上亲厚，又知道臣是个好问话的，每日旁敲侧记地想从臣这里揣摩圣意，实在脱不开，就干脆告了假。”
　　端木邕摇头轻笑：“看来朕不仅不该罚你，还应该感慰爱卿这一番替朕着想的心思。。。。。。”
　　刘坚低头脸厚道：“食君之禄，自然忠君之事。。。。。。”再停了一瞬，终于慢慢道：“皇上，当年我去了晋国，设计将婉青带来秦土，她本随于陈朝同与吴畏，骄容恩宠，一应据身。那日便是甘落黄泉，但求一番贞烈。。。。。。我以一己之私，害她入秦宫六年，身受疾苦，甘愿为士卒。。。。。。如今她怆惶迷茫，我又岂能再视而不见。心中自然疼惜难安，只想为她多尽一份心力。”
　　端木邕不语，手微捏成拳。
　　刘坚面含微苦，不自觉伸手去拉端木邕，只觉那手早已冰冷，冷得刘坚心里狠狠一痛。
　　再抬头细看，红烛灯火下明明就玉面青唇，气息也微急，显然是冻得狠了。
　　这人常年入药，刘坚向孙思遨问起皇上的身体，孙思遨唯恐他多虑，每每只说：“还好！”
　　何为还好？是比之往年已得大好，还是与往年差不多。。。。。。
　　刘坚握紧他的手，心疼到极点，默道：“你相信我。。。。。。”
　　端木邕咬牙难语，好半天才憋出字来：“我哪有不信你。。。。。。只是，只是。。。。。。”
　　刘坚更痛，心里只恨这几日硬气不去解释，还来素琴微歌买醉方休，害他这么冷的天巴巴地来寻他，冻着身子候在院子里等，只为道个歉。
　　不等他把话说完，已拖着他直往院里的厢房里钻去。房里无人，炉火还点着。想是皇上一来，整个院子的人也被柳细清空了。
　　刘坚撮着他的手，慢慢暖着气，抬头一眉一眼地端望，看他神色逸然，安心道：“你坐着，我去砌茶。。。。。。”
　　端木邕反手抓紧他袖口，不放开，脸上显出一丝惴色，仿佛他这一去就又见不上面了。
　　刘坚心里热气没来由往上急涌，回身狠狠将他往怀里一抱，喘一口气道：“我不去，我哪儿也不去。”
　　端木邕被他拥在怀里，嗅着刘坚衣服上干净的清香与身上淡淡的酒味，心中突然安稳，身体渐暖，只觉得仿佛很久不曾如此轻松，伸手去揽腰抱紧，舍不得松开。
　　端木邕头埋在刘坚胸口低声道：“我要喝酒。”
　　刘坚皱眉。
　　端木邕抬头扬一扬眉：“冷了我老半天，这雪天里喝两口酒暖一暖也不错。。。。。。”
　　刘坚看他面目回暖，微微发红，再不忍说半个不字，手抚着他额头，笑道：“臣尊旨！”
　　端木邕也慢慢笑道：“你今日已饮酒过量，自去砌茶吧，酒是没有你的份了。”
　　刘坚撇下嘴角，扯起嗓门唯恐众人听不到，大声喊：“孙思遨。。。。。。唉，孙大圣，四公子要喝酒了，你快过来。。。。。。”
　　刘坚这一嚷，远远守着的那一干人全都松了一口气，唯孙思遨边走边皱眉，不知劝还是不劝。

　　端木邕拟旨允婉青之请，带发入岂雪庵吃斋念佛，能带业往生，生凡圣同居土。端木直气恨，太后早先本也一心想将婉青给他，却未能对现，便安慰他道，此为端木邕感念婉青之苦，是以仁德尽厚，给婉青一点自主的余地，待婉青心意回转，必能入他卫王府。
　　卫王稍安，常常跑去岂雪庵参佛，与婉青见上一面。

　　冬去春来又是一年，门乐贵妃怀了身孕，又深得端木邕宠护，份量渐长。刘坚与伽罗成婚多年唯刘诚一子，吕氏恐刘坚子嗣单薄，常要叨念纳妾之事，这两年见刘坚不允，想着他二人夫妻情深，也不再多说，终日只请菩萨保佑令狐氏多有产出。
　　上元节这一日，花灯辍辍，美不胜收，刘坚携了伽罗与幼子刘诚上街玩乐。刘诚四岁，正是机灵顽皮的时候，看顾的婢女手一松，他便蹀蹀地乱跑乱撞。手上还捏着糖人，一路咯咯直笑。
　　那边刘诚还正撒欢往人群里钻，这边文忠已起势欲追，刘坚手一挡，笑道：“我去。”人已随着话音往前掠去，伸手揪住小刘诚的后襟，提着抱进怀里，刘诚怎肯老实被扼在大人的怀中，扭着身体直嚷着：“爹爹，诚儿要下去。。。。。。”
　　“下去哪里，这么多人，小心撞着。。。。。。”刘坚捏捏他的小鼻子，一脸宠爱之色，伽罗远远看着，人群中唯见刘坚父子二人，似一道暖流涌入胸中。
　　正要步上前去，突然刘坚侧旁闪出一人，那人穿深色龙印广口锦袍，黑貂围领缚在胸口，似昭光琉华，引人侧目。他身后跟着二、三人，众人一见便知这人地位不俗，只当是哪位皇亲国戚，皆退让三舍。
　　而刘坚一回头，看到来者也是一愣，即尔双目泛出点点光彩，映着眉眼上扬，裂嘴直笑，一刹那间，伽罗已驻步不前，只是怔然望着。
　　“四公子偷得好闲情，今日来此想要与民同乐乎？”刘坚道。
　　端木邕向来穿衣朴素，今日却着一身华贵锦衣，衬得人更加出凡脱俗，伸手在刘诚脸上轻轻一摸：“小诚儿已长这么大了。。。。。。”
　　刘坚拍着刘诚的肩道：“叫人。”
　　刘诚眼中疑惑地盯着来者，只觉得对方气魄与别人大有不同。他前两年也见过端木邕，只是年幼不记事，见的次数又少，哪里还记得。不肯叫，又见父亲盯着他看，张口正要喊：“叔。。。。。。”又一顿，改口称：“先生。”
　　端木邕一愣，望着刘坚一呆的表情，忍不住已哈哈大笑，口中直道：“孺子可教，刘坚，看来诚儿甚是敬重在下，连先生也叫了，你是不是应该下聘请我做府上的嗣子师傅？”
　　刘坚心想恐怕是刘诚对端木邕有些惧怕，就直接与师傅等同，唯摇头低叹道：“四公子不怒自威，诚儿自然先惧三分。。。。。。这师傅一职，在下惶恐，不敢受累四公子。”又扭头对刘诚道：“是四叔，不是先生。。。。。。”
　　这一边，令狐伽罗已走上前来拜一拜，张口道：“四公子福安。。。。。。”
　　端木邕摇头也一叹：“伽罗，我这个邕哥哥当得可不好，如今也要你跟着刘坚喊得如此生分。”当年跟在他与刘坚后面玩的那个小小女子，偶于随公府也见得到，但如今贵为命妇，早已一脸端庄肃穆。
　　伽罗笑道：“妾身不敢僭越。。。。。。”
　　端木邕无奈，却听刘坚眼光撇到他身后，笑着大声道：“孙思遨，你也来了。。。。。。孙大圣千今贵体，我刘坚三请而不得，还是四公子面子大，一个招呼就出来了。”
　　孙思遨原本就躲得远，只想皇上与刘坚打了招呼就过了，别人一家子出来游灯赏月，他们自不好相扰，结果刘坚眼尖，还没道别，就被他发现了。他红着一张脸，纳着神色移前几步，微微拜服道：“刘大人，刘夫人。。。。。。福安、福安。。。。。。”
　　原来刘坚想着孙思遨与照邻二人孤单，过年请了两、三次，孙思遨除了头一次吃了顿饭，再后来就不去了，这上元节刘坚又去请，孙思遨还是不出来。没想端木邕也想到了他一人无趣，既然要微服出宫，就命人叫了来。
　　身边人头攒动，端木邕抬头看满城的火树银花，望着远天的八宝酒楼道：“刘坚，相请不如巧遇，既然是过节，不如我们去喝一杯如何？”
　　刘坚完全不知，整个新年宫中事务繁琐，上元节本也是宫里赏灯的日子，端木邕在后宫照了面，推了身体不适，偷偷跑出来，早已知道他出来逛灯，寻着他来的。
　　刘坚哪有不从，唯伽罗拜道：“四公子即要请酒，妾身还是告退。”
　　端木邕想着少年时他们一起过节的光景，便要留她，伽罗又道：“诚儿年幼，也该早些回去休息。”说着从刘坚手上接过刘诚，对刘坚道：“你去吧。。。。。。”
　　刘坚望她一眼，让文忠送令狐伽罗回府，对伽罗轻道：“人多，回去小心些。。。。。。”
　　孙思遨与端木邕微微一怔，眼见他夫妻二人似乎情意绵绵，他们这不速之客也来得多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