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愿》六楼九号

5、第5章

　　这年秋天，端木泰北巡重病，派驿马传令召见侄儿中山公端木护，中山公赶至泾州，受昭辅助端木觉。
　　端木泰不待回朝，卒于途中。
　　同年，杨国陈原先诛杀辅佐逆臣余辩，并铲除其余党，杨国梁帝王方智主动让位于陈原先，陈原先受禅称帝，国号晋。
　　吴畏因功加官进爵，成为陈原先得力的左膀右臂。他与刘坚的一年之约，竟因两国当时时局动荡化为泡影。刘坚心里又难过又焦急，只好派文忠随商赴之，却遇到吴畏也只能派曹堂相会，两人不谋而合，相约之期又推一年。
　　刘坚十六岁，依父荫拜官职，而吴畏已是晋国堂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可比，比不上，刘坚心存鸿鹄之志，暗下决心，定要让畏大哥刮目相看，还有他与端木邕的约，他要守之，先要自强。
　　辅助公卿令狐信及刘国公等人助端木护废西吴帝，立端木觉为帝，端木泰长子端木毓即天王位。
　　端木觉十六岁不到，建立北秦，都长安。
　　因新帝登位，大赦天下，这个新年反而过得特别的安稳。
　　守了岁，拜了神，吃吃喝喝。
　　这天正是上元节，刘坚在家里再也待不住，派了小奴给端木邕送了信，急急地出了门。他去的是去年初见端木邕时，那家别馆，后院有小憩的房屋书舍，前面是二层高的楼阁，临河而居，为端木泰送给四子的生辰之礼。
　　刘坚下了马，那守户的老伯一见他，便笑嘻嘻道：“刘公子请，我家主人已候多时。”
　　刘坚诧异，还未登上楼阁，已听到音律传来，连忙上去，正看到端木邕软软靠在新搬来的榻椅上，穿宽袖素绿服，外套一件白狐裘长褂，玉面红唇，依然是那个超凡的样貌，手握青白玉盏，逸趣含笑。
　　令狐伽罗裙装也素，但外套了中袖的红锦小袄，脸色红艳，让人不禁一暖。她端坐在另一把椅上，手握长箫，轻轻吹奏。
　　另一侧还坐着一人，竟是令狐伽罗的六哥令狐陀。刘坚朝令狐陀微微一笑，走到端木邕身边，一句话也无，先坐着听令狐伽罗的曲子。
　　端木邕也不看他，自把手中的杯子递给他。
　　刘坚喝一口酒，全身一热，靠着榻椅放松下来。
　　一曲终了，令狐伽罗脸面娇羞，听端木邕笑道：“余有韵，而味不俗，得我嫡传也。”
　　刘坚看令狐伽罗对他也抱有期待之光，于是笑道：“不出三年，定青出于蓝。”
　　令狐伽罗心满意足，旁边的六哥却呵呵笑道：“小妹，虽得你如意朗君夸赞，却千万不可骄傲，否则，便失了准心。”
　　刘坚斜睨他，端木邕莞尔一笑，令狐伽罗忍不住红脸叫道：“六哥。。。。。。”
　　端木邕命人端上酒来，又奉了五六个小菜，每人一杯酒，他笑笑地望着杯子道：“正旦辟恶酒，新年长命杯。柏叶随铭至，椒花逐颂来。。。。。。”抬起头盯着众人，刘坚举杯与之一碰，笑道：“等天黑了，我们看花灯去！”
　　一路长灯挂盏，金碧辉煌，长安街上人山人海，竟空前地显示出北秦的荣盛之势。刘坚憾慨万千，拥入人群中，看千姿百态的琉光异彩，灯照人，人目湛湛，看得令狐伽罗心一醉，听她的六哥在耳边笑道：“还不快去。”
　　令狐伽罗目光一羞，却听刘坚回头对着他们大喊：“四公子，我们去那边！”
　　端木邕对令狐陀无奈地摇头微笑。
　　明月夜下，长空清亮，楼台宇阁间也是笑语盈盈，醉色沉沉，令狐伽罗手中握一盏七彩琉璃灯，仆随身侧，护着他们一众。
　　不知谁呼出一句：“龙来了！”
　　只见人潮极远处，一条长龙时隐时现，慢慢游弋而来，人们纷纷向街道边靠去，给龙让出道来，百姓已纷纷嚷嚷：“听说这龙灯是由新帝亲自点晴，以示龙腾祥耀，匡我北秦繁盛之势。”
　　“啧啧，端木家真是了不得，竟然。。。。。。”后话已被止住，令狐陀护着小妹不受挤，端木邕只是笑看龙灯行来，唯有刘坚，目光不在龙上，而是被另一处吸引了去，他分明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虽在暗处，不显其貌，却掩饰不住他英雄气概的昂然之姿，他心里一紧，身形已动，随着那人影朝着对面奔了去，端木邕一愣，看他脸色慎重，急忙紧随其后。
　　令狐伽罗在他们背后急喊：“刘哥哥，邕哥哥！”她要追，龙灯却阻了过来。
　　那人影隐在人流中，转眼就不见了，刘坚心急，越追越快，反复猜测：畏大哥怎么在这里？怎么在北秦帝都，是为何事？难到是来看望他，到这里找他来了？
　　穿梭于人群间，却怎么也看不到，一直追到远离花灯市景，却再也不见他的畏大哥，刘坚停下来，怔怔盯着墨墨夜色，街面空寂，突然显得非常冷清。
　　到底还是想念他，想见他淡笑间的豪迈洒脱，如兄似友的言词风貌，就算气急狂怒，满面哀伤，也总是英雄男儿的热情。
　　胸口疼痛难耐，刘坚有些站不住，靠着墙角喘气，不由得鼻根发酸，垂下头来。
　　眼前站住一人，伸手扶住他，他一惊，抬头相望。
　　端木邕怔怔盯着他，眼神诧异，却直直望见面前人眼中闪过的失落之色，他抓刘坚的手力量加大，忍不住道：“你看到谁了？”
　　刘坚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笑道：“是我看错了！”
　　他眼中泪光一闪，端木邕更加吃惊，他以为那一日中南山上，便定下他们的盟誓，但是今天，一个人影，已让刘坚神色大变，行为异常，弃他不顾。
　　那么我端木邕，又立于何地？
　　端木邕神色惴惴，有些不自持，收回手来，淡淡道：“是你肯以身挡箭的吴畏？”
　　刘坚吃惊，当日之事极为保密，对外只道是遇见贼人，可端木邕竟然什么都知道。
　　端木邕已目光如常，神情淡定，轻声言道：“今日晋国吴郡侯入我北秦，明日拜大王以示交好之意。”他盯着刘坚的表情由平常转为惊喜，叹气道：“看来，你没有看错。”
　　刘坚真的是又惊又喜，忍不住向端木邕拱手：“多谢四公子。。。。。。”
　　端木邕眉微皱，目已冷，转身就走，边走边说：“怀天下事，又如何能交天下友，刘坚，你想清楚了吗？”
　　刘坚立于原地，被端木邕所言慑住，半天没有动。

　　骏马飞奔，文忠在主人身后，已经有些跟不上了。
　　刘坚远远望见人影，已在马上高声喊道：“畏大哥！”
　　吴畏回头一看，那个俊朗挺拨的天之骄子，红满脸，挥汗而来，总是那么斗志昂扬，精彩不凡。
　　此离长安城已有几十里。他一勒马，跃下马背。那个少年已驶到近处，不待马停，纵身跳下来，向他快跑。
　　近在咫尺，已看清他的眉眼，微微笑着，手一伸，已握紧自己的肩膀，朗声急道：“畏大哥，你怎可不告而别！”
　　吴畏笑道：“上元节时找过你，之后便无暇随意走动。”
　　刘坚恨道：“若不是听闻你今日离开，我们可就又见不到了！”
　　吴畏不做回答，只是望着他，眼角眉稍带笑，止不住的高兴。上次一别，他还重伤在床，如今看来，不仅恢复得好，男儿身段又添一截，一眼望去，明明就是一个铮铮好汉。
　　“我朝若与晋国缔结，他日讨伐北齐，我定要向爹请战，和畏大哥醉卧沙场！”刘坚畅言。
　　吴畏笑道：“武艺可有长劲？”
　　“畏大哥信不过我的本事？”刘坚扬眉，“我可是打遍长安无敌手。。。。。。”竟然自吹自擂，吴畏哈哈大笑，拍着刘坚的肩：“自古英雄出少年，畏大哥等着你。”
　　一路走走停停。
　　吴畏对刘坚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再送，就又只有我送你了。”
　　刘坚点着头，勒停马，拱手道：“畏大哥保重！”
　　吴畏侧身望着他，好一会儿，才道：“你也保重，若要上战场，还需强身健体，谋略在心，千万千万，不可鲁莽。。。。。。”
　　刘坚心下明白，只点头不说话，吴畏伸手抚住他的头，手心炙热，令刘坚心里荡起暖意，那手停驻片刻，终于放下来，吴畏身形一抖，纵马而去，一行众人也随他狂奔。
　　刘坚立定，半天不知如何是好。
　　他驾着马儿又向前奔一段，害怕吴畏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但对方终是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慢慢淡出视线。
　　风沙轻舞，刘坚内心一定，扬鞭回马，与文忠向长安奔去。
　　行出一段，却见前方不远处立定三骑，一主两仆。
　　端木邕望着他，目光淡定，面无表情。
　　刘坚有些意外，驶到他面前，轻笑道：“你怎么在此？”
　　端木邕正色道：“来看看刘坚兄心目中的英雄男儿是何种模样！”
　　刘坚摇头笑：“这岂是四公子的闲情逸致，我知道你要教悔我，我朝虽今日与晋国相交，但唯恐日后不争个你死我活，若有宏图大志，必先断情绝义。。。。。。”
　　说到此处，刘坚的笑容散去，神色逐渐严肃，“这些，我又怎会不懂，就连畏大哥明明挂心于我，却又故意与我疏离，我全都明白。。。。。。只是人无不信，又如何正大光明，忠于志守于心，又何错之有？你说我错也罢蠢也罢，四公子，我刘坚就只能这样。”
　　端木邕脸色清冷，轻声道：“迟早有一日，你会伤了自己！”
　　刘坚扬起笑容，仰天道：“纵然一死，又有何防？”
　　端木邕不再说话，退蹄而回，刘坚望着他的背影，唯有摇头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