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冥》从也

12、第 12 章

　　仿佛一个流传很久的绯闻得到证实，那个让人好奇却又不敢过多探究的故事终于公开，一股奇妙的电流从班里递延开来，刺激着所有人的神经。
　　所有人眼里口型里都在闪现着两个字：“哇哇哇！”
　　“靠靠靠!”
　　“爸”，“一起回去”，这几个字眼放在一起，足以让人脑补一出青梅竹马大戏。

　　楼梯口。

　　顶着同学们“果然如此”的眼神，周于跟在顾惟身后一米处下楼，内心早已波涛汹涌，奈何表明还得装得很正常。身后那些八卦声毫不避讳地传到她耳里，她想走快些，奈何前方顾惟步子稳稳当当，自己也只能按兵不动。

　　真是似曾相识的场景。

　　心神恍惚间，她想起了几个月前那场对她声势浩大的讨伐，同样是深处舆论中心，同样是胆小的她，这一次却不再害怕，心里甚至有种莫名其妙的底气，要不是害羞，正想拽着顾惟的手，回头让大家好好看一眼，把那些八卦坐实了。

　　心思较量间，已经走到楼下，李扬靠过来，把伞撑在顾惟头上，顾惟回头看了她一眼，很短暂又简单的一眼，却正好对上周于那双隐隐弥漫着水雾、有些无措的眼，楼梯口那些八卦的脑袋还没离开，那些话在这里听得明明白白，于是顾惟伸手拿过李扬手中的另一把伞，撑开，径自迈出了教学楼。

　　李扬把伞大部分撑到她那边，周于有些惶恐，李扬笑了笑。
　　“发什么呆啊，丫头，快点。”

　　周于受宠若惊地靠上去，把伞往中间移了移，“谢谢李叔。”

　　车子驶出校园，正值下班高峰期，虽然学校离小区不远，却还是用了半个多小时才回到小区。
　　路过周家的时候，李扬没有停车，直奔顾家。

　　李扬解释:“你家里没有人。”
　　“不会的，有——”周于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李扬补充：“李妈也不在，都去医院去了。”
　　“你妈妈身体不舒服。”
　　他笑：“你哥哥说等会去小惟那接你。”
　　李扬把两人送到门口就收班回家，周于跟着顾惟进门，拨通周昱的电话关心了一下林臻的身体，等她收起手机再抬头时，顾惟人已经不见了。
　　有佣人给她端了杯水过来，她接过，笑着说谢，抬头时却被那人面无表情地样子给吓得缩了缩。
　　顾惟的面无表情是自然而然的，是淡淡又漫不经心的，这人的面无表情却像是训练的，刻意又可怕，像被抽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应该的。”
　　他每步跨得距离一模一样，消失在厨房拐角。
　　周于看着整座别墅昏暗的装潢设计，本能地缩起肩，低头坐在沙发角一言不发。
　　这时，顾惟大步从楼上走下来，一眼找到了周于在的角落，他走到她面前，静静俯视着她因为害怕缩成一团的身体，明明很害怕，却还是没敢打扰他，在她没抬头的时候，他眼里难得掺杂了几丝柔和，不过开口时声音依旧清冷，他说：“走，跟我上楼。”

　　周于毫不犹豫，蹭地站起来就跟上去。

　　顾惟的卧室很大，门口一盏落地灯撑起了屋内全部视野，屋内其实也很昏暗，却没有任何理由地让周于感到很心安。
　　他没继续开灯，带着周于走向里间。

　　周于踌躇着，指了指书桌附近，：“我，我在这就好。”
　　“谢谢你，顾惟。”

　　顾惟身形几不可见地僵硬了一下，周于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过察觉到他周身骤然降低的温度，就立马弱弱地补上：“主要是太暗了，我什么也看不清。”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开开灯？”

　　其实她只是觉得，自己进卧室已经够越矩了，她和顾惟还不熟，得有自知之明。
　　顾惟这种人，不可能喜欢别人进入他的私人地带。

　　顾惟视线缥缈地朝里面抬了抬，没有应答，却很配合地去开灯。

　　开灯的时候，那修长的手指在开关上扣了很久才慢慢按下，微弱的光线放大暗夜里的空间，周于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他明明站在那里，却像站在无穷无尽的孤独深处，四周明明在变亮，他的身影却更显寥落。

　　开个灯，多么平常的事情，在他身上却异常沉重。

　　于是周于大步上前，对他笑了笑：“原来你屋里有这么多书。”

　　顾惟没有理她，她进了里间，他出了外间。

　　周于坐到电脑前仅有的一把椅子上，开始写作业，她不知道顾惟在外面做什么，也不敢探究，等作业都写好了，周昱那边还是没消息。

　　周于摸了摸自己饿得翻滚的肚子，她刚刚明明听到佣人端饭上来，却半天没有后续。

　　于是只能无聊地刷起手机。

　　她不是一个手机控，因为从小没怎么接触过，所以不像很多同龄人一样迷恋。手机于她而言，仅仅只是通讯工具。

　　下了张诗琪常说的微博，周于刷着推送视频，刷着刷着刷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周于手指顿在屏幕上。

　　是周昱在官方平台发言的视频。

　　评论里全是女粉丝在疯狂尖叫，求扒周昱资料。

　　热评第一者，甚至带头组建了周昱粉丝后援会。
　　首页置顶：“别人追星要追剧，我家追星牛逼了，得追新闻时政。”

　　可能是因为陈年的存在让她见识了太多疯狂举动，周于随便看了看就退出来，没多大兴趣，正无聊间，“祖国的希望”系列推荐视频中，另一个很熟悉的背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周于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确认再三，最后还插上耳机打开视频——画面中一拾荒老人被混混欺负，少年见义勇为护老人安全。视频引起热烈讨论，至今却没人找到少年本人。
　　虽然周于相信找到了也没人敢曝光他。
　　她不可置信地放下手机，那背影，那身姿，那习惯性的冷淡抬头，她再熟悉不过。当然，还有那晚他黏着血迹的衣服。

　　周于想起那次她参加林砚生日晚会回来遇到的顾惟，想起所有人都说他打架斗殴，他不良少年，他顽劣、他不孝、他变态，以至于她自己，也默认他非善类。

　　所有不堪的言语一一袭来、历历在目，不只有他，还有从小到大被指指点点的自己，周于突然想清楚一件事，她其实从来没有认真去了解过他。

　　就像没有人愿意了解过自己。

　　他也许不是那种人。

　　他也许不是人们说的那种人，不知为什么，这一想法让她异常欣喜。

　　周于起身走出去，坐到他对面，上翘的嘴角怎么压都压不住，难掩兴奋。
　　顾惟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目光下移时，触到桌上的食物，他眯眯眼启唇，似是才想起说：“晚饭在那里。”

　　看着视频里的同款抬头，周于嘴角的笑意更加深，她坐到他对面，抿着笑吃起来，时不时偷看他几眼，虽然是偷看，眼神却很直白，无时无刻不在传递她想要观察他的欲望。

　　顾惟皱眉，不知道她又发什么疯，抱着电脑去了另一边。

　　周于嚼着饭，伸手撑起下巴，两眼弯成一道月牙——看吧，这人还会感到别扭。

　　按别人的形容，刚刚的自己早该被追出去才对。

　　晚上八点钟，周于还没接到周昱的电话，她吃饱喝足随便拿了本书看起来，顾惟却突然起身，要带她下楼。

　　周于的大眼瞪着他居高临下俯视她的“小眼”，她不愿意走，但终究是不敢放肆，于是弱弱嘀咕：“我哥他们还没回来。”
　　“外面很冷。”

　　顾惟听了丝毫不动摇，颀长的身子斜靠着书柜，语气不容拒绝：“里面还有东西，进去拿。”

　　周于靠着沙发嘟起嘴，很不愿意。

　　顾惟直视着她，意思不减。

　　对方软硬不吃，周于无计可施，只好讪讪跟下去。
　　她跟在他身后，虽然在下楼，他依旧高出她半个头，严严实实地遮在了她前面。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有一种被“挡”的感觉。

　　她跟着他走到湖边的亭里，深秋的夜晚寒风已然刺骨，站在湖边冷意更甚。周于把校服披在毛衣外面，实在想不通这位少爷好好的屋里不待，为什么要出来吹风。

　　半小时的相顾无言。
　　哦不，没有相顾，顾大少爷插兜站在水边，看着对面夜景一动不动，而周于看着他背影，咬牙一动不动。

　　终于有车驶来，周于的头发早已散开，她按住眼前飘飞的发丝看过去。
　　却不是周昱。
　　看着车驶进顾惟家——原来是顾叔叔回来了。

　　顾惟似乎知道来者是谁，没有兴趣回头。

　　见此，周于也看着对面夜景陷入了沉思中。

　　又过了十几分钟，周昱他们终于回来了。周昱给她打电话，挂断电话后，周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走上前，和顾惟肩并肩。

　　顾惟却没打算和她继续耗下去，他没兴趣看她做什么，直接抬腿离开。

　　哎。
　　周于心里叹气，这人不坏应该是真的，但让人讨厌也是真的。

　　她吸了口气，向另一边走去，她没看他，他也没看她，但她在路的另一边对他说：“顾惟。”

　　“天黑要开灯，天亮拉窗帘。”
　　“不然对眼睛不好。”

　　她不知道顾惟有没有听见，她只是忘不掉他窗边那道感光表，那道永远地停在了五年前五月二十五日，四时七分的表。

　　周于卷曲的睫毛向下扑闪着，她抱着书包低着眸，所以看不见此刻身后的顾惟静默着，望着自己屋内明亮的灯光轻轻弯了弯嘴角。

　　如果她看见了，肯定会想，原来那双眼睛真心实意笑起来，真的和星星一样。

　　最后一句她其实想说的是：不然怎么有光。

　　可是夜晚已经够让人孤独了，她想还是不要煽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