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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又是一年除夕。
      周于就是去年这个时候被接回家的,当时她就站在门口边上,低着头谁也不敢看。
      后来周川下楼,皱眉招呼她入座。第一次听到亲生父亲喊自己的名字,语气里没有自己料想中的厌恶,周于捏紧了食指,受宠若惊。
      毕竟自从下车进了家门后,就没有人跟她说过话,没人告诉她可以坐那里,或去哪里。
      她就不尴不尬地站在门附近客厅角落,不会妨碍任何人走动的地方,穿着袖口已经磨到发白的旧棉袄,整个人笨拙又土气,和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
      似乎已经被大家遗忘,又似乎在被所有人故意忽视。
      那天听到周川的招呼后,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坐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的周夫人林臻,就那一眼,正好看到林臻偏头,不悦地扁了扁嘴角。于是周于捂在兜里的手使劲按住正在咕噜咕噜叫的肚子,对刚认来的父亲赶紧摇头:“不,不用了,我来之前吃过了。”
      因为害怕说错话,声音有些断断续续,整个人看上去畏畏缩缩。
      又觉得还不够礼貌,语气弱弱地,再加了句“谢——谢。”
      周川听了,眉头皱得更紧,显然对她这样子很不满意,抿着嘴再没说过话。
      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果然让他不舒服,那晚周于本就低着的头,埋得更深。仿佛这样就可以从眼前这让人窒息的空气里,喘口气。

      一晃就是一年。

      此刻站在落地灯前,周于轻轻吐了口气,无声叹息。
      虽然这一年也没在周家住过多长时间,不过自己成长进步了很多,最起码不会像刚来的时候那样上不了台面。

      手机提示外卖订单开始送出。

      走上三楼最僻静的那间房,周于从衣架上取了件大衣裹在身上。
      从左扫到右,外加隔壁的一排,衣服都是今年最新款,价格不菲。
      全是时尚编辑来给林臻置衣时,顺便给她安排的。
      林臻对她其实不算差。
      吃穿用度样样不少,没事从不和她说话,走过不看她一眼,更别谈找她麻烦,可以说把她忽略的彻彻底底。
      虽然这里没人喜欢她,但碍于修养,也从来没有人刁难她。眼前这一切,显然比在舅舅家多夹点菜、多洗个澡、交个教辅费都要看人脸色的生活幸福太多。

      不愁吃穿,还能好好学习。

      思及此,周于在心里给自己暗暗打气,新的一年还得继续努力,最起码今年的最低目标一定要实现——中考考上外附。

      被接回来后,周川从来没管过她的学业,林臻更不可能管。大有你该在哪读在哪读,想在哪读就在哪读,不读也可以的意思。反正他们没空管,也没意向管。

      所以周于还在以前的寄宿中学。

      即使目前在学校排名稳定前三,但她也清楚自己学校实力有多少,继续待在那,高考肯定没有前途。

      她必须为自己打算,周川和林臻不可能碍于外界目光养她一辈子。而高考,眼下看来,确实是她唯一的出路。

      出门时瞥见桌上那堆崭新的习题和右上角划着几个大叉的试卷,她心里今晚还得继续刷题的想法一下子更加坚定——赶紧去取东西,吃饱了继续干。

      下了楼才发现竟然是雨夹雪,空中还飘着丝丝细雨,她不情愿地折返几步拿雨伞,手套在三楼,实在懒得跑,索性裸着手指就这样撑着伞走出去。

      半路接到舅妈的电话,秉持着一贯的卖惨原则,周于不停塑造自己在周家弱小可怜又无助还不敢跟人诉说的悲惨形象,舅妈想要钱的那张嘴再次被堵得哑口无言,不耐烦地安慰着,呵斥她要听话:“你要知足,别人求都求不来,要在你爸妈面前表现得乖一些,这样他们才会喜欢你。”
      对方草草几句挂了电话。

      嘟嘟声传来,周于闭了闭眼,心情似乎没受影响,平静地收回了手机。
      但是如果能凑近仔细看,会发现那双小鹿般澄澈的眸子下藏着些许嘲讽,或者说自嘲。
      大人啊,就是这样。
      以前难听话都说尽了,这种时候反倒遮遮掩掩。
      不就是想让自己讨好周川,多要点钱,回报一下她们的养育之恩。有什么扭扭捏捏的。
      正想着,有人发了信息过来,周于边点开,边迈开脚。
      周川林臻不图她感恩,但舅舅家的情,她确实得还。舅舅那笔医药费,周于想,找个时间和周川再要点零花钱,加上这一年自己攒的,凑下来应该差不多。
      从小寄人篱下,早已磨灭了她那所谓的清高和自尊心,只是本能的,能不麻烦别人的时候还是不愿麻烦别人而已。
      有人发了新年祝福过来。
      小区入口有车驶进,光直直打在她脸上,刺得她躲了躲,等车走了,她快步走出去,再次拿出手机。
      周于此时还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群发功能,真诚地回复了之后,她也提醒自己,等会要给今晚不回来的周氏夫妇也分别发一条。
      烟花响了半天,耳朵都麻木了,要不是这条信息,她都快忘了,今晚过年。
      虽然自己和周氏夫妇的聊天窗口里,其实长年死寂。
      上面有周于过去一年里每个节假日送去的祝福。
      皆有去无回。
      连个“好”都没有。
      不过周于心态好,锲而不舍。
      撑伞的那只手好歹缩在袖口里,打字的那只此刻已经冻到没有知觉。收起手机塞进毛茸茸的衣兜,手指回温,享受着终于回归的温暖,周于惬意地闭了闭眼,直到尖锐的喇叭声响起,一束更强烈的灯光再次打在她脸上,射得她忍不住又伸手挡了挡。
      退无可退,无处可让,她不悦地睁开眼,一辆警车停在了她后方几米处。
      但没开警灯。
      已经入夜,平日拥堵的车道现在车辆寥寥无几,因为飘飞的细雪和头上晕黄的路灯,一眼望过去,天地一色的背景有些空旷,还有些寂寥。
      而那片寂寥中,车门被缓缓推开,有人面无表情地悬出一条腿。
      落地。
      然后是长久的停顿。
      带着几分懒,似乎迈一条腿浪费了他不少宝贵的力气,他靠着车沿,落地的那只脚无聊地敲打着地面,再没了动作。
      车内声音传来,是想催促又不敢催的语气。
      然而下车的少年不为所动。
      车内陷入尴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他有了想动的意思。
      倏得落下另一条腿。
      他在车前阶上站定,明明手上还戴着拷,却仿佛被束缚的不是自己。他动了动手腕,而后闲散地垂下,抬眼看着头上的路灯,闲适地眯起眼,十分有闲情逸致地陪身后在握手的两人耗着。
      西装男子笑着告别警员,恭敬地走上前,俯身对顾惟说了几句,顾惟没有回应,只是轻哂,懒懒抬手,示意对方快点放开自己。
      西装男子面色为难,又凑到他耳边说了几句,顾惟不耐烦地侧头,一眼撞上了在看好戏的周于。
      当时周于正回忆着眼前这似曾见过的身影,面上还带着对他的微微悲悯和同情,那表情还来不及收回,目光就十分尴尬地,分毫不错地,直直落在了他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上。

      她轻微的近视,但顾惟的身姿和气质太过显眼,她就算看不清,如今也已想起他是谁。

      视线的交汇让她本能地感到压抑。

      眨了眨眼,周于若无其事地目光错开。

      这个人,她确实见过,还是因为第一次到周家,当时年少不知事,大清早跟在李阿姨身后,学着她恭恭敬敬送周川出门。

      结果被周川彻头彻尾地嫌弃。

      也就是那一次,她看见了小跑上前到路中央,对着摇下的窗户里谄媚问好的父亲。

      原来这世上还有人能让周川这样点头哈腰,当时周于的心里除了意外,还升起一股莫名的快意。

      后来周川退到边上,那后座的车窗慢慢升起,她才发现,前座一直开着的窗子里,有一张面无表情正在审视着自己的脸。

      当时她的视力比现在好。

      那人五官再惊艳,可她第一眼只注意到了那双一片死寂、灰暗的眼,像枯井、像深渊。

      虽然相隔很远,她还是感受到了压抑。

      直觉告诉她,那双眼睛即使看着平静,可但凡谁上去掀起半分涟漪,顷刻间便能风起云涌,天翻地覆。
      不得安宁。

      所以当时她如今晚一样,本能地低头错开。
      因为惹不起。

      那天上午两辆车走后,李阿姨看着顾家的车尾不断感慨:“顾家那小公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顾夫人去世,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他那么折腾自己老爸,又何必呢。”

      “可惜了顾委那样优秀的人,年轻有为,前途无量,偏偏载在了自己儿子手上。”
      “可惜了他的用情至深哟。”

      周于难得出声问:“坐在前面的就是顾家公子?”

      李阿姨让她少管闲事,尤其要远离顾惟。
      带着中年人特有的叹息方式,她摇头:“一直夸他是个天才,将来必和他老爸一样,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可惜了,成了怪才。”
      “不不不,说怪才还不对,应该说变态。”
      “人家说的那什么,聪明到变态!指得就是他这种。”
      “这人一旦太聪明啊,脑子里想的,都跟正常人不大一样。”
      “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走到今天这地步呢。”
      她惋惜。

      周于聪明地没有再出声。

      思绪回到天桥下的红薯摊,顾惟那双打量自己的眼还没有挪开,周于身子转向另一边望了望。

      看见外卖小哥终于赶来,她暗暗松了口气,感激地跑过去接东西。

      再转回身时,身后两人已经没了踪影,看着远去的外卖小哥,和对面烤红薯的大爷,又想起刚刚那个大过年还被戴拷的少年,周于本来那一点点觉得自己似乎有些可怜的伤感,瞬间烟消云散。

      算了,自己这些算个什么事。

      冒菜盒里的红油隔着两层塑料袋不断有向外溢出之势,散出来的味道让饿了很久的周于闻得心满意足,可也不断提醒着她,揭开盖子后味道会有多大。

      站在家门前,犹豫半天,她终究还是没有带进去。

      就地坐在门口的大理石梯上,打开盒子准备速战速决。

      吧嗒一声,摆开筷子的瞬间,她动作尴尬地僵住,倏尔,顺着灯光投过来的那两道人影方向,她缓慢而又僵硬地抬起头。

      顾惟站在去年那天,他们家车子停住的位置附近,侧过身,眼神淡淡的,极淡的,投在了她身上。

      他穿着运动服的身姿依旧清瘦挺拔,因为皮肤被冻得苍白,整个人带着一股淡薄。
      小变态果然连皮肤都是病态。
      他和雪色融为一体,唇红齿白,远远站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就已经很扎眼。
      其实顾惟面上并没有嘲讽,更没有同情,只是静静看着头上粘着雪,席地而坐狼狈的周于。那样子似乎也不是因为感兴趣,而是像人类看蚂蚁搬家——淡淡的一转头,微微的一俯视,仅仅因为生活过于无聊,所以施舍般,给你投来一个目光。

      可就是这感觉让周于很不舒服。
      她不知道早已受够冷眼的自己,要和这人较什么劲,总之她不悦地皱起了眉,想挺直腰板,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然而在顾惟脚下发出声响的那一刻,她还是怂了。
      罢了,在这里,她谁也不能得罪。更何况,大家都说了,他是变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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