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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十九岁 ...

  •   第一章

      乔乔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床上。

      这床她熟悉。实木的,老式的,主板是柞木,床靠是桃花芯外加水曲柳,不论春夏秋冬总是能散发出淡淡的木香气。这是乔大海在她三岁时亲手给她打的,姚长雁一开始还不满意,嚷嚷着要去找城里最有名的老木匠重打一架。

      乔大海偷偷告诉她,其实妈妈是舍不得她一个人睡觉,才找了这样一个借口。

      小小的乔乔懵懂地点头。

      乔大海又十分严肃地说:“你爸就是全城……不!你爸是全中国最好的爸爸,听到没?”

      这句话是上幼儿园的时候,乔乔拽着同班一个男孩子的裤腿不松手,他爸爸来接他,十分为难地站在一旁。当时的乔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粉团子般的小脸硬生生哭成了大花脸,两只小手攥的紧紧的,还朝着人家爸爸喊爹。

      乔大海臊了个大红脸,把不争气的小闺女抱回家,这才就有了上面的对话。

      这是老家的床。

      乔乔的心跳很快,缓缓伸出手放到眼前晃了晃。天花板上的灯开着,她有些眼晕。

      迎着灯光,她看见修长、白皙的手指,最重要的是皮肤,嫩滑细致,像是后来她在广州最喜欢的一条围巾,雪一样的细白。

      这双手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年轻。年轻就是资本,那些贵妇太太对这点最有体会,这是怎么都保养不来的。在广州历练了十几年,她的手早已经和人一样上了岁数,怎么会突然变回到以前……

      以前?!

      乔乔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她怕自己尖叫出来。

      她重生了?

      床头柜上有手拿镜子,背面还贴着鸽子邮票,是乔乔小时候的手笔。她看向镜面,里头的人有着远山黛般的细长眉毛,一双眸子明澈透亮,热情羞怯,是孩子式的纯情。还有挺秀的鼻子,不点即红的唇和婴儿肥未消褪的脸颊!

      这是她十九岁时的模样儿!

      果真是回来了。

      上辈子,自己不想当舞蹈演员,也不愿意嫁给爸妈给她找好的对象,于是和自己的初中同学闪婚。闪婚就算在八十年代都是新闻,更别说在七十年代了!

      双亲被她气得甚至都没去参加婚礼,不过幸好没去,因为当天她就发现丈夫和周蓓蓓在化妆室亲嘴!这可是她的婚礼啊!所以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店,到火车站睡了一晚,醒来后买了去广州的第一趟车票,后来也没结婚。

      之所以不回家,是因为无法面对乔大海和姚长雁。赌气闪婚已经是大逆不道,婚礼当天发现未婚夫偷腥,这种事她怎么说出口?父母又该被她气成什么样儿?

      坐了几天几夜的绿皮火车,到了广州后托哥哥的未婚妻照顾了一阵儿,她才算是有一个落脚地。被在军队里的乔少天寄来的长信骂了个狗血喷头后,乔乔痛定思痛,最终决定就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稳定下来。

      说的简单,做出来难。

      直到这时,她这才意识到生活有多不易,自己有多么幼稚人性。

      自己以前过的到底是什么好日子!她是市第一医院院长的外孙女,是知名学府中文系教授与国营厂厂长的女儿,用后世的话来说,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白富美啊!怎么会把日子过的这么动荡和被动?

      如今回到了十九岁,她已经退出了文工团,幸好还没有嫁人。

      乔乔躺回到床上,那个愿望在内心深处翻涌着,叫嚣着,就差被她脱口而出了。

      如果……如果可以重新进入文工团就好了!

      乔乔是小的时候被姚长雁逼狠了,才对跳舞的事儿喜欢不起来。上一世的时候,尤其是到了十几岁时的叛逆期,她在练舞房是一秒钟都呆不下去,其他人都天天练功,夜夜连功,只有她敷衍着混日子。

      这可是军区文工团,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人生终点啊?她却不放在眼里。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既是被打压揉捏狠了,也是被惯坏了。

      但是直到她在广州熬过了孤独苦闷和节衣缩食,终于成为舞蹈老师稳定了生活,回头和双亲坦白一切抱头痛哭了一场后,她才真正感知到自己内心深处其实是热爱跳舞的,以前的那些抵触心理无非是被她视作了抵抗父母的武器。

      重生前,她就是在去上舞蹈课的路上发生了车祸,这才回到了十九岁。

      乔乔正沉浸在思绪里,房间的门突然开了。

      进来的是姚长雁。

      虽然已经上了岁数,她却依旧保养得很好,除了眼角的一些细纹为其平添了几分岁月的魅力,看起来甚至只像是乔乔的长姐。

      姚长雁见着她傻愣愣的样子就拧了眉:“乔乔?你怎么在床上呢?这大白天的没事儿干了怎么着?快下来!”

      乔乔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年轻的姚长雁了,惊喜地直接扑了过去。

      “妈!”

      姚长雁把女儿抱在怀里,嘴上却还是嫌弃:“干嘛呢?干嘛呢!这么大人了还撒娇!你这么毛躁的性子去了婆家可怎么办?”

      对啊!婆家!

      乔乔吓得一身冷汗,急得抓住姚长雁的袖子:“妈!我想跳舞!”

      姚长雁眼皮一跳:“你说你想干啥?!”

      乔乔就快把眼睛眨巴坏了:“跳舞!”

      姚长雁把她的手从袖子上呼噜下去,大骂道:

      “你胡扯!从小就逼你跳舞,你跳了吗?你还在我肚子里的时候我就给你做胎教,你三岁的时候我就把你丢到舞房接受熏陶!你在文工团当了四年的学徒兵,四年里哪天不是挂着两行泪跟我闹!天天说跳舞太苦了太累了,你再也不要去吗?”

      乔乔思及自己过去是真的不懂事儿,也急了:“可我现在要跳舞了!我真的想跳舞!妈,你不让我跳舞的话,我会死的!”

      姚长雁忍了忍没忍住,手就往闺女身上掐:“你还跟我闹!寻死觅活地给谁看呢!”

      乔乔痛得泪花都冒出来了,却知道机会只有这么一次,照样儿梗着脖子吼:“跳舞跳舞跳舞!我要进文工团跳舞!我要去前线给战士们做演出!我要跳进人民大会堂!”

      姚长雁把手一松,看着揉胳膊的闺女,心里五味杂陈。

      乔乔说的话都正对她的心思了,这些曾经也都是自己少女时期的梦想啊!

      要不然自己怎么会从女儿小的时候就督促她跳舞,一定要她跳进文工团呢?

      姚长雁的脸色忽明忽暗,乔乔一时也不敢接话,屋子里就这么静了。

      对峙没有持续太久,姚长雁不知道思考了些什么,先一步有了动作。

      她把女儿的身子正过来,用能吓死三岁小孩的脸色和语气,一字一句道:“乔乔,妈只问你一次,你是不是为了躲这门婚事才拿跳舞的事情糊弄妈妈?”

      乔乔就差声泪俱下了:“妈!我是真的想跳舞!二十五岁前的所有青春,我都想奉献给文工团!”

      她话音刚落,就见姚长雁“嗖”地从床边窜起来。

      乔乔傻了:“妈?你干嘛啊?”

      入目处,只剩姚长雁雄赳赳气昂昂的背影以及豪气万千的回声。

      “干嘛?当然是去找你那杀千刀的爹!让他歇了嫁女儿的心思!”

      *

      乔乔她爹乔大海是工人阶级老爷们儿,姚长雁则是正儿八经的干部子弟,而且是品学兼优,所有人一致认可的“别人家的孩子”。

      乔乔的姥姥姥爷都挺为他们的这个女儿骄傲的,虽然是捧在掌心宠大的千金,却自己把持着日子就过得很好,大方向小方向都没出过错,是个出息孩子。

      可他们没想到,姚长雁在找对象这方面却彻底“没出息”了一把,没找一个院儿里门当户对的干部子弟,而是找了个车间工人,在当时可以说是闹了个天翻地覆。

      事实证明,姚长雁从未选择错。

      乔大海如今已经从车间工人摇身一变成了厂长,膝下也有了一儿一女,但他既不重男轻女也不重女轻男,他仅仅是从身到心只围着老婆转,重妻轻子女罢了。

      “我当初就是瞎了眼才嫁给你!女儿要是也被你折腾走了,我就上吊!”

      姚长雁大步走到客厅,对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人劈头就骂。

      乔大海被骂了个懵,半晌没明白自己只是安静待着怎么就“妻死子散”了。

      姚长雁不给他做反应的机会:“听到没啊?乔乔不嫁人了!”

      “乔乔不结婚?”

      “不结婚!乔乔要回文工团!”

      乔大海瞅着姚长雁——身后东躲西藏的乔乔,板起脸道:“乔乔?你是不是撒谎了?”

      乔乔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姚长雁就挡在她前头大喝:“乔大海!你是不是要阻拦我女儿的舞蹈梦想!你倒是试试看!你要是敢让我女儿梦碎,我必定让你人碎!”

      乔大海额上的一大滴汗珠就这么掉了下来:“雁,咱能不能冷静冷静?乔乔说要跳舞你就信了吗?她小时候那会儿你天天拿着扫帚追在她后面逼着她练功,她不还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姚长雁自然记得那些惨痛的回忆和夜深人静时自己的反复思考,最终她也的确得出了一个结论。没有这个结论撑着的话,她这些年得更难受了。

      她非常笃定:“那是你的基因不好!”

      乔大海默默把锅一背:“就当是我的基因不好,那基因还能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吗?现在乔乔身上也有我的基因,她现在说要跳舞你就信了?!”

      姚长雁:“废话!那不就是因为你的基因拖了后腿,乔乔才会刚醒悟过来,才会要从现在开始按照我的那部分基因走了吗?”

      乔乔飞快地探出头:“对!我要跟随妈妈的步伐,追寻我们母女两代人的舞蹈梦想!一路跳进文工团!跳进人民大会堂!”

      乔大海一瞪眼,又把女儿瞪了回去。

      吓唬住了女儿,他又去哄老婆:“雁,你听我说……”

      姚长雁把眼睛瞪得比他的还大:“听什么听!乔乔才多大啊?十九岁!二十还不到!你就要把她送到别人家做媳妇儿了?你是不是当爹的啊?人家当爹的恨不得让儿女陪在自己身边久一点,你倒好上赶着送人!”

      “不是,嫁人的事情是你先提的啊?我只是附议的!”

      姚长雁下巴一扬,万事不管:“谁要你附议了?谁稀罕你附议!”

      乔大海:“……”

      “不管!结婚的事情就这么吹了!谁也不许再提!乔小乔!”

      乔乔一个激灵,自动立定敬礼:“到!”

      姚长雁两手叉腰:“你要跳舞这件事组织已经同意了!组织现在还要交给你一个任务!”

      “请指示!”

      “从今天开始,不准吃肉,不准吃晚饭,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先去院里跑三圈再回来练形体,不练完一组不准吃早饭!”

      乔乔惊恐:“这这这,这不是一个任务吧!”

      姚长雁哼声:“想什么呢?任务是要你下个月重新考入文工团。”

      “那,那前面的那些……”

      “那些是我这个当妈的对你的要求,你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

      不敢!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六零年代文里的暖床炮灰》

    小说里的南真被读者们赐予了一个“暖床炮灰”的名号,全部戏份就是处心积虑爬了两个男人的床,第二个还是男主角,结果都被拒绝,最后落了一个农场改造的结局。
    南真穿成年代文里的同名女配,值得庆幸的是她现在还没有爬上男主角的床,还没惹上白富美大小姐女主角,还没把自己彻底作死!
    那还等什么?立刻抓经济,学知识,帮好人,斗坏人!

    手里啃着窝窝头,梦里都是上大学!
    只是前院的那个坐轮椅的男人,总是冰冷冷的,看也不看她,却总记得每天留下三顿饭,让她不至于饿肚子。南真知道他的故事,知道在易东亭冷漠孤戾的模样儿下,有着比任何人都要赤诚温暖的心。

    易东亭的前半生,当过兵,杀过敌,救过将军,差点死掉。人生几乎全部岁月都奉献给了国家,包括自己的一双能走能跑能跳的腿。

    国家予他尊荣,什么待遇都不少。他本身也是无父无母,天地为家,除了后屋的那个小东西人蠢命苦,甩也甩不掉,管也懒得管,基本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易东亭不喜欢爬过自己床的南真,但也没想过赶她走。这乱糟糟的年间,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赶出去,她还能活吗?他给她一口饭吃,给她一片屋檐挡风遮雨,其他的就不是他能给的了。
    从未想过,这个小东西有一天会不要他的一口饭,不要在他的屋檐下住。

    *

    易东亭不曾告诉别人,自己过去最大的遗憾是没有死在战场上。拖着两条伤腿把将军从死人堆里刨出来后,他就该自己了断才对。枪鸣马嘶是他毕生的魂牵梦绕,现实的漫漫长寂几乎吞噬了他。
    本以为后半生将会平淡无奇,再无波动。
    心中的波澜再起,却是因为自家后院的丑小鸭蜕变成了金凤凰。
    金凤凰飞出山沟沟之际,易东亭失眠三天三夜,最终决定远远避开,目送祝福心爱的姑娘。南真却坚
    定执意地挽着他,非要带他一起走出大山,走出梦魇。
    “和我一起,走出去吧!”
    后来,人人都知道,易东亭一辈子的魂牵梦绕都是顾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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