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锁四》青丘一梦

22、第 22 章

　　正是八月里，月节刚过，本该是秋日里最为舒坦的一段时日，燕京的气候也该是温暖舒爽得宜的，偏今年，不知怎的，竟狂风呼啸暴雨连绵了起来。

　　天常司几个官员就跪在龙翔宫庭前险些被卸了顶戴，终究也于天气无益。

　　所系风雨虽疾，到底只是天气不合宜，令人不宜出行，倒是没伤了庄稼，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的。

　　“殿下，天凉了。”纤云捧了一顶披风过来，对着坐在窗前戏弄着白玉缸内的几尾锦鲤的燕海云稍一欠身，为燕海云披上。

　　披风是鸭蛋青哆啰呢面料的，又用狐毛在领口滚了边儿，看起来温暖的很。

　　燕海云收回手，端着高几上的热茶抿了两口，问道：“别院庄子里都没事儿吧？”

　　“无事，各处都没什么损失，人口上也没有伤亡，只是这些日子燕京并附近狂风呼啸大雨连绵的，青遥姑娘就在荆南府暂停歇下了，只怕得等过些日子入京了。”纤云淡定地回道。

　　“这没什么。”燕海云慢慢往后靠了靠，捧着热茶略舒了口气，四周看了看，又问：“蜜糖呢？”

　　纤云笑了：“前头不是说将公主府那边的厨娘调来几个，在咱们这儿设个小厨房吗？调来的一个叫秦娘子的，一手打理鲜鱼的好手艺，即便没有旁多的佐料，只要一点高汤，那小鱼做的喷香，蜜糖可不是就长在那里了？奴婢让且安专门跟着看着呢，您放心。”

　　“它呀。”燕海云无奈地摇了摇头，眉眼间满满都是温柔宠溺，提起蜜糖更是慢慢的怜爱：“罢了，也随它吧，到时候记得把它抱回来，这天儿这样，别让它受了凉。”

　　纤云含笑答应了。

　　房中岁柏香慢慢地燃着，燕海云慢慢拿着小竹剪刀剪着菊桂等花，然后挑出品相好的，一一去了繁叶，几株或是绽放或是含苞的折枝菊花疏落有致地插在白瓷花囊中，星星点点的金桂交错在其中，倒是一股沁人心脾的好味道。

　　外头郑氏的丫头菊香匆匆冒雨进来，茯苓忙进来通报，燕海云在小厅里见了，那菊香匆匆跪下，只道：“求殿下救救我们太太吧，太太方发热昏厥，怕是……怕是……”

　　燕海云听得直皱眉头，只道：“你慢些说。”

　　一面吩咐人拿了帖子请了太医来，又听是发热昏厥，忙对纤云吩咐道：“快把陛下端午时赏赐给府里的安宫牛黄丸取来。”

　　“是。”纤云忙答应了一声，便叫了个小丫头吩咐去找郑娘子开库房取安宫牛黄丸。

　　菊香听着，心情渐渐稳定下来，燕海云索性也没多问，纤云已吩咐人备了暖轿，就往猗竹苑去了。

　　过去的时候郑氏已经烧糊涂了，安宫牛黄丸顺着水无意识地吞咽下去，柔姐儿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儿，依偎在燕海云怀里低低地啜泣着，仍是心神不稳的样子。

　　燕海云一贯是最是稳得住的，此时往内室的炕上稍稍坐了，又让茯苓来请脉，也是先看看，莫要耽搁了。

　　茯苓慢慢探脉，一面摸了摸郑氏的额头，好半晌，方才慢慢起身，来到燕海云身前一欠，道：“二太太这是急火攻心、心神不定并风邪外侵所致的急症，安宫牛黄丸可定心神散邪热，喂下去了便无大碍，稍后太医来了，给开个药方，慢慢调养便是。”

　　如此，纵然不知茯苓医道如何，内室众人也都松了一大口气

　　燕海云便唤了阿染来，吩咐她盛着暖轿将柔姐儿送去汇锦阁，索性时值大雨，宫中女学不上课，颜昭和颜萱便留在家里，颜昭素来是个能稳得住又有长姐风范的，将柔姐儿送她那儿总没错。

　　又吩咐人快去汇锦阁给颜昭报信儿，并要备了热乎乎的安神茶，这些吩咐完了，柔姐儿那边便可不必担心了。

　　小吉祥俨然也是这样想的，此时见柔姐儿被送走了，又安排的极妥当，方才忍不住扑在郑氏床前放声大哭了起来，郑氏身孕已近五月，小腹已有了可观的弧度，可此时瞧着郑氏唇色苍白满头冷汗的样子，却让人有些心慌。

　　在屋里战战兢兢的几个妾室这才反应来，纷纷扑到主母床前大哭，衣氏最聪明，此时忙亲自斟了茶水来奉与燕海云，燕海云随手接过，慢慢撇着茶水上的沫子，一面抬头看向室内众人，只问：“你们二太太有孕不到五个月，正是应该好生照顾调养的时候，可今日到底是因何，才会怒火攻心？你们可知道？”

　　众人均是战战兢兢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地不敢开口，小吉祥贝齿轻轻咬唇半晌，下唇苍白了还是没能开口说什么。

　　燕海云怒极反笑，纤云是知道她的性子的，此时连忙从一旁扯了两个倚枕来让燕海云靠着，只听燕海云道：“你们主子都这个样子了，你们还要掩饰不成？”

　　燕海云沉默半晌，方才慢慢捻着数珠，嗤笑着道：“好，本宫也不问了，反正本宫不过是个妯娌，无论二房出了怎样的事儿，与本宫也无大相干的，倒是这大雨天，可惜本宫匆匆来一趟，倒是沾了新凤尾罗裁制的罗裙。”

　　一面说着，一面慢慢起身要走，终究是小吉祥，一咬牙，也顾不上帕子，抬手扯着袖子抹了一把眼泪，跪伏在燕海云脚下，哭道：“还望殿下为我们太太做主！”

　　燕海云垂头看她，道：“做主不敢说，但有些事情，本宫这个做嫂子的不能管，宇亭这个做长兄的却能管。”

　　燕海云是极少唤颜鸿的字的，小吉祥是这府里伺候了许多年的，自然知道颜鸿的字，此时听了心里就是一稳，便慢慢将事情说了。

　　原来自从郑氏有孕，颜泽就慢慢收了心，专心在家与郑氏举案齐眉，外头的一干乐坊舞妓清倌人还是相好的也都不管了，又因算命的看相的都说郑氏这一胎会是个小子，他更是认为从此有了后，更是专心与郑氏娘俩儿好，就连前头书房上的几个清俊小厮都给散了。

　　只余下后头院里留下的三位妾室，也都淡淡的。

　　若是这样，可就算得上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了，可偏偏他风流惯了，郑氏又是个硬脾气，不会说些个好听的，渐渐也觉得累得慌。

　　这不郑氏‘老蚌怀珠’，空了多年之后有了这一胎，娘家人都来探望，老夫人自然是真心疼爱这个女儿的，各样的药材珍品都送了不少，偏偏郑氏一个三嫂子，面上不说，心里素来不喜欢郑氏，此时得了这个机会，再兼颜泽素来有个风流名儿，便将自己的娘家一个小妹妹带在身边，过来看望时眉来眼去不免就打上了边儿。

　　然后又有那三嫂柳氏牵线搭桥，二人在外头碰了两回面，不面就熟悉了。

　　须知柳氏娘家也是曾经热闹过的人家，当年在江南一带都是有名的富庶，她这小妹妹的母亲不是别人，却是曾经江南一带的名妓，这女孩儿自幼随着母亲长大，学得一身攀龙附凤的本领，江南那种金窝窝培养出来的名妓，又是名妓培养出来的女孩儿，哪里是颜泽招架得住的，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若只是这样还好，好歹光明正大地抬进来，郑氏也看不上眼儿，只是那柳氏知道如今自家没落了，小妹妹入府也得不了个好位份，何况如今小姑还有身孕，更是自讨没趣儿了，便从中出谋划策，让那名唤六娘的引着颜泽买了一处房产，养在外面。

　　颜泽自然是拿不出什么银子买个好地段的，当年养个衣氏便把她掏空了，但柳氏自然有法子，将自己早些年买下，如今砸在手里的一个小院寻了出来，一面又说给颜泽一个熟人价儿，一面又让人烘托那一片的房价儿。

　　颜泽自然是拿不出来的了，但回头，和赵氏说了柳氏姐妹哄骗他的，便是柳家如何的巨富、如何的有能耐，赵姨娘一个深闺妇人，对外头的商甲之事知道的并不清楚，但柳家巨富也曾听人说过，想着她家给女儿的陪嫁不会少，日后等那柳六娘生了孩子，还不是都落入了他们娘俩儿的腰包。

　　就这样，颜泽又在外头养了个衣氏第二。

　　一贯小心谨慎地瞒着，只是每隔五日便过去与她一叙。

　　这瞒的倒是严实，他身边的人即便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也是怕小主子出了什么意外，故而也没人敢去给郑氏通风报信，却是郑氏自己觉察出不对来，让人细细查探之后知道了头尾，然后便成了如今这个样子。

　　小吉祥又骂道：“那三舅太太一惯看着是个温和人儿，和我们太太也处得极好，怎得如今就做了这样的龌龊事儿来给我们太太添堵？这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可见这些年，我们太太看她可怜贴补她的东西都给喂了狗了！”

　　燕海云暗暗皱眉，颜泽错的大，但郑氏能被人蒙骗这样长时间也不是个有脑子的。

　　索性她不过是个妯娌，这样的事儿也不好处理，只是稍稍宽慰两句，又说等晚上，颜鸿颜泽等人都回来再说，等老太医来了，给郑氏请了脉，留下方子让好生保养之后，一面让人送了太医，一面自己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