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声》赵迎迎

6、前世今生

　　陆柠吃过午饭，忽然觉得眼皮子沉沉的，脑袋也晕乎乎的。想想快中午的时候，她原本好像有了那么些困意，不过被荀侁叫醒了。

　　“我在这里睡一会儿。”

　　今天是陆柠休假的日子，她来花店本来只是想问荀侁青铜镜的事，没想到在这里一待就待那么久。

　　“那你在这儿睡吧。”荀侁把柜台让了出来，“放心睡吧，我不困，我看着店里就好了。”

　　陆柠含糊地应了声，埋下头去，渐渐进入睡梦中。

　　是春和景明的一日，风里带着冬去春回时娇艳鲜花开放的香气，满溢着春日朝阳的温煦。

　　陆柠就坐在桥上，穿着杏红颜色的衣裳，绾着若流云飘逸的发髻，簪着的宝蓝色流苏坠给风吹得一摇一晃。

　　陆柠凝望水面，冠上缀点花白的母鸭子带领一群小鸭子游水。她看得入神，却有道声音在身边响起来，“陆小姐。”

　　陆柠侧身看去，赵温不知何时已站在她身旁，“我是赵家第三个儿子，我叫赵温。”

　　她认得他，她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紧张得结巴起来，“噢，那个……我是……小女是陆家和你有婚约的老六。”

　　陆柠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要画蛇添足地介绍，她与他定有婚约，为了掩饰自己的紧张，她流利地道了一句，“你有什么事吗？”

　　赵温浅笑着摇头，眼底露出的笑意同春日一般温暖，“无事，方才在水榭上，二姐指给我看，说你是与我定亲的那位小姐，我就想上来和你说话。”

　　“噢，我……我还小，我今年才十六岁。”陆柠咬了咬自己的唇瓣，脑子里完全是混乱的，又想哭又想笑。她不仅话说不利索，而且简直是在胡言乱语了。

　　“十六岁是还很小，我也才比小姐大三岁而已。”赵温始终落落大方，向她抬了抬手致意，“贸然上来叨扰小姐，失礼了。”

　　陆柠期期艾艾，“无……无妨，是我……是小女生性胆怯，不敢轻易与人言。”

　　画面再一转，依然还是春日，黄莺声声啼鸣，陆柠已躺在之前梦境中窗畔的贵妃榻上。

　　“才人怎么今天愁眉不展的，遇上什么不开心的事了？”关怀问她的依旧是侍女埙儿，面容变化不大，但脸上已褪去稚气。

　　这该是上回和她说话的几年之后啦。她那时恹恹地照着青铜镜，对着镜子流眼泪，而今浑身虚弱地仿佛没有拿起铜镜的力气。

　　陆柠有气无力地道：“埙儿，你说我的病还能好吗？”

　　“会好的，才人不用担心。”埙儿用力地点头，对着陆柠枯瘦的形容，睁眼说瞎话，“且放宽心，才能让自己的病快些好起来。”

　　贵妃榻上的女子不仅形容枯瘦，脸色也是血色尽失的惨白。

　　“埙儿，我在这宫里真的好孤独，这宫里哪处地方都是冷冰冰的，我好像游荡在这里的孤魂野鬼，被困在这里，无论如何都出不去。”

　　埙儿跪了下来，把陆柠的手紧紧握住，想把自己的健康和活力就这样传向她，“才人，我会一直陪在您身边。才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会一直陪着您的。”

　　陆柠悲悯地笑了一笑，“可是埙儿，万一我死了，黄泉路上，就只有我一个人走了。”掉过头，去看外面的春日盛景。

　　春日阳光明媚，明晃晃得刺人眼睛。

　　陆柠猛地睁开了眼，“啊——”发现自己仍然身在绫罗花舍中，荀侁被她的喊声吸引了注意力，定定地看着她。

　　她又做梦了，又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荀侁倒了杯水，走过来，递给她，“你做噩梦了？”

　　“谢谢，”陆柠接水喝了一口，大睁的眼睛半是惘然半是惊愕，“我又梦见昨晚那个梦了。”

　　“不是一样的梦，但是是一样的身份，一样的场景。我是个小小才人，我身边有个叫埙儿的宫女。我郁郁寡欢，好像病重了，她一直在劝解我。”

　　她回忆着，胸臆里填满无可化解的沉重。

　　“我说学姐……”荀侁顿了一顿，每次他叫她学姐时，都不会从狗嘴里吐出象牙来。

　　陆柠以为他要阴阳自己两句，没想到他却忽然正色，“你要再解次签吗？”

　　陆柠茫然地点了点头，脸色却在视线无意中瞥见压在书下的青铜镜之时悚然一变。

　　她都没有注意到，睡午觉的时候，这枚青铜镜竟然被压在书下。它陪着她睡了次午觉，这么邪性的东西陪着她睡了次午觉！

　　瞧见她的惊恐神情，荀侁不免关怀一问，“你怎么了？”

　　陆柠强作欢颜，“没事，刚睡醒脑袋有些晕乎乎的。”

　　荀侁从仓库里拿出签筒，交给陆柠，让她摇出一支签来。

　　陆柠深深地吁口气，闭目摇签，这次它们很配合，只掉出一根。

　　她瞄一眼，就把签递给荀侁。签上的两句诗，很凑巧的，她背过——他年傍得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

　　这是《牡丹亭》里的诗句，杜丽娘梦中所感，得到这句话。推测一番，觉得自己以后的丈夫大概不是姓梅就是姓柳。

　　“怎么说，这次签是什么意思？”陆柠等了一会儿才问道。

　　“他年傍得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荀侁眉目深沉，“这次签文的意思应该是，你两次做梦梦见的人，就是前世今生和你生死羁绊的人。”

　　每次他解签的时候，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他真的通晓天机。

　　荀侁眉目深情地看着她，补充道：“前世你们的下场悲凉，今生注定要续上缘分。”

　　是的，眉目深情。荀侁看着她的时候，她心里油然而生的就是这种感觉，“这就是说，天注定的缘分？”

　　荀侁郑重其事地点头，“嗯，今生你们注定会相扶相持，相守到老，外力不可更改。”

　　或许的确是这样吧。既然《牡丹亭》里杜丽娘和柳梦梅的联系由梦而起，签文又是这一句“不在梅边在柳边。”那么推到自己这里，也该是梦中诏示的缘分。

　　她喜欢过赵温，她也梦见了赵温。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和赵温是有缘份的？

　　陆柠视线又触到了压在书下的青铜镜，灵光一现，“这枚青铜镜能再借我用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