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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个冬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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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胜千站在房子的玄关处,听着从客厅里传出来的争吵声。周家的房子很大,是独栋的别墅,进门是放着鞋柜和摆着鲜花的玄关,再开一扇门才能走进屋子里。周胜千就靠在进屋那扇门边上,听着客厅里父母的争辩不休。
女人的声音声嘶力竭:“我是在外面有男人了,怎么样!不是你先出轨的吗!你还好意思说我吗?”
男人的话语也是寸步不让,咄咄逼人:“我出去花钱买开心的,那能叫出轨吗?我没给你吃没给你穿吗?这个大房子谁的钱买的!”
“算我求你了,我们离婚吧!我不爱你了!”女人嘶吼着。
“不可能,大不了抱着一起死!”
......
十岁的周胜千靠着门蜷缩着坐在地上,捂着耳朵,他不想再听父母的争吵。
周胜千父亲是外资企业的高管,周家十分富裕,不愁吃穿,母亲是全职太太,在家相夫教子,这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周胜千原本也以为自己生在一个无比幸福美满的家里,直到一年前他的梦彻底碎了。
那是一个除夕夜,大大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小孩坐在客厅看着电视里的春节联欢晚会。电视里很热闹,房子里很冷清。原来他的父亲早就在外面女人无数,今年更是放肆地去别的女人家陪别的女人过年,母亲忍耐多年最终还是承受不了这样的羞辱便在外面寻了新欢。母亲想离婚,可是离婚对父亲的工作有影响,因为离过婚的男人的声誉实在是不如现在这个重情重义爱家庭的男人的名声好。就算街坊邻里都知道周家这些破事,可只要他们没领离婚证,那他们就能维持现状。
父母因为这件事情争吵不休,全然不管周胜千是否在场,那些难听的咒骂一字一句悉数落到了十岁的胜千耳里。小男孩拿起书包走出房子,他不想回那个支离破碎的家,这已经不是家了。
可他无处可去。
江南茶馆里,十七岁的陈子东坐在师父颜玉的房间里。这是颜玉走后的第一个冬天,一年了啊,怎么才一年,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她回来的那天?陈子东看着房间里的每一寸,仿佛她就在眼前,似乎她随时就会推门进来抓着他说:“怎么又在偷懒,不是和你说过不能一日不练功吗?”
一年前,在医院手术室前,他看着颜磊和江南为了颜玉打得鼻青脸肿,他也就只能看着,他实在是没有立场去争什么,他不过是颜玉的徒弟而已。后来颜玉被江南带回了羊城,东子只能等着桂花开时去看看她。他要守着师父的戏园子,替她撑着颜家戏班子,等她回来,如此才不枉为她的徒弟。
到现在,东子对颜玉的那句“爱你”还是卡在心里,如鲠在喉。
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她是他的师父,她有她爱的人,他作为徒弟的只要好好守护她,照顾她便好,别的东西还是别贪心了......
东子摸着颜玉从前常戴的那顶盔头,叹了口气。“我什么都不多求,只求您能回来。”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不够勇敢,只会等待。
颜玉的房间在茶馆三楼,底下二楼是排练厅和颜玉经常待的戏台子,一楼才是戏园子和茶馆。排练厅里,德叔和其他颜家班的老人们一起看着小辈们练习动作。突然有人问起:“二当家呢?”
德叔四周看了看,确实不见陈子东的身影,叹了口气说:“东子怕不是又上班主的房间坐着去了。”
“唉,咱们颜家班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大伙想起这些年颜家班的事情也是只得摇摇头,叹叹气。颜玉爷爷那会儿是颜家班辉煌的时候,后来整个粤剧行当都不景气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颜家也还能靠着旧时积累的名气残存下来,只可惜颜玉的大伯英年早逝,颜家班落得了个无后的境地。好在颜玉出生了,颜玉是个颇有天赋的女娃,只可惜颜玉爷爷的身子实在是撑不下去了,颜家班的担子落到了颜玉的肩上,一个小女娃的身上。在德叔这一群颜老培养的颜家班骨干的扶持下,颜玉日渐成长,颜玉也不愧为颜老爷亲手调教的,终是成为了能独当一面的颜家班班主。
谁知,颜玉这才带着颜家班奔赴盛世,颜玉便遭遇了不测,在去年冬天留下个昏迷不醒的结局。这颜家班的责任便落到了颜玉唯一的亲传徒弟陈子东的身上,陈子东读完初中便没往下念了,他要全身心地来守住颜家班,守住颜玉的心血。
德叔也只能叹息:“唉,要一个孩子一夜间长大,多少是残忍的。”从前让小小的颜玉撑起颜家是残忍,如今让东子一夜之间失去颜玉的庇护亦是残忍。可是现实从来没给他们时间犹豫和逃避,他们不得不长大,因为那是他们自己选的路,那是他们逃不了的责任。
还记得,就是在这个排练厅里,那时候的东子还只有十二岁,拜了颜玉为师,在这里日日练功。颜玉在教导徒弟的时候,与她爷爷的手段如出一辙,传授本事的时候要多严厉有多严厉,与平日生活中的关怀至极全然不同。东子定着一个动作,定的手脚发酸,偷偷地泄了泄劲,立马就遭了一个板子。颜玉说:“你现在越是舒服,在台上摔得越惨,手抬起来!”出了排练厅,颜玉就是个大姐姐,甚至乎东子的家长会都是颜玉去开的,因为东子的父母在乡下不方便过来。那时候颜玉和江南还未重逢,颜玉大部分时间都在戏园子里,她便把心思都放在了教导东子身上。有一回东子得了肠胃炎,颜玉这一个刚二十的姑娘,背着个和自己身高相仿的东子跑到医院,又在医院守了一夜。那时,东子看着缩在病床里小沙发上的颜玉,他便暗自发誓:我要快点长大,让她不用那么逞强,不用背负那么多。
可还没等他长大,她便走了。
保护玫瑰的玻璃碎了,可小王子来了。
周胜千无处可去之时路过了一家茶馆,便走了进去,因为看起来茶馆比别的地方清静许多。
东子在台上唱戏的时候,便瞄到了角落里的这个低头专心写作业的小孩。到了后台,写下红妆,东字问身边的人:“那个台下的小男孩怎么回事?怎么一个人坐在那?”
“二当家,您不知道啊?他是周胜千啊!”
“周胜千,”陈子东念了念那小孩的名字,说:“倒是个霸气的名字。”决胜千里之外。
“那个小孩挺可怜的。”
“嗯?”陈子东让他继续说下去。
“他父母最近闹离婚啊,那小孩算是无家可归了。所以童掌柜也就没赶他走,让他坐在这里写写作业。您前几日没下来看不知道。那小孩都在这坐了三日了吧。一放学就来,带到我们打烊就走。”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即便周胜千父亲有心掩盖家丑,也阻止不了传闻四散,人尽皆知。
“八卦消息挺灵通的,看来没少花时间。”东子说。
“不是的二当家,我没花多少时间,我就是得闲的时候听茶馆的客人说的。”
“呵”东子看那人紧张兮兮的模样笑了笑,“今天跳椅子的时候就差点摔了吧?回去吧,好好练功。”
“好的好的。”这位徒弟是德叔的徒弟,比东子年长,可是辈分在东子之下,加上东子平日里总要端着二当家不苟言笑的架子,久而久之,大家对东子都是毕恭毕敬的,都称东子一声“二当家”,小辈们也都很怕这位黑脸二当家。
陈子东端了一碗热腾腾的面到周胜千的桌上,他对那小孩说:“胜千,小孩子不能日日不吃晚饭。”
周胜千放下笔,看着眼前的大哥哥,他分明也长着一张孩子的脸,可周身的气场却清冷得很,兴许是因为他全身穿着黑色。
陈子东看着眼前这个小孩,分明只有十岁的年纪,眼里却找不到一分童真无邪。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你是不是也听说了我家的事情?你这是在可怜我吗?”
东子被他这三个问题问住了,他不知这个小孩居然有如此大的攻击性,像一只小刺猬似的。他是经历了什么,才变成了如今这般竖起周身的刺来对待他人的境况。
周胜千的小肚子不争气的打破了这个僵持的气氛,他是真的饿了。周胜千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容易饿。
“吃吧。”陈子东把碗推向他。
如果是其他人给周胜千这碗面,他未必会吃。可是眼前的陈子东实在是好看,在陈子东的眼神里周胜千看到了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情绪。不是可怜同情,是温柔,柔情似水。
“谢谢。”小胜千接过了那碗看起来很好吃的面。
陈子东不多问周胜千什么,只是每天做好一桌饭菜,等放学的小胜千过来吃饭。陈子东是觉得周胜千这个小孩一个人承受了太多,这小孩现在最缺的就是陪伴。就像他陈子东,也好想她能回来陪陪他,像从前的日日夜夜,一起在排练厅里唱戏。可是这台戏,现在只剩东子一个人唱了。
这天,周胜千来得有些晚,陈子东已经上台唱戏了。周胜千在老位置上坐下,看了看桌上凉了的饭菜,又抬头去看红台上粉妆掩面的陈子东。周胜千喜欢看陈子东唱戏,只有走到陈子东的戏里,周胜千才能暂时逃避那些纷扰。他每日只有来这茶馆时,才能暂时躲避外面的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