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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晋|江|独|家|-黄粱梦醒 ...


  •   拾阶而上,竹阶咯吱轻响,到了门口,年轻的女郎停下脚步,将手中短刀倚放在了门前。
      那象征杀戮的兵刃,不应随她入内。

      整个屋子不透风,连窗户都严严实实封上了。

      时逢笑步履沉重,进到屋内转身关了门,再回头去看,竹藤卧榻上只有一张凉席,周遭数只炭火盆里的红焰未熄。

      卧榻上躺着的人不着寸缕,那是大火烧焦的肌肤,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血肉模糊,浓水四溢,眼睛被烂肉粘紧,已经再也瞧不见这世间风景,辨别不出口鼻,但还有微弱的呼吸声。

      时逢笑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站在炭火盆外,走不动一步。

      汹涌澎湃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回来之前已经得知戚满意身负重伤,可万没想过,会伤成如此模样。

      在另一个尘世中,时逢笑年幼就没有父母,身边唯一亲人便是自己的奶奶,她是到了这个尘世,才体味了来自父母的爱,戚满意将她奉若稀世珍宝,含在嘴里怕化掉,托在手心怕飞走,可即使这样,戚满意也是对她千依百顺,哪怕本身性子火爆,在她面前便成了软言温语无一不从的慈母。

      她与时家众人相处的时日不算多,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可不管是一板一眼的时正岚,或并这几个哥哥,待她那都是无可挑剔的宠爱着,如今,时正岚、时武、时文,都已随那些土匪一起葬身火海,戚满意也已是强弩之末,之所以撑着这一口气,都为了能再见她一面。

      时逢笑心中万般酸楚,一时胸闷气急,难以开口喊出那声阿娘来。

      亦或说,即使她喊出了声,戚满意烧伤严重,也根本听不见任何声响了。

      轱辘声忽起,时慢驱着轮椅往前靠近时逢笑,温声道:“你走近些,阿娘能知道你回来了。”

      她听了时慢的话,颤抖着双腿,艰难地迈出那一步,她跨过炭火盆,走到卧榻前,蹲下身去。

      卧榻上那惨不忍睹的残躯,突然剧烈颤动,戚满意似乎真的感受到了她在身侧,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布满脓疮血水的干涸手臂往上猛然抬起,可又似乎,怕自己的模样吓坏了孩子,当即折反了手臂,要去挡住自己的脸。

      时逢笑的心如同被千刀万剐,仿佛戚满意那浑身的伤已经蔓延到了她的心里,将她整个心生生挖开,痛到求死不能。

      她已经哭不出声,悲痛到了极致,泪水乱了一室汤药香。

      戚满意喜欢花,时逢笑的腰间还挂着她亲手刺绣缝制的荷包,那荷包做的精致,刺的是兰峰青花纹样,每年花令时节,时慢就会摘些刚□□的,裹好根茎送到飞渺山主峰上,让戚满意养在陶瓷瓶里,等那花开。

      可如今,兰峰除了这一竹屋尚且完好,青花,再无盛开之时,这个彪悍的女人临终前,看不见满眼繁花似锦,也闻不到微风裹来清新花香,只有一屋子的中药味,让她勉强支撑到见自己女儿最后一面,她用心,在见她。

      戚满意还喜欢晒太阳,那些年哪怕是盛夏午后,她都会在自己的院子里,摊一把凉椅,蒲扇遮脸,沐着微风烈日小憩,时逢笑去找她撒娇玩闹,会抓了她的扇子丢到一旁,在她不施脂粉的脸上用力亲上一口,然后把她摇醒。

      那时候时逢笑还老是嗔怪她道:“阿娘阿娘,我生这么黑,定是你怀着我晒太阳晒多了!”

      戚满意摇头耍赖,把锅送给夏练三伏对此一无所知的时正岚,只道:“明明是你阿爹黑,你遗传到了他!回头阿娘帮你找他算账去!”

      一想起那些模糊的童年记忆,时逢笑忽然挺身站起,环顾四周,疯了一般跑去掀开四面竹窗,她的动作过于敏捷,因为心中难掩悲痛,毛躁之间,手掌擦过尖锐突出的竹节,划拉出大条伤口,鲜血顺着手掌滴落到雪白的中衣上,她也体味不到疼痛,只是拼命去掀开一卷又一卷的竹帘。

      时慢坐在轮椅上默默看着她的举动,随后叹息一声,哽咽着道:“小五,阿娘不能见风……”

      不能见风,不能见风……

      时逢笑脑中一痛,记忆飞速涌现。

      那夜,她尚在襁褓之中。

      嘴唇失血整张脸苍白,刚诞下孩子的女人,如同鬼门关里逃回尘世。

      为了救自己的女儿,戚满意只穿了一身单薄里衣,由哥哥们扶着,从自己的小院疾步冲到正气堂前。她站在浓烈夜色里,冷风吹动她汗湿的长发,张口用尽了生平最大的力气,不惊不躁,铿锵有力地朝自己长辈喊道:“试吧!只要能保住我女儿性命!”

      虎毒不食子,可那孩子的母亲为了让小女儿安稳一生,不惜让元空劈裂魂魄送往异世。

      其痛,无人能知。其伤,无人能懂。

      她说完那句话,任由双腿内血流如注,硬是与不住叩头的时正岚一般无二,屈膝跪在了正气堂前,她在自己虚弱至极时乘风而至,只求保时逢笑一命。

      时逢笑思及此处,前世今生所有的记忆疯狂涌入脑中,心中钝痛,猛地抚住心口,喷出大口血来,那血散花,就着窗外投入的阳光,异常绚丽。

      轮椅上的人微微皱起了眉,举目去看,卧榻上躺着的戚满意被那缕阳光笼罩,似乎感受到了旭日温暖,血肉模糊的嘴角,似乎弯了起来。

      随后,颤动的身子归于平静,挡在眼睛处的手无力地滑落下去。

      她睡着了。

      时逢笑回头往卧榻前走,步子迈得小心翼翼,很轻很轻。

      她拿起床前浸在汤药里还未冷透的粗布帕子拧干,稳着颤抖的手去给戚满意擦了擦脸上那些伤口涌出的浓血水。

      她是微笑着的,她轻声呢喃着:“阿娘,您累了半辈子,好好睡一觉,等明天您睡醒了,小五陪您出去晒太阳好不好?”

      死寂无声。

      她眨了眨大大的眼睛,低低笑出声来:“您怎么像个孩子一样,睡觉就要晒太阳吗?外面风大,我已经把窗户都打开了呢,您看,这样也能晒到太阳的。”

      无人来应。

      她把那沾满浓血水的帕子放回盆中,愣愣盯着面目全非的母亲沉默半响,忽而又道:“您是不是怪我回来迟啦!我再也不贪玩了,再也不出去了,我就在这里陪着您,哪也不去……”

      说到后面,她终于崩溃,伏在卧榻上大哭起来,哭着喊着:“阿娘啊……!我错……错了……阿娘!!!您别走……啊啊……您别……别丢下小五……阿娘!……阿娘您看看我……您睁开眼睛……求求您……求求您……”

      喊声渐渐浑浊,那撕心裂肺换不回踏上黄泉路之人,只能徒添深痛。

      高堂乘鹤登西楼,秋风肃肃秋花愁,若有年岁今安在,黄粱大梦——

      黄粱大梦一睡休。

      ——

      时逢笑将戚满意的尸身葬在了齐天寨废墟之下,因为时正岚的尸体全成了灰烬,她想给她的父母求一处死后同穴不成,只能退而求其次,望他们离得近一些,时正岚能在奈何桥那头等上一等,戚满意能尽快追上他,他们做了一世夫妻,时正岚怕极了戚满意,他不敢不等。

      忙完这些,她又与容韶一同将元空大师的遗体敛好,藏在了寨门外的小土丘边,这里已经不再有密集的树木,元空大师可以不再愧于齐天寨,他本该不染一尘,云游四方。

      天渐渐暗下来,时逢笑坐在新垒的坟茔前,提着时慢给她的一壶女儿红,喝得晕头转向。

      时慢纵容她这一时,却也只是一时,等她将那坛酒扬脖饮尽,再问时慢要酒,时慢便驱着轮椅上前,让她倚靠在椅子边,用手轻轻摸她的头。

      他抬头,漫天星辰明亮。

      “小五,阿爹和阿娘都不喜你饮酒。”

      时逢笑闻言侧目盯着他,泪痕未干的双目睁得大大的,随后借着醉意,歪歪扭扭扶着轮椅站起身来,手中空酒壶用力往石板地上砸得粉身碎骨。

      “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仿佛经历了这两世生离死别,她突然沧桑许多,眸子里昔日的光鲜亮丽再也寻不见,时慢只能看到两潭幽深死水。

      虽不忍心,他却还是要将这条路走下去,一黑到底。

      两人一起眺望星辰,沉默良久后,时慢再次开口说道:“我送去的锦囊你当日若是看了,也不至于困在金平数日不回。”

      时逢笑听他语气满是无奈,红着双眼低下头去看他。

      “里面写了什么?”

      时慢摇摇头,垂下浓密双睫,又道:“木已成舟,罢了。我有些别的话,要交代于你。”

      也是,木已成舟,她无法重来。

      时逢笑朝他靠过去,蹲在他膝前,道:“三哥你讲吧。”

      时慢从怀中摸出一块陈旧的丝绸绢帛并一块古朴玉印,都递给了时逢笑。

      “元空大师已将咱们家的事都告诉你了吧,这块玉印是太奶奶传给奶奶的,还有她亲手打下这江山,并未曾想送到高祖手里,奶奶能文善武本堪大用,这封遗书上已交代清楚,你拿着这两样信物去锦城寻已退隐的八位三朝元老助你,等唐雨遥调动南北大军顺利夺回皇位,便将其亲手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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