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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三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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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林居士转身回了主榻,接过两份赋文仔细看了一遍,不住点头。
此时又有其他学子陆陆续续交卷,竹林居士命书童糊上姓名,传于诸人观阅。
庭院里霎时热闹起来。
“这篇不错,引据经典,条理清晰,下笔行云流水,嗯,不错不错……”
“我看这一篇更好,尤其这句圣主仁政安天下,臣子忠贤立大邦,实乃点睛之笔!”
学子们的赋文在众人手中一一传阅,最终选出了两篇最佳的交于竹林居士。
“这两篇实在精彩绝伦,难分伯仲,具体哪篇更好,还是由居士来判断吧。”
竹林居士哈哈一笑,“不瞒诸位,老夫也觉得这两篇不分上下,可并列第一。”
他说着拆去糊着姓名的裱纸,“崔文恪,林嵩,第一场胜。”
崔文恪脸色微松,冲竹林居士长揖一礼,“谢居士抬爱。”
林嵩听到两人并列第一,稍稍有些不快,不住拿眼去斜崔文恪。
谢芳华细长的手指轻敲额头,佛祖保佑,第二场可别再出什么赋啊,论啊,来点她会的行不行。
兴许是这番祷告起了作用,第二场题目还真出了一道她不陌生的,“今有方邑,不知大小,出北门二十步见木,出南门十四步,折而向西一千七百七十五步可见此木,问邑方几何?依旧以一炷香做限,最先算出者为胜,燃香。”
竹林居士话音一落,众人不禁同时皱了眉头。
算术?
众学子平日跟着先生学的都是策问,经义,诗赋,算术虽在君子六艺之中,却是极偏极冷的一门学识,当不得主流大道,没想到竹林居士第二题竟然考起了算术……
崔文恪稍作迟疑,很快就稳下心神,提笔在宣纸上解算起来。
那边林嵩也不甘落后,拧着眉头算数。
其他学子就不行了,纷纷招呼书童,“劳烦给我拿个算盘来……”
“我也要一个……”
谢芳华此时心神大定。
考算数?这题我会。
见众人都在拨珠计算,她也不敢耽搁,先在心里心算一息,又默默验算一遍,见再无错漏,她才在宣纸上写下解法,然后随手缀了个假名,谢玉。
“交卷。”谢芳华语调里带着扬眉吐气和意气风发。
终于轮到她先进一回了。
“又是这个人,这才几息功夫,他就算出了?”
“不会又交了白卷吧?”
周围响起一片略带鄙夷的议论声。
竹林居士挑眉,示意书童将谢芳华的卷子呈上来,待看到卷面上的答案时,不禁又挑了挑眉,侧目看向线香。
香燃未及一寸。
“第二场正确答卷已出,其他人可以停笔不用再算了。”他道。
“什么?”
众人闻言,目光再次聚焦谢芳华,一个个都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直到在场几位精通算术的大儒验算后,确认谢芳华的答案正确,众人才恍过神来。
真的答对了?
崔文恪脸色一变,再次看向谢芳华,好半晌,却是薄唇一扬,露出一个笑容来。
只是那笑容,略显苦涩。
林嵩一脸阴鸷地审视谢芳华,这人是谁!竟敢坏了他的事!
而另一条长案上的王跃麟啧了一声,向同案的郑子齐道:“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郑子齐停下手中的算盘,仔细打量了谢芳华片刻,眼睛忽地眯了起来。
“这解法老夫虽未见过,可答案确实是正确的,后生……”竹林居士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姓名栏,“谢玉是吧?不知谢公子可否跟大家解释一下,你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算出方邑长度为二百五十步的?这解法中的叉是什么?
“这个……方邑边长未知,所以晚辈用了‘X’做假设数,然后用一元二次……”谢芳华话刚说一半见众人一脸茫然的模样,猛地收住了话头。
该怎么跟这群人解释什么是一元二次方程?
难道她要说自己用的是几千年后,最普遍的算术解法?
“额,反正就是一种假设解法。”她说的含糊。
“哪有人算得出,却说不清解法的?”学子中有人出声道。
“就是,学生不服。”其他人附和。
周围众人也纷纷开始窃窃私语,左右不过是谢芳华投机取巧云云。
谢芳华刚才的好心情到了这会儿,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她忍住气愤,朗声道:“俗语说,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只要我的答案正确,至于如何解,如何算,有什么可争议的?就像你们写赋,各有各的思路,难道说别人的思路跟你们不一样,就不对?你们要实在不服,大不了让居士再出一道,我敢保证,用我的解法算照样比你们快,而且比你们准!”
竹林居士来了兴致,“那好,老夫便再出一道,只要你能算出正确答案,无论是何解法,老夫都算你赢。”
谢芳华挺胸抬头,“请。”
竹林居士起身走了两步,突然指着一根竹子道:“假设此竹高一丈,末折距地去本三尺,还高几何?”
众人听题,纷纷开始在心里默算。
谢芳华看向那棵翠竹,心电急转。
直角三角形,斜边加高等于十,底三。
“四尺余五寸。”不过眨眼,她就给出了答案。
“你只靠心算就能算出?”竹林居士双眼倏地大亮,来回急走几步,突然转头又问:“今有良马与驽马发长安至齐地,齐去长安一千一百二十五里,良马初日行一百零三里;驽马初日行九十七里,日减半里;良马先至齐,复还迎驽马,二马几日可相逢?”
谢芳华丝毫不慌,拿起毛笔在纸上验算片刻,抬头看向竹林居士,“九日。”
卢信之距她最近,亲眼看着她只在几笔之间就算出了答案,忍不住低声喃喃,“好快!”
他连题都没听清楚,这人竟然已经给出了答案,就算是刘徽在世也没这么快吧?
竹林居士抚须大笑,“不错,答对了。”
刚才说不服的学生,此刻心服口服,甘拜下风。
围观的众人此刻也恍然而醒。
“他算术当真了得!”
“确实。”
当然也有不同的声音。
“区区一个算术,商贾之技而已,算不得什么大才,你们可别忘了,他刚才可是连赋都写不出来……”
崔文恪直直地看着谢芳华的侧脸,那张他曾无比熟悉的小脸上,布满从容的笑意,那笑容明亮至极,灿烂至极,刺得他胸口生疼。
可是不管他如何盯着,望着,谢芳华却不曾转过头看他一眼。
崔文恪只能强迫自己忍住眼眶的涩意,收回了视线。
她胡闹赢了一场,也没关系,只要不是林萧赢了,他就还有机会。
“老夫宣布,第二场,这位谢公子胜出。”竹林居士一锤定音。
远处的四海激动地抓住凌霄的胳膊,兴奋的快要蹦起来了。
“大小……大少爷赢了!赢了!”
凌霄此刻也一脸钦佩地看向场中的谢芳华。
果然是商户之家养大的姑娘,算术当真了得。
此时场中连输两场的学子已经识趣地退到一边,长案之前只剩谢芳华、崔文恪和林嵩三人。
“接下来,进行第三场。”竹林居士说着从书童手中取过一份卷轴,徐徐展开,亮在三人面前,“告诉老夫,此为何物?一炷香内说出正确答案者,便为胜出。燃香。”
卷轴一打开,庭院里鼓噪起来。
“这不是快雪时晴帖?”
“第三场比试也太简单了吧?”
“非也,非也,竹林居士一代名儒,出题岂会如此简单,背后一定有其深意……”
“言之有理。”
崔文恪看着卷轴,眉头微皱。
但凡是读书人,大多都临摹过这副帖子,为何竹林居士要特地问他们这是何物?
难道是有什么玄机?
到底该怎么回答?
一旁的林嵩此刻也一脸狐疑,出于谨慎,他先是侧目看了一眼崔文恪,见他也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心中稍定,至于谢芳华,不过一个略通算术的跳梁小丑,他压根就没放在眼里。
谢芳华自打卷轴打开,就瞪大了双眼,满脸惊愕。
这幅《快雪时晴帖》怎么这么像她给谢景煜的那幅?
她走到卷轴前,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越肯定这就是她画的那幅。
谢景煜把它给了竹林居士?
三人各有各的心思,谁也没有急着写出自己的答案。
香燃过半,周围一众看客,下意识屏起了呼吸。
认出了自己画的东西,谢芳华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片刻过后,恢复如常,提笔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字。
随着她落笔,崔文恪和林嵩也同时回过了神,拿起了毛笔,香马上就要燃尽了,再不写就等于弃权了。
崔文恪咬了咬牙关,在纸上写下《快雪时晴帖》。
这道题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他的心里早已没了底气,只能放手赌一把了。
待他放好笔,林嵩已经交了卷,只是不知他的答案会是什么,崔文恪垂下眼,将手中的答卷交给了书童。
三份答卷,被三名书童分别展示给众人。
除了崔文恪写了《快雪时晴帖》五个字以外,谢芳华和林嵩都只写了一个字,谢芳华写的是‘画’,而林萧写的是‘字’。
“我认为第一个应该是正确答案,这副字帖本来就是书圣所写的快雪时晴帖。”
“不,我认为第三个答案才是正确的,这就是一幅字!竹林居士只问此为何物,可没问书帖的名字……”
“对,世人往往喜欢把简单的事情想的过于复杂,反而忽略了事情的本质,依我看,居士这是有意警醒这些后生……”
一时间,众说纷纭,谁也猜不出这道题的正确答案。
“你们看。”有人指着谢芳华的答卷,“明明是一幅字帖,她却答了个画,真是牛头不对马嘴……”
“这样的人就是混进来搅局的,简直有辱斯文……”
说这话的人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他的这番话还真是一语中的。
谢芳华,本来就是来搅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