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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上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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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谢海昌从铺子上回来,先听到管家说起崔文恪上门被谢芳华拒之门外一事,只淡淡地嗯了一声,后听到芳园今日一早又请了大夫时不禁脸色微变,顾不上满身疲惫,匆匆赶去芳园,见谢芳华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只是在临出门前,忽然听谢芳华问起他是否记得婢女柳絮一话时,抬脚的动作僵住,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怎么想起问这个?”
他常年在外经商,这个家全靠陈氏在打理,当初他一时冲动做错了事,心里对陈氏十分愧疚,便婉拒了老太太让他纳了柳絮的提议,逃避似得躲出去好几年,等他回来才知道柳絮已经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只是他不敢贸然去探视,怕陈氏知道会伤心难过,也怕柳絮母子会因此生出妄心,所以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没这回事,今日女儿类似指责的询问,让他有些无地自容之感。
他不敢直视女儿,怕在女儿眼中看到失望,看到鄙夷,本能地想要逃避这个问题,“府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下人,爹哪里记得住。”
谢芳华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惭愧之色的男人,这是她最敬爱的父亲,也是她穿越过来后唯一疼她疼到骨子里的人,她突然有些后悔提这件事了,他为了这个家兢兢业业,出外打拼,片刻不得闲,如今回到家里,她还要拿这种事去烦他的心,真是太不懂事。算了,以后她偷偷照应一下那对母子便是,就当是替阿爹弥补一下当年的过错了。
她想到这里,笑了笑,“女儿只是随口问问,阿爹不必在意,太晚了,阿爹早些去歇息吧。”
谢海昌扭头,对上女儿明媚的笑颜,心里下意识松了一口气,“那你也早点歇着。”
等出了芳园,谢海昌沉吟片刻,特意绕了一段远路,去下人们住的筒子房转了一圈,最后在一间柴房前站定。
昏黄的光线,从破了好几个大洞的窗户上透出,谢海昌透过那些洞往里望去,一盏破旧的油灯下,有个十几岁的少年正坐在床边小声背书,床上的妇人面容有些陌生,单薄的身子似风一吹便倒,此刻手里正做着针线活,时不时抬眼看向少年,眉眼含笑。
谢海昌看着那个眉眼神似自己的少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滋味,这些年是他对不住这对母子,他没有脸去见他们,也没脸去跟陈氏提起他们,保持现状对大家都好。
谢海昌平复了心情,退后几步,准备转身,不料脚却踢到什么异物,“乒乓”一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屋里的人被响声惊动,少年读书的声音停了,“娘,您别动,我出去看看。”
谢景煜开门出来,院子里空空荡荡,什么人也没有,只是立在墙边的木盆,不知什么时候倒了下来,他将木盆重新立回墙边,转身回了屋子,冲母亲摇了摇头,“没什么,兴许是哪里来的野猫撞倒了木盆,已经跑了。”
柳絮急促地咳嗽几声,低下头接着做手中的活计。
谢景煜将书本收好,催促道:“娘,别绣了,早点睡吧。”
柳絮不肯,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你先睡,娘一会儿就好,你明日还要……出去抄书,小心到时候闹……咳咳咳瞌睡。”
“那好吧,娘也早点睡,我给娘暖暖脚。”本就不大的小床,此刻挤上来一个半大小子,更显拥挤起来,谢景煜躺在另一头,将柳絮冰凉的双脚抱在胸口,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柳絮倾身给儿子盖好被子,将窗台上的油灯往跟前移了移,就着灯光继续穿针走线。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除了崔文恪仍是锲而不舍的每日上门求见,惹得谢芳华烦不胜烦外,其他一切照旧。
听着下人禀报崔文恪今日又过府了,谢芳华烦躁地将手中的簪子扔到妆奁上,“他这是没完没了了!”
碧玺一边给她挽着发,一边陪着小心说道:“五少爷课业繁重,还能每日登门赔礼致歉,足见诚意,少奶奶应该给五少爷一个改过的机会才是。”
“我既已打定主意与他和离,就不打算再与他藕断丝连,纠缠不清,你和琥珀都是我最亲近的人,应该早就明白我的意思才对,我不管你之前是什么想法,从今个起,我怎么说,你怎么做就是,不要在我面前替他求情说话。”
谢芳华从铜镜中看着碧玺的俏脸,话中暗暗带着敲打之意,主仆相处这么久,她不是没看出碧玺对崔文恪的情意,但崔家人薄情寡义,眼高于顶,连她的出身都处处被人挑刺,更何况碧玺还只是一个奴婢,她实在不想这个姑娘泥足深陷,以后后悔莫及,所以从察觉碧玺的心思至今,她一直未曾点破。
碧玺脸上的慌乱一闪而逝,强装镇定地继续编着发,只是手劲略微有些大,扯得谢芳华头皮一痛,轻声“嘶”了一声。
碧玺脸色大变,本能地跪了下来,“少奶奶恕罪,奴婢…不小心……”
谢芳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直盯得碧玺手脚发僵,冷汗一层接着一层从脊背冒出,片刻之后,谢芳华冷清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这几日你不必在我跟前伺候了,让珍珠过来替我梳头吧。”
“是…是。”碧玺忍住眼泪,起身去换珍珠进来。
李嬷嬷从外头进来,正好碰见碧玺哭着跑出去,不知谢芳华为了何事突然发作,便走过来问道:“怎么了这是?可是碧玺那丫头犯了什么错?”
谢芳华没有说话,示意珍珠继续给她挽发。
李嬷嬷见她不说,也不敢再问,便说起了要紧事,“刚才下人来传话,说二小姐说的,咱们跟崔家毕竟是姻亲,老这么把人挡在外头也不妥,便做主将姑爷迎进了府里,这会儿正在园子里说话,让老奴请少奶奶过去。”
“糊涂!”谢芳华倏地站起身,把身后的珍珠吓了一跳,好在之前碧玺已经将发髻挽个差不多,她只是收个尾别上发簪而已,不然这一起身,非得扯断头发不可。
谢芳华顾不上别的,提起裙摆匆匆往园子里赶去,谢海昌不在,谢芳菲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家,私自接见外男,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了?妹妹这是疯魔了不成?
谢家园子占地面积不小,里头栽了不少杏树,取人丁兴旺之意,中间有长廊贯通前后院,谢芳华过了月亮门,一眼就瞥见杏树下的亭子里,谢芳菲和崔文恪相对而坐,一边喝茶,一边说话,两人一个青布长袍,一个桃粉衣裙,宛如红花绿叶,相得益彰,谢芳华眼神复杂,脚下半步未歇,急步走向亭子。
崔文恪心不在焉地喝着茶,一边不住抬眼张望,此刻一见谢芳华来了,连忙起身,“芳华,你来了,身子可好些了?”
谢芳菲转头,瞧见阿姐绷着脸过来,心里就是一跳,也赶紧站起身相迎,“阿姐,姐夫来了,我便请他来咱们园子里坐坐,好让你们说说话,解开误会,你不会怪我吧?”
谢芳华心里天大的气,对着妹妹也发不出来,只是匆匆瞥了她一眼便转过头去。
相比之下崔文恪就没那么好运气了,迎头就被谢芳华一顿训斥,“你来干什么?我妹妹还未嫁人,你这么跟着她来园子里,就不怕坏了她的名声?!她年纪小不知男女大防,你一个熟读孔孟的读书人就不知道何为避嫌?以后离我妹妹远一点!”
她这连珠炮似得一番话,呛得崔文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我没……我就是想见见你,可你一直不肯见我……”
谢芳菲闻言脸上也火辣辣的,红着眼眶,显得楚楚可怜,“阿姐,你别生气,都是我的错,不关姐夫的事,我这就走……”说完便捂着帕子跑开了。
谢芳华此时也知道自己的话说的重了,应该避开妹妹才是,她担心小姑娘脸皮薄想不开,连忙示意身边的仆妇跟上。
一时间,园子里只剩下谢芳华和崔文恪两人。
崔文恪道:“是我错了,我做事有欠考虑,你别气……你走了以后,我在家心神不宁,每日都在想你,芳华,跟我回去吧,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再受半分委屈。”
谢芳华面色平静地看着他,“你跟我说的话你自己信吗?你们家里人从骨子里就瞧不上谢家,觉得我们家身份低贱,满身铜臭,配不上你,只要我还在崔家一天,就不可能不受委屈,你说这话是骗鬼呢?”
崔文恪被她这番冷嘲热讽的话,弄出了几分火气,心里纵是不高兴,但还是耐着性子哄道:“母亲她上了年纪,说话做事难免会有几分执拗,你不要与她计较,父亲说了,等我春闱高中,就让你陪着我去京城备考殿试,届时只有你我二人,不会再有人给你气受。”
谢芳华皱眉,几日不见,崔文恪何时学会了给人画大饼?去了京城就没有回来的那一天了?再说了,她非要和离,跟崔家那些人和事倒没太大关系,主要就是崔文恪这个人,已经不值得她留在那个家了。
“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是因为这些才跟你闹着要和离的吧?”她道。
崔文恪也不傻,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他收用丫头一事,他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像他这般年纪的男子谁没有个通房姨娘之类的,但谢芳华一直揪着这事不放,不肯回去,父亲耳提面命,要他无论如何也要把人接回去,他只能暂时先服个软,等她回去以后慢慢会想通的。
他上前一步,拉住谢芳华的手,“你不喜欢,我不纳便是,以后就你我二人,咱们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谢芳华冷笑,抽回自己的手,崔文恪的这些话,说的振振有词,却让人听不出一点真心,她心里清楚的很,崔文恪一个思想守旧的古人,岂会因为三言两语就改变一贯的认知,眼下说这些话恐怕只是想哄她回去而已。
她此刻比较疑惑的是,崔文恪为什么不同意和离?
摆脱了她这个商户女不正是崔家求之不得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