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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猪欲3 ...

  •   老太太和董晓峰的母亲都知道,登科家的人一直以来小里小气,既不可能愿意花钱给一个死去的人办事,更不可能心平气和地遵照配阴亲的条条规规。
      要想配阴亲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全部由董晓峰家包办下来。可是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在死者的亲属还在却撒手不管的情况下包办所有的事呢?
      老太太心里清楚,换作是自己,自己也不会甘心。
      刚离开董晓峰家,一群小孩子从老太太身边跑过,一边跑一边喊:“阉猪匠,敲马锣,阉你家公,阉你家婆,阉个猪儿喂不活……”
      老太太朝前一看,原来对面来了一个阉割匠。阉割匠姓陈,人们都叫他陈割匠,他住的地方离这里不是太远。用董晓峰挖苦的话来说,周围十多公里的雄性动物都怕见到他。因为他有一手阉割的好功夫。
      用陈匠人自己的话来说:“所有公的动物都是躁动的,躁动就会影响身体。为什么躁动?因为欲望太强。公鸡躁动厉害了,就不长肉,尽去给母鸡踩蛋了。其实村里有一两只公鸡就能让所有母鸡下蛋,其他公鸡不长肉就是亏,不如割掉它的欲望,让它安安分分长肉。公猪躁动厉害了,不但不长肉,还坏栏。一个木栅栏经常修,常修常坏。为什么?那发情的公猪一会儿踢一会儿啃,能不坏吗?也不如割掉它的欲望,让它安安分分长肉,猪栏也少修点。”
      他说的也多是人们心里想的。正是因为这些,才会产生阉割匠这种职业。
      陈割匠见了老太太,打趣道:“您老人家吃饭了没有啊?我经过您家门口的时候,看见两三只雄鸡争着抢着要给一只母鸡踩蛋呢,最后蛋没踩成,几只雄鸡互相斗了起来,啄掉了好多毛。要不我帮您给它们去掉?”“踩蛋”是这里的方言,意思是公鸡踩在母鸡身上□□,然后母鸡才有蛋生下来。他说的“去掉”自然就是阉掉的意思。
      老太太想了想,那几只公鸡最近好像没怎么长,谷糠算是白喂了,不如听陈割匠的,让它们少了欲望,安心长肉。于是,她点头招手道:“好吧。麻烦你到我屋里去一趟。”
      陈割匠乐滋滋地跟了上来,道:“好嘞!”
      老太太笑道:“难怪晓峰要说公的动物见了你就跑!你的眼睛贼尖!一个都不放过!”
      陈割匠呵呵笑道:“哪里有他说的那么厉害哦。时代不同了,以前家家户户养鸡鸭鹅,养猪狗牛。要想阉割,还得上门去排队请我。现在不行啦,人家都懒得养这些,养了也懒得管。我就只好主动送服务上门啦。”面虽带笑,但他的话里透露出些许心酸。
      老太太见他这样,忙改口道:“你的技术还是一流的,没有不干净的活儿。有的人家的猪阉过一次,却不干净,猪还是坏栏,不长肉。没办法还得做第二次。”
      陈割匠听了这话,舒心多了。
      “听说,董晓峰家里昨晚来了一个客人?”陈割匠眨了眨眼睛问道。
      “你就直说吧,什么客人不客人的!”老太太知道他故意避讳,不以为然。
      “鬼客?”陈割匠还是尽量避讳。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没想到他这么快知道了。老太太停住脚步,回身问道:“你对这事很感兴趣?你这次来是要给我阉鸡的吗?”

      陈割匠忙赔笑道:“鸡当然要阉!我凭这个吃饭呢。不过那个事情我也挺感兴趣。”他的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
      老太太从他眼神里看出端倪,小声问道:“你为什么感兴趣?”
      陈割匠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哎,先不说吧。我先给你阉鸡。”
      于是,老太太抓出一把米,“咯咯咯”地引地坪里的鸡来啄,然后一一逮住。老太太养的鸡特别听话,被捉的时候不惊不乍,双手将翅膀捏住,它就乖乖的呆在手掌之中,左瞧右瞧,也不逃跑。
      陈割匠早就将一张四周用竹片固定的网张开,放在脚前。然后,他去水缸里勺了一盆水,将他的小刀小剪之类的阉割工具泡在水里。
      老太太将一只公鸡递给他,他接住,将鸡头一扭,把头包在鸡翅膀下面,放在网中,然后左脚踩住翅膀,右脚踩住爪子,左手在翅膀下边“刷刷刷”地几下拔光一小片鸡毛,右手从清水中捞起一把小刀飞快地在拔光毛的地方切开一道口子,再捞出一把类似女人用的发夹的铁弓,将那道口子固定,接着,他拿出一根一尺来长,一头系着细线,像缝衣针的铁丝,伸进固定的口子里头。他捻起细线拉扯几下,然后用一个小勺子将一个椭圆形的器官从里面掏了出来。那就是他要割掉的鸡子,也就是鸡的欲望器官。正是这个东西,使得公鸡肉透出膻味,个头不长。掏完鸡子之后,他掰开鸡的嘴巴,灌水几滴清水,这就算完成阉割了。
      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如此反复几次,老太太的所有公鸡都成了“线鸡”。这里的人将阉割过的鸡叫作“线鸡”。至于为什么叫“线鸡”,谁也没有给过解释,算是约定俗成。
      陈割匠收拾起工具,在清水里洗过手,看着几只新“线鸡”,高兴道:“您老人家听说过没有?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曾经特意为我们这个行当写过一副对联呢。”
      老太太一听,稀奇了,笑问:“哎哟,我还真没有听说过呢。皇帝还为这种事情写对联?写的什么对联啊?”
      陈割匠就更得意了,伸出食指在空中点了点,摆出一副以前的老私塾先生的架势,悠悠地念道:“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割断是非根。”
      老太太笑得弯了腰,说道:“是不是真的呀?你就蒙我这个老婆子吧!”
      陈割匠一本正经道:“蒙您干吗呀?这是史书上有记载的!皇帝说的可不是嘛,有了这东西,就有了是非。昨晚董晓峰他家的事,可不就是是非!做了鬼还不甘心呢!”
      话题转到这个上面,老太太知道陈割匠心里一直挂牵着这件事。
      老太太说道:“是啊。看样子你都听说了,我也就不多说其他的。你来这里除了给我阉鸡,还有别的心思吧?”
      陈割匠将工具踢到椅子下面,搓着手说:“您看我做事都是为了他人好。鸡阉了长肉,猪割了不坏栏,牛骟了安心耕田……”
      “你直说。”老太太打断他。
      陈割匠愣了一下,说道:“我是想给登科家死去的二叔做媒。”

      “你要做媒?”老太太也愣了一下。
      “是啊。我听说了,那个二叔不就是觉得活着的时候没结婚,死了没老婆陪不甘心吗?这跟猪坏栏差不多,不给它点甜头或者苦头,它是不会安心的。甜头就是给它配个种,苦头就是把它的是非根割掉。那个什么二叔,我不可能……割他的东西,那就给他配个……配个老婆。”陈割匠差点说错话。
      “我们也想呢,可是这样符合要求的阴亲从哪里找?谁家愿意?”老太太愁眉苦脸道。
      “我呀!”陈割匠拍着胸脯道。
      “你?”老太太斜眼看着陈割匠。
      “不信呀?我们村刚好有一个门当户对的,那个女孩子没结过婚就去世了,跟董晓峰的二叔刚好相配。”陈割匠认真道。
      “真的?”老太太非常欣喜。
      “这事还能假吗?骗人可以,骗鬼谁敢啊!”
      “这倒说得也是。那你说说,那户人家好不好说话?会不会答应?”老太太不无忧虑地问道。这配阴婚跟活人说媒差不多,男方往往比女方急切许多。一桩媒能不能做成,往往主要看女方的意见。
      “当然好说话了!没有一点把握的话,我到这里来干什么啊!”陈割匠摊开手说道。
      “那就好。走,我现在带你去晓峰家,跟他们说说配阴亲的事情。”老太太站了起来。
      陈割匠招手叫老太太坐下,说道:“哎呀,您老人家怎么这么着急呢!要去晓峰家,我自己去不就行了?我先来找您说这些,是希望您在中间搭个桥。我直接去好像有点不太好。好像是我听到他们家不幸的消息,马上屁颠屁颠来落井下石一样。”
      老太太斜了他一眼,音调升高了说道:“这怎么是落井下石呢?这是为他们好呀。”
      “哎,配阴亲不也是要花一大笔钱吗?再说了,登科家的人又不是他自家人,总有点亏本的意思。说不定人家还不情愿,我去了岂不是碰一鼻子灰!”
      老太太昨晚折腾了一番,到现在也没有睡个囵囤觉,精神有些萎靡。她扶着椅子坐下,叹气道:“你考虑得真仔细。不过你还真说对了,他们家到现在还不甘心。你这样直接去,肯定会惹他们生气。”她想起董晓峰母亲说的那番话,想起董晓峰的态度。
      陈割匠的脸色随之黯然,好像是为董晓峰家分忧,又好像是为自己想办的事情多了一抹乌云而不高兴。
      “你确定女方那边会答应,是吧?”老太太想再确认一下。
      “当然!”陈割匠胸有成竹。
      他的自信态度,让老太太一愣。
      “确定就好。别等我劝好了晓峰他们,你这边又变卦了。”
      “不可能!”陈割匠立即表态。这种事似乎比他对阉割技术更有自信。
      “好吧。你别急,先回去吧。我把这边人说好了再找你。你看如何?”不等陈割匠回答,老太太又道,“我昨晚没睡好,要补睡一下。睡好了今晚再去劝劝他们。”
      “嗯,您先补充一下精神。”陈割匠立即将他的工具从椅子下拿出,站了起来。“我先走了。我这边是没有问题的,您老人家放心。我等您的好消息。”
      老太太送走了陈割匠之后并没有立即关门睡觉。陈割匠前脚跨出门,老太太后脚就跟了出去。她不是去追陈割匠,而是去了董晓峰家。
      但是真正使得董晓峰改变主意的,不是老太太的劝说,而是苟杞肚子里的孩子。董晓峰最初不知道苟杞已经有了他的孩子。知道之后,他就要重新考虑了。苟杞经得起折腾,孩子可经不起。
      当医生看过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苟杞,告诉他苟杞肚子里有了孩子之后,他就决定了,要给二叔好好找个鬼老婆。
      老太太的三番两次劝说不起作用之后,都打算放弃了。出乎意料的是,听不进她的话的董晓峰居然几天之后找上门来,手里提着一条鲤鱼一匹红布一双皮鞋。老太太一看就知道,那是约定俗成的给媒人的喜礼。本来是媒人要在做成媒之后才有的礼品,董晓峰提前送来了。
      “三奶奶,之前实在不好意思,请您别生气,我脑袋里一根筋没有转过来。”董晓峰将带来的礼品往桌上一放,开门见山道。
      “现在转过来了?”老太太根本没有生他的气。
      “嗯。要不怎么把东西带过来了?”董晓峰指着桌上的礼品说道。
      “八字还没一撇呢。要是这个媒我没有说成,那可怎么办?”老太太这会儿又担心陈割匠那边变卦了,毕竟已经好几天没有去找他了,说不定那边以为这边不要了呢。
      董晓峰大手一挥,说道:“说不成这些也是您的了。”
      有了董晓峰的承诺,这事情就好办了。
      还真巧,老太太正想着要去陈割匠家,陈割匠就主动找上门来了。
      那天下了一场小雨,干燥的路面微微湿了一层,脚踩上去会黏一脚板的泥,路会越走越重。陈割匠走到老太太家门口的时候,脚底的泥已经有了两寸来厚。他一面在门前的台阶上蹭脚底的泥,一面朝屋里喊。
      老太太出来一看,惊喜道:“哟!原来是你啊!我正想去找你呢。”
      陈割匠高兴道:“看来我猜得没错,董晓峰他们家答应了,是吧?”
      “你这消息比狗鼻子嗅到骨头味儿还快啊。你说的不错,他改变主意了。我就担心你那边情况是不是有变化。”老太太说。
      “您完全不用担心。我那边是板上钉钉的事。”陈割匠跟上次一样信心满满。“只是有一条,定礼我这边不会多要,但是该有的一样不能少。”
      老太太道:“那是当然的。只是我们两人在中间做媒恐怕不好,不如你直接去找董晓峰吧。呶,你看,桌上的礼我还没有收起来,都给你得了。反正他们家已经答应了,你也不用担心碰一鼻子灰。”老太太提起刚才董晓峰送来的东西往陈割匠怀里塞。
      陈割匠却将那些东西往外推,面露尴尬道:“这是该您得的,我怎么能要呢?”
      “你才是媒人。东西该给你。”老太太坚持道。
      陈割匠摇头道:“我不算真正的媒人,我也不能直接去找董晓峰,还得您在中间搭线。”
      “这又是为什么?”老太太迷惑不解。
      陈割匠支吾道:“这……这……这是女方死者的要求。”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还会有要求?”老太太更加迷惑了。
      “是的。她昨晚来找过我,是她说今天会有好消息,我才到这里来的。”
      老太太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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