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见魔可怜》兰是君子

31、佛陀

　　还是杜衡在人间混久了，见多识广，最先反应过来。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一层红晕，耳朵动了动。

　　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江客尘，然后那些害羞的情绪就在江客尘正直无比不带一丝杂念的神色里退了干净。

　　他大大方方地对江客尘解释:“她应当是误会了，以为我们要做夫妻敦伦之事，外界管这叫双修……”

　　江客尘惊呆了，她不可思议地看了杜衡一眼，又转头看冷梦。

　　“你怎么能这么想！这可是我侄儿！”

　　“你怎么就说的这么直白！不害羞吗？不会用‘那档子事’代替吗？”

　　杜衡手下动作不停，将快要成石的灵气再聚，江客尘见他额上冒了冷汗，也来不及再计较这些小事，飞快在原地布了个阵，黑色的圆圈吞噬一切光和影，将两人并着水池隔在一方时间可以不存在的世界。

　　灵气越聚越多，杜衡的灵力送的越来越艰难。江客尘将手放在灵气凝的水里搅，指缝间的血无声无息混在其中，不见一丝痕迹。

　　“倘若我说的是‘那档子事’，你能听懂吗？”

　　“怎么听不懂啊？”

　　“那好，那我说有人想做‘那档子事’，你觉得他是想做什么？”

　　江客尘沉默了，手指头在水里搅得飞快。

　　“好吧，我是听不出来。”江客尘收了手，水像结冰一样凝结，结成玉一样的灵石，“但我肯定能听出‘那档子事’是见不得人的事……”

　　江客尘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干脆转移了话题，她高声用一种感慨的语气说，实则是缓解自己的尴尬，她歪着头用和蔼的眼神看着泄了力躺在地上的杜衡说:“小娃娃是终于长大了啊！……如今再想想你当初小时候吃拳头的模样我就觉得好笑。谁能想到那么一个俊俏的小伙子小时候也会啃着拳头呢？哈喇子流一脖子，跟个小傻子似的！啧啧啧！啧啧啧……”

　　杜衡无力地转过头去，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她:“能不说我小时候的事了吗？我这儿疼！”

　　他指了指自己的心。

　　“哈哈哈好好好！不说了我不说了！”

　　江客尘用实际行动像杜衡展示了什么叫出尔反尔。这话她从几年前就一直在说，从来没做到过。

　　倘若杜衡跟鸿蒙是朋友，那他们二人一定会在平日的交往里得出个真理一般的结论:江客尘的嘴，骗人的鬼。

　　可惜他们不是朋友，彼此的心防从未解开，很多事情彼此没有通过气，所以杜衡一直以为这是他独得的恩宠，只有在最亲近的人面前，江客尘才会如此不在意外物，不拘于誓言，随性自然，而他就是那个最亲近的人。

　　杜衡修养了几天，初初缓过些来，就迫不及待地穿起了大斗篷扛着一大袋子灵石出了谷。

　　冷梦站在云彩上跟在他身后。

　　她只是裂谷下方世界的一个过客，千千百百过客中的一个。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人掉进来，因为这片谷被江客尘布了阵，与世间大多数深不见底的谷都是联通的，只要她想，她可以一步回到蛮荒，也可以一步踏进那个满是碧波的无名峡谷。只要她想，就可以救下每一个掉进谷里的人。

　　前提是她想。

　　一个黑影掉了下来，江客尘冷眼旁观看他摔死，然后魂魄像烟一样飘散。

　　“真会给我找事！我就该再创个阵法，省了你们这些家伙脏了我的地！”

　　再说另一头，冷梦站在杜衡身后的云彩上向上飞，看着一个人尖叫着掉下去，十分担心地问道:“江姨会救活他吧？”

　　杜衡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准确地说是威胁地看了她一眼。

　　“装什么？”

　　冷梦的脸刷的红了，她龌龊的心思在少年干净的眼里被倒映着一览无遗，她不再说话，站在云头，微闭着眼，腿轻轻地抖，她也不愿如此，可她这么弱，如果没有人来护着，谁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呢？她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就像这世上不会有人知道她恐高一样，她也不会让人知道的，因为她不需要同情和怜悯，她只是想利用这些感情活下去活得好一点……

　　“收起你的小心思。”杜衡头也不回地丢给冷梦一块黑布，布稳稳地落在她的云彩上，“戴上它。”

　　冷梦咬着牙弯腰去捡黑布，她学着杜衡，将布盖住整张脸，在脑袋后面打一个结固定住。她透过黑布看这个世界，到处都是黑色的，黑色的树，黑色的天，黑色的地，黑色的人群，一切都是黑色的，她轻轻眨眼不酌痕迹地眨掉热热的眼泪。

　　这世上竟然会有人知道！

　　“你很感动。”杜衡的声音里没有太多感情，没有嘲讽也没有同情，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他说，“这是她准备的。想活下去就别想着依附别人，她既然能让你出来，不是讨厌你，那就一定是知道你能活下去。你可以抓住一百颗人心，但没有一颗心能长到你身上去。”

　　冷梦感觉自己十九年的生命迎来了最大的冲击，她攥紧拳头，热泪从眼眶里一颗颗滚落。

　　“这也是她说的？”

　　“是。但不是对你。是对另一个女孩。”杜衡说完这句话就不再开口，他调快了云彩的速度，用最短的时间将冷梦放在了她想去的地方，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赶去了下一个布置灵石的地方。

　　平不平，收人心。驱怨气，埋灵石。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他的动作引来了不少势力的追杀，也自然有不少组织努力保护他，帮助他。

　　他游离于世人之外，能更清楚地看清这个世界。他的每一块灵石都布在最合适的地方，一分一厘都不差，不是他天分高，也不是他生来细致认真，而是他知道，多准确一分，胜利的希望就多一分，而她就离自由更进一步。

　　至今，那一幕还在他眼前挥之不去。江客尘不知道，他已经三年没有休息过了。每次累到极致，一闭眼，他就仿佛看见了她那天无可奈何的笑。每次他想停下来，惶恐不安和愧疚就会驱着他走一步再走一步。跟着他的人不少，但很多都被安排在了灵石的布置点看守灵石，一方面是怕人来破坏，另一方面是没有人能追的上他的脚步，做到不眠不休，用脚和手丈量每一寸土地。

　　三年前，他们一起在世间行走，她来布置灵石。一下子布了两处。雷就劈了下来。

　　她满脸焦黑的对他笑了一下。

　　“我可能没办法继续了。”

　　“那我来。”

　　一个承诺说出后就是三年的奔波，两万块灵石，上山下海，大陆的每一处留下了他的足迹。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再说江客尘这边，埋了尸体，就遇见了个故人。

　　“你是……姬顺善？”

　　一身奇怪打扮的男人双手合十对江客尘一拜:“施主说笑了，此处没有姬顺善，只有一罪账僧人。”

　　江客尘围着男人转了两圈，看看他光溜溜的脑袋，又看看他脖子上挂的一圈骷髅，问道:“你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吾于菩提树下坐，顿悟一事。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离巧知道你成这样了吗？”

　　“闻所说而信者，不名为信；智慧知己，名为信……”

　　“什么意思？”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这个我明白。哎呀！好了，你就说你来这儿是干什么？”

　　“救人。”姬顺善总算说了句人话，然而依旧让人摸不着头脑。

　　“来救谁？救我？我又不用人救……”江客尘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姬顺善取下脖子的骷髅，拿在手里转，淡然说:“救他。”

　　他说的是刚被江客尘埋起来的人。

　　“他？晚了！死得透透的了。”

　　姬顺善不管，脑壳反射着智慧的光芒，那光芒刺痛了江客尘的眼睛，她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坟头已经不见了，姬顺善的手里多了一个新鲜的骷髅。

　　他将项链上的绳扣解开，不紧不慢地将骷髅穿进去，然后轻轻摩挲着它，嘴里念念有词。

　　江客尘在一旁看的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你正常点！”

　　说话间又一人掉了下来。

　　那人被姬顺善用云朵托住了，平平安安的落到了地面上。

　　一落地，他就看见了染血的衣服，以及姬顺善的大光头。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大吼着朝姬顺善冲了过去。

　　“你杀了我哥！拿命来！”

　　江客尘往后退，退到能看戏同时不会被波及到的地方。

　　只见姬顺善将骷髅项链用胳膊转起来，带起的风将那人脸都吹变了形，他声音破碎地说:“拿命来拿命来——”

　　姬顺善满脸慈悲，手里骷髅转得飞快。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你娘的！”那人依旧不怕死的向前冲，在风的作用下原地踏步。

　　姬顺善叹了口气。江客尘感觉那叹气声太过清晰，仿佛是在自己耳边一般，那人也是同样的感觉，他赤红着眼睛，鼻孔朝上翻着，嘴唇拍打在一起发出噗噗的声音。

　　“施主！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时间仿佛有钟被敲响，清越又厚重的声音一圈圈回荡。那人呆站在原地，傻了一样。